第105節

「這是驢寶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紙。」魯一棄終於從寫滿字的羊皮紙燃燒後的現象想到它們的來歷。
《異開物》:「驢寶砂丹墨,是以蘊血砂質驢寶干制,加硃砂、硝末、金硫、蠍尾粉做成,以其所書,火燃字留,陰世魂魄可見。」
《開國志#8226;御制之使記》:「……為防不慎燃延,毀要錄,制不引紙為御用,其燃不散,不引不延。」
「對,」朱瑱命並沒有對魯一棄能看出紙張和粉紅墨的來歷出處表示什麼訝異,蠑娑術是異教旁門,那看不出來也情有可原,但這材料質地的分辨卻都是與魯門之技有關,看得出也在情理之中。「驢寶砂丹墨和御用不引紙合用,可書寫借魂道符令,血開七眼是借山、水、林、土、散、魅、氣七魂之道。」
朱瑱命話說完,那帶著閃亮字符的紙灰已經飄落到底,推開了大堆磷光,靜止在那裡。不動的金光字符彷彿真的就是個道路的路碑起點,而這條路是向這地下魂魄借用來的。
「誰先下?反正我不先下,他搞得神神叨叨地,也不知道能管用還是糊弄人,讓他先下。」白胖的侍衛倒是毫不客氣,非常慷慨地推讓著先行涉險的機會。
紅眼睛的怪人根本也沒準備讓別人先下去,見那帶閃亮字符的紙灰定住一會兒後沒有其他反應,立刻手臂在沿邊上一搭,身體落下,踩在支出的圓木上,然後身形再直直一落,順繩索就滑了下去。當身體快要到底時,猛然一頓,身形整個橫了過來,上身微微下傾,是在嗅聞著什麼。
有半袋煙工夫,紅眼睛怪人終於翻直了身體,悄沒聲息地立在下面的地上。
也沒瞧出來紅眼睛在下面打了什麼信號,那「獾行宗」的老者卻已然心中有所明白,輕吁一聲說道:「下面平實,沒見虛活,能下了。」說完也迅捷地下去了。
魯一棄下去依舊是最費事的,是那胖侍衛先下到圓木上,然後舉臂與魯一棄僅剩的單手握牢,將讓魯一棄從自己肩頭、腰胯、腿膝處落腳,一直爬到繩索上。這段時間中,圓木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有了一些鬆動,壁上泥土不斷「唰唰」落下。
魯一棄安全下去了,可等胖子侍衛順繩子下去時,情況發生了突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冷寒風吹拂過來,捲得下面磷火直打旋。此時胖子剛到一半,眼見著他突然身體擺動起來,又顛又晃,像是有什麼人在拉扯搖擺他。
「當心!」此時朱瑱命還在上面,他雖然看不清那胖子是因何而動,卻能清楚看到拴住繩索是圓木越來越松,直至被拔出土壁。
「啊!」胖子短暫地叫了一聲掉了下去。
「啊喲喲!啊喲喲!」胖子連續地叫喚說明他沒事,只是摔得很疼。虧得下面也是土面,虧得胖子皮厚肉肥,也虧得他下到的高度已經與底面相距不遠。
「哎呀!朱門長,這繩子掉下來了,你可怎麼下來呀。」魯一棄沒管那個「啊呦喲」叫疼的手下,倒是帶些焦急地關心朱瑱命下來的問題。
紅眼睛怪人和那老者在這方面的反應竟然沒有魯一棄來得快,在魯一棄話說完之後,他們才意識到這真的是個問題,這點有些奇怪,自己對自家門長的關心還不如一個外人,是自己反應太慢?還是別人反應過快?或許是早就在別人意料之中。
朱瑱命沒有答話,而是靜靜地站立在上面的口子處,黑暗之中看不出一動不動的他在想些什麼,又將做些什麼。
沒等朱瑱命發出任何指令,「獾行宗」的老者馬上沿一旁土壁上的腳窩上爬,等到達已毀平台的位置時,抽出短柄平口鏟,往朱瑱命站立位置挖掘過來。很快,兩行可以著手、踏腳的凹坑挖出。
過程很短,處理的方法如此簡便,這是一些人沒有想到的,也是會打破一些人盤算好的計劃的。
魯一棄面色平靜,是進入地下後少有的平靜。這種平靜一直延續到朱瑱命順利下來,延續到他們兩個目光相對。
四目相對,兩張平靜的面容一起笑了,笑得各懷其意,笑得各有所飾。
魯一棄揮了揮手,白胖的侍衛領先往前走去,走向那如雲疊排的地方。
朱瑱命做了個怪異手勢,紅眼睛怪人在後面又揮灑起大量的粉末,搞得烏煙瘴氣地。
白胖侍衛的身軀推開大片磷光,消失在黑暗中。「獾行宗」的老者緊跟其後。兩人都沒有掏出什麼亮盞子,不知道是可以借助磷火的微光看清東西,還是各自留著什麼後手以防不備。
