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路旁邊的大排檔,都在使勁地吆喝,唐劍亭和白夜坐在攤子的一張桌前,面前一人一碗熱騰騰的鴨血粉絲湯。
唐劍亭搓著手,他發覺剛才的「霧」中穿行,寒冷好像滲進了渾身的每一個毛細血孔裡,這時候被熱湯一激,全部熱辣辣機靈靈地發散了出來。攤子的老闆和唐劍亭是老熟人,他熱情地送了一碟小菜過去,這個小唐每次下班的時候幾乎都要到他這裡吃上一碗,這幾天意外地沒來,他還奇怪來著,這不,今天總算來了,還帶了一個人。
老闆笑容洋溢,唐劍亭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老闆,剛才這兒起霧了沒?有沒有影響生意?」
老闆道:「沒有啊,生意一直挺好。呵呵,看這星星亮的,哪來什麼霧。」
唐劍亭沉默。
白夜看了他一眼,低頭攪了攪湯,從裡面舀了一小勺。他喝的慢吞吞,對面的唐劍亭卻喝不下了,勺子拿在手裡不再動。
「不喝麼?我喝完可就先走了,錢得你付。」白夜擦著嘴角,有些笑意地看了他一眼。
唐劍亭抬頭看了看他,半晌垂頭攪動碗裡:「你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對吧?」
「如果你指的是你迷路的事,我想我知道。」白夜慢條斯理。
「迷路」這個詞讓唐劍亭有點受刺激,他嘴角動了動,道:「我記得是往家的方向走,不知道怎麼,好像怎麼也到不了一樣。」回想起那時微妙的感覺,唐劍亭還是感覺到一股子莫名的不舒服。
白夜的臉上卻沒了剛才的微笑,他沉默了良久,然後才悠悠地笑起來:「小唐,你聽說過五行之術嗎?」白夜這次倒很大方,似乎再沒有隱瞞的意圖。
唐劍亭愣了一下:「五行?」
白夜目光微亮,看著他:「天地五行,很多事物都是從五行中演化而來。但又不全是,不過剛才困住你的霧,就是水行術的延伸。但也只有你而已,其他人若走進去,仍然會安然出來。」
唐劍亭震撼太過,一時竟忘了去追究他話的意思,而是愣愣道:「為什麼只有我?」
「因為只有你是目標。」白夜緩緩道,「施術的對象只有一個,所以你走不出來。如果剛才你不管不顧一頭扎進去,……恐怕此刻也沒法坐這裡安穩喝湯了。」
唐劍亭瞪大眼,使勁盯了對面的男人兩眼,確認他說的話不是說笑,腦中忽閃而過很多問題,只有一條被抓住:「白夜,你究竟是什麼人?劉隊說你的所有資料都是假的,該不會連名字都是假的吧?」
白夜頓了頓,有些輕聲道:「名字……只是給人叫的,我叫這個名字很多年了,已經習慣了。」
唐劍亭露出些恍然的意思:「這麼說,果然不是真的了。」
白夜抬眼掃在他臉上:「你糾結我名字有什麼用,就算告訴了你,對你目前的情況也沒有幫助。」
唐劍亭呆了呆,這才留意到自己沒有上次拂袖子走人的心情了。他掙扎了半天,還是猶豫地道:「我碰到的女子,她,她……是誰?」話到嘴邊還是把那句「不是人」的疑問嚥了下去。他覺得如果真說出來,他自己也有點崩潰。
白夜看著他的臉色,輕輕笑出聲:「你也不用太懷疑自己,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聽到這句話,唐劍亭不知怎地心裡也有點鬆口氣,他暗道那種夜行遇到恐怖的事的情況畢竟還是稀有的……可是頓了頓他又有點好奇:「那,那個女子的身份,你知不知道?」就算清楚了女子只是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但唐劍亭還是覺得她的出現太不尋常,女子剛不見,他轉眼就被困住,時間這麼巧合,難道那女子會毫無關係嗎?