推散開的磷光又重新聚攏過來,這樣後面的人就都能看到前面兩個人並沒有走出多遠,因為前有堵白牆止住他們的腳步,他們已經到了如雲疊排的隔斷位置了。
牆不是筆直的牆,不止彎扭歪曲,而且還有多處轉折。牆也不是整面的牆,在牆的左側有個缺口,足夠三個人並排走入的缺口。
「繼續走呀。」老者在催促胖子。
「我不敢走了。」胖子的懼怕來得很突然,和他剛才的斷然行動很矛盾。
「怎麼了,沒事吧?」老者覺得奇怪。
「沒事,只是覺得像有什麼人在那裡叫我。」胖子說話的聲音有些微顫。
「難不成真遇見鬼了?我來瞧瞧。」老者是「獾行宗」的盜墓高手,他不懼
鬼怪,也有弄屍制邪的手段。
老者往那牆的缺口出走去,靠近的過程中,他左手緊握短柄平口鏟,右手則探如自己的懷中,不知握捏著些什麼法寶。
第十四節 循氣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牆體的缺口處,說實話,他們都感覺其中有些怪異。特別是魯一棄和那個紅眼睛怪人,他們一個有著超常的感覺,一個對操縱屍骨陰物有獨特技能。可是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到,這座牆的中間位置上,有一處很大的灰色斑塊,像污漬,像水痕,更像一張不大清晰的人臉。這人臉的嘴巴和下頜處有一片磷光飄動閃爍,光線的變換讓那臉上的嘴巴像是在不斷開合著,而開合的嘴型看上去應該是在呼喊著「胖子!胖子!」
老者還沒走入那道牆的缺口,朱瑱命在後面一聲「稍等會兒。」止住了他的行動。
「先拋個晃眼子驚驚鬼晦。」朱瑱命的這種做法不是江湖技巧,而是兵家的探敵驚擾之術。此時往那缺口中拋入個耀眼的光亮之物,不但是讓自己看清裡面的情形,還可逼動其中可能會有的活扣、鬼扣。
「這裡哪找什麼晃眼子。」胖子侍衛的這句意思其實很明顯地,他是在拒絕繼續使用自己的火猴子。
朱瑱命沒有理會白胖侍衛,甚至連一點不屑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對待魯家的人,他還是很恃身份的,只有魯一棄是個例外。朱瑱命回頭看了一眼紅眼睛怪人,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火苗如凝的「冰芯豆脂球」。
紅眼怪人馬上領會了自家門長的意思,他從腰間不知掏出個什麼東西,放到嘴中不斷咀嚼起來,再將嚼碎的碎末吐到「冰芯豆脂球」的火苗上。然後手臂一甩,手腕一抖,「冰芯豆脂球」飛高盤旋而去。到達白牆缺口上方時,「冰芯豆脂球」上火苗突然爆燃,整個成了一個巨大火球。
「血滴子的手法呀!」「冰芯豆脂球」剛出手,白胖子侍衛很誇張地驚歎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出紅眼怪人的手法是血滴子手法,不過據說清雍正時的血滴子之技確實是由一個荒疆的薩滿所傳。
「東瀛烈焰膠。」「冰芯豆脂球」剛爆燃,魯一棄也輕聲說了一句。他曾聽鐵匠任火旺說過,東瀛的火山口子中有種膠狀物流出,凝固冷卻後可隨身攜帶。但此物遇火會爆燃。魯一棄斷定紅眼怪人所用必是此物,口中嚼碎只是讓爆燃火團更大些,同時也是利用唾液的濕度來延遲爆燃的時間。
「有人!!」「冰芯豆脂球」爆燃到最大亮度時,離缺口最近的老者驚駭地
高叫一聲,然後縱身往缺口撲去。
離缺口最遠的是朱瑱命,沒見他如何動作,就已經趕到老者前面了。那身形
就像是個急速飄忽的鬼魅,直往缺口中的暗黑之處衝了過去,看來他也發現前面有人。
高手中的高手,反應速度和動作速度都是最快的,而且還要敢出手,搶在偷襲對手之前出手。朱瑱命就是這樣的高手,但可惜的是,他在目標位置上沒有抓到人,也沒看到人。
紅眼睛怪人也是高手,雖然比朱瑱命和「獾行宗」的老者慢了一步,但他在動作的過程中再次甩出了「冰芯豆脂球」,「冰芯豆脂球」的光亮能照出很遠,那麼高手的目及範圍就能更遠。
「在前面!」這次是魯一棄發現的。只是他的位置在最後;只是他的前面還擋著四個人;只是他不是個練家子,目力普通;他又是如何發現前面有人的。
的確有人,還不止一個。朱瑱命他們不用魯一棄提醒也都發現前面有幾個模糊黯淡的身影。於是身形驟動,繼續追趕過去。
對發的身形速度看來有些匪夷所思,朱瑱命如此鬼魅般的身形竟然再次落空。但這次落空之後,朱瑱命便急速後退,等紅眼怪人和「獾行宗」老者到位時,他已經氣定神閒地站立在魯一棄的身邊了。朱瑱命並不是怕魯一棄回頭逃走,因為他知道魯一棄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在紅眼睛怪人再次撒弄粉末之後,大批的「屍血蜈蚣」和「五彩片帶蛇」從黑暗角落和縫隙中鑽出,密密地堵在那個沒了平台的甬道口。他要回來是因為在他快速行動的過程中發現,進入到第一道白牆的缺口後,除了出現人影的路徑,另外還有兩條通道可走,他不能讓魯一棄和自己之間的繩扣斷了。
「朱門長,沒抓到呀。」魯一棄微微一笑。
「魯門長,你沒動手抓呀。」朱瑱命也意味深長地一笑。
「你說這些會是什麼人,連朱門長這樣的手段都能讓他們逃脫掉。」
「也許魯門長知道。」
「要我說肯定是不知什麼來頭的那幾路人馬,他們人多,挖在我們前面了。咦,奇怪,怎麼你們布的蛇呀、毒蟲呀什麼的沒起作用啊。」魯一棄又微微一笑。
「我家那些蛇呀、毒蟲呀對人有用,對鬼沒用。」
「怎麼?!這裡邊真有鬼呀,那我還是捨財不捨命,調頭上去得了。」白胖侍衛又開始插嘴插舌,不過話雖這樣說,腳下卻沒挪動地方。
「不是有鬼,是有人搞鬼。」朱瑱命是第一次搭胖子侍衛的話。
「這下面有人,搞鬼的人,那不是比鬼還可怕!」胖子侍衛話說得有些胡攪蠻纏,不過也不無道理。
「怕只怕我為鬼,而別人是搞鬼的人,魯門長你說對嗎?」朱瑱命說。
「看來朱門長開始當心此行的獲利了,要不就先將所壓本金收回吧。」魯一棄說這話語氣很是輕蔑,同時用左手拍拍背後的布包,卻沒有摘下來。
朱瑱命沒有說話,他腦海中閃轉過太多念頭。雖然他很想將自家寶貝先收回到手中,可是真要那麼做,自家朱門牌號真可為名譽掃地,不要說魯家人,就是自己手下都會看不起自己。
想到自己手下,朱瑱命轉頭朝前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不由地胸口一悶,因為他發現「獾行宗」的那個老者不見了。
「他人呢?」朱瑱命的語氣有些凌厲,眼光則更加凌厲地盯住紅眼睛怪人。
「哦,你的手下大概發現搞鬼的人在往前逃,追過去了。」胖子侍衛又搶著說。
朱瑱命沒搭理胖侍衛,只是盯住紅眼睛,直到紅眼睛點了下頭。
第十四節 循氣牆2
「那怎麼還不趕快跟上。」朱瑱命說完就邁步往前走,可是走出三四步後又停住,因為他發現魯一棄根本沒挪動腳步。
沒等朱瑱命開口,魯一棄已經搶先開口了:「朱門長,我們這樣走法可是坎家大忌,沒查坎,沒辨形,沒看料,沒探虛,這樣莽撞行事就算走得進也不一定出得來。我們該先查實道,再卸弦扣,還應留出活點兒。這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坐得住刺頭才能不斷頭,斷腕之厄有時卻是保命之幸……」魯一棄羅裡八嗦地說著,還將自己右臂斷腕舉起來擺擺。
朱家少一人,對魯家人就少一份威脅。魯一棄這是找的托詞,魯一棄這是在拖延時間,不過魯一棄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
明顯可以看出,紅眼睛怪人表情上顯出的煩躁和憤怒。也明顯可以看出,朱瑱命開始變得平靜如水,身上重又顯出幾分道家之氣。「你說得不錯,那我們就一步步來。」
一個人只要定下心來,那麼他的思維就可以比浮躁時縝密數倍。一件事只要定下性來,那麼將此事做好的幾率也會上升數倍。
既然他們此行是尋寶啟寶,那麼丟失一兩個人就不必尋了。這一點,大胸襟的朱瑱命做到了。
再有,寶構之處必定是機關重重,如果輕易就能出入,那肯定就不是寶構。所以每行一步都要先確定是否存在坎面扣子。這點在魯一棄的提醒下,朱瑱命也做到了。
機栝坎扣的巧妙之處不該是「死封」(單面防守。用一切方法不然讓盜者進入),特別是守護寶構所佈的坎扣。而真正的巧妙之處是要讓你們不知不覺中踏入,然後再導致你出不能出,入不能入,要你死便死,要你何時死便何時死。探出坎扣,解開弦括,目前這一點是要魯家和朱家的高手們一起去做的,馬上去做的。