「你還沒明白嗎?」白夜看了他一眼,眉心有些皺,「有人想害你,女子的出現,也是為了把你引入迷霧裡出不來。」
唐劍亭看白夜這樣說那女子,眼前不由得浮現出她蹲在路邊的孱弱身影,那麼一個,處處流露出悲傷的女子,竟然想要害他?他心理上不願意接受,但剛才發生的事情他卻無法忽視,片刻後,他搖頭苦澀道:「那個女子,看著那麼可憐。」
白夜盯著他,眼波動了動,排擋裡面的燈光照在眼裡有點亮。很久之後他回想起這一刻是在想,坐在對面的這個人,心底如此的善良。
他於是緩緩地,笑了笑:「你擔心什麼,我只說那個女子她出現的目的是為了引你入迷霧,可在背後遙控這一切一心想害你的,卻是另有其人。」
第一百零七章又見上古神獸
白夜道:「我說了女子只是普通人,也沒有那麼大能力去算計你。她不過是拋出來的一個誘餌,說不定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怎麼回事。」
唐劍亭急急道:「那那個背後的人是誰?」他說完腦中陡然劃過一道亮,脫口說,「我和小張曾在電梯裡看見過一個人,後來我回家時也看到一次,難道就是他?」
白夜眼皮抬了抬:「哦?你已經看見過一個人了麼?」
唐劍亭一頓,有些尷尬地感覺,他想起來上次電梯裡白夜曾給他打過電話,詢問發生了什麼,但自己那時滿懷戒備,便推說什麼都沒看見。他低下頭沉思:「確切地說,我只看到了一個人的臉,一次在電梯,一次在樓道裡,說實話,我沒有……我好像沒看見他有身子。」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他一陣惡寒。
白夜卻笑了:「那就對了,你看不到他的身子才是當然的。因為他根本,就不是人。」
唐劍亭的湯勺幾乎甩手摔出去,他嗆咳了一聲,抬頭睜大眼看白夜:「你、你說什麼?!」
白夜一本正經盯著他,目光如剛才霧一樣有種不真的感覺:「他不是人,自然也沒有人的身子。他的身子,是馬。你看見的,正是上古神獸,英招。」
唐劍亭想人生中有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他沒想到自己會遇見,就好像看著那麼多人中彩,卻沒想過自己會中一樣。當然心情那是完全不可比的。白夜說的話他一時忘了去弄明白,手指有些僵硬地挪動勺子。
沒有理會他,白夜管自說下去:「《山海經?西次三經》有言:『槐江之山……實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狀,馬身而人面,虎文而鳥翼,循於四海,其音如榴。』英招的神格還算比較高,你該慶幸自己遇見的是一隻神獸,而非一般爛害人命的妖獸,能活到現在真是幸運。」
唐劍亭見他背《山海經》背的從善如流,心裡不由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經常和這類事件打交道。他看了看他,說道:「你還說幸運?我看見它兩次,兩次都要被嚇死,要不是我心理素質過硬,能承受住。否則現在我也跟小張一樣躺著了!」
一想起小唐,唐劍亭本能地就激動了,眼圈微紅。
白夜悠悠地看他一眼,問道:「它嚇你,除此外還做過什麼嗎?」
唐劍亭瞪著他,他還不至於不明白白夜的意思,但心裡還是對那不知哪冒出來的什麼獸的東西懷著極深的厭惡。「那又怎樣?」
「英招是上古神獸,如果想取一個人的性命,是極輕易的做到的。相反,它並沒有這麼做。我想,它的確只想嚇嚇你而已。」
唐劍亭實在忍不住冷笑道:「一隻神獸,專門跑出來嚇我,這還真是比天方夜譚還玄呢?!」
白夜瞥他一眼,眼神裡有意味不明的含義:「它也並不是專門嚇你,我想,」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緩緩繼續道,「它大概只想讓你放棄調查吧。」
唐劍亭手抖了抖,「你的意思……」難道……