胖子侍衛最早發現了情況,他發現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往前又走了二十幾步。他發現過了下一道白色牆壁的缺口後,裡面是一排三堵斷牆,而從斷牆之間的空隙中可以看到前面還是白牆,一邊是直角型的,還有一邊連接著一個拐了彎的通道。
很快,魯一棄也發現了奇怪的現象,此處地面質地鬆散,不像一般的墓室那樣,夯土鋪石。而特別的是沿牆壁基腳邊有連續不斷的溝槽,是用陶土燒製,其中還有已經乾涸的黑色物質。
紅眼睛怪人則辨別了一下牆壁的材質,從他告訴給朱瑱命的唇語中可以得知,這牆體倒是用白黏土製成的土磚所砌,土磚中還雜有明晶砂和骨灰粉,所以牆體並不十分牢固。
別人查辨的過程中,朱瑱命始終背手而立,涵意很深的目光嚴密盯視著魯一棄和胖子侍衛,不放過他們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直到其他人都將所發現的情況告訴給他後,他才走到魯一棄所說的陶制溝槽那裡看了一下,並從中摳出一點黑色的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與此同時,魯一棄也去看了一下牆體,確認土牆中是雜有明晶砂和骨灰粉。
「魯門長,就這些能推斷出什麼嗎?」朱瑱命似乎已經得出些結論出來,他是想考校一下魯一棄,也是想從魯一棄口中得出自己沒想到的方面。
魯一棄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回頭看了一眼高處,那是他們下來的甬道口。雖然他看不見那裡密佈的「屍血蜈蚣」和「五彩片帶蛇」,但可以看見那上面插著兩支尚未燃燒完的木棍,那是「獾行宗」老者從前面暗室火堆中抽出,帶有獨特燃燒物質的木棍。這兩朵火苗可以幫他定出自己的方位。
「我們現在所在之處,應該就是在上面看到的如同排列雲層的位置。也就是說,這些白牆就像雲層一樣排列著。」魯一棄說道。
「比雲層複雜,這些牆有橫有豎,有連有斷,我瞧著像是迷宮。」胖子侍衛又搶嘴說道。
「的確,是迷宮,而且不是防人進入的迷宮。」魯一棄說。
「此話怎講,不是防人的,那是防什麼的?」朱瑱命問。
「是防氣行而出的。」
「防氣行?」
「對,屍氣、凶氣,也可能是寶氣、靈氣。」
「你是說這裡面有擁巨異氣相之物?」朱瑱命問這話似乎有些多餘。
魯一棄沒有直接回答朱瑱命的問題:「堪輿之術有論:氣者,遇風則散,遇水則止,遇沙則定,遇晦則落。《青囊篇》中則將後兩句又加細論,謂惡煞之氣遇淨沙而定,寶吉之氣遇晦垢而落。而《宜龍基經》中又言:氣不流則滯,氣不動則乍。從此處佈置來看,牆中有明晶砂,乃是定惡煞之氣所用,有骨灰粉,卻又是落寶吉之氣之物。局若迷宮,可流氣不滯,卻又循環不出;頂上高空,可防氣凝而乍。」
「那麼此處到底是有寶還是有凶?」朱瑱命被說得有些糊塗了。
「不可知,或許寶、凶同存。」
「你的意思是天寶暗構與凶**均在此處?」
「我沒說,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寶貝我都不能斷定,前面凶至何極也不可料,有些事情還需要朱門長你來拿主張。」魯一棄關鍵的時候又撂了挑子。
「哎,朱門長,你別老問我們呀,你也說說你的看法。」胖子侍衛又插一句。
朱瑱命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紅眼怪人身邊,提過他手中的「冰芯豆脂球」放在牆邊的陶制溝槽上。一會兒,溝槽中的黑色乾涸物被點燃了,火焰順著溝槽慢慢延伸出去。
「這溝槽裡的是烏山洞心油,雖然已經乾涸,較難點著,可其燃勁反會更強。」朱瑱命解釋了一句後,就邁步跟著蔓延的火苗往前走去。
魯一棄他們三個見朱瑱命往前走,就也跟在後面。
《魯班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