白夜幽深的目光掠過他的臉上:「明天好好去看看案件的卷宗,我想你根本就沒瞭解這事件的全貌是什麼樣的。」
唐劍亭看著他,心裡無緣無故咯登一下。
他再想起那弱不禁風的女子,她被丈夫拋棄了,丈夫愛上了別的女人……漸漸地,心底一個極不可思議地想法猛地浮了上來。唐劍亭瞪大眼說道:「莫非,我遇到的那個是柳依!葉磊的妻子?!」
白夜嘴邊掛了一絲淡笑:「你還真的沒看卷宗,小唐。」
唐劍亭怔愣,那女子的哭聲彷彿還在耳際響著,淒涼中也帶了一點絕望的味道,那個女子,難怪,原來她竟就是葉磊的妻子。
「那你呢,怎麼那麼巧出現在那裡?」
「我?」白夜似乎愣了一下,才說,「我本來要回家的,忽然看見你一個人直眉瞪眼地直往一條小巷子拐,我上前跟你說話也不理,伸手在你眼前一晃,才知道你被魘住了。」
唐劍亭也發愣,到現在他也不明白,白夜說的這些話,他到底接受了多少。
白夜抬腕看了看表:「好了我也該回去了,耽擱了這些時候,你有事可以找我。對了,你知道我號碼吧?」
想起手機通訊錄上那串陌生的號碼,唐劍亭點了下頭。
看白夜起身離開,唐劍亭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喂,你偽造屍檢報告的事,打算怎麼辦?你這屬於私自干涉案情,罪名不小,劉隊可不會放過你……」
白夜轉過身,衝他一笑:「謝謝你,小唐。不過不用擔心,我有分寸。如果實在罪責難逃,等事情一結束我去自首好了。」最後一句他半開玩笑說道。
見他把自首兩個字說的那麼隨意,反倒是唐劍亭被噎了一下。
白夜說笑了一句,便轉身走了。過了片刻,唐劍亭也站起來,那熱情的老闆慌忙跑過來收拾攤子,他付了錢,便把凳子上搭著的外套拿起來,準備走。
老闆麻利地用抹布擦桌子,口中寒暄道:「看那位先生的衣著氣度,真是風采。小唐,那先生是做什麼的?」
唐劍亭莫名嘴角抽了一下,老陳這麼大年紀,沒想到還知道風采呢。他慢慢轉過身,說道:「他盡幹些人家不願意做的事,老陳,你眼花了。」
老陳奇怪地看著唐劍亭悶聲不吭的背影,心裡疑惑,想到,哎呀,這小唐,該不是有點嫉妒了……
唐劍亭回到家,本以為經歷了這麼樣的事情,說不定要一夜失眠。哪料到頭一沾枕頭,馬上睡神附體,呼呼不知道白天黑夜了。
等到醒來,正好早晨六點。他心裡有事,便馬上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對著鏡子整理好衣領,拿著鑰匙去上班了。
到警隊才七點剛過,門口的人看見他,驚訝的不得了,哎喲小唐今日怎地沒有睡到日上三竿,這麼勤快就來了。
唐劍亭沒注意到門口人看他的眼光,逕直進去,劉隊朝他望了一眼,沒說什麼。他走到小李的桌前,低聲說道:「把葉磊那起案件的卷宗給我一下。」
小李還沒來,他桌前的搭檔陸宇詫異地看了唐劍亭一眼,一邊伸手從架子上抽出一個紙袋,笑著道;「喲,小唐,開始勤奮起來了嘛!」
唐劍亭尷尬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眼睛移到那份卷宗上。他接過來,道:「多謝,我拿過去看看,一會兒送來。」
回到自己的桌前,唐劍亭吸了口氣,片刻,慢慢翻開卷宗,隨後他的心臟縮了縮。那卷宗第一頁上貼著與案情有關的三個人,葉磊,許潔,柳依。其中兩張臉他都認識,另外一個看著很柔弱的女子,千真萬確是他昨晚上遇到的那一個!
他呆了半晌,然後繼續往後面翻。後面有一頁是陳法醫做的詳細的屍檢報告,說實話儘管他知道白夜的報告已經被推翻重來,但現在的這份新的,他卻從來還沒有好好看過。
此刻他仔仔細細一字一句地看下來,只覺得眉頭越皺越緊,眼底的驚訝更是越來越深。只見這份報告上,陳法醫羅列的很詳細,身上大小傷口,共有幾處,死亡原因、以及窒息時間都事無鉅細地寫的清楚。
葉磊的胸口確實受了重創,這點白夜倒沒有說謊,只不過,這份報告上多了份死者胸口的拍攝圖,旁邊標註:踩踏而亡。
對於這個結論,顯然寫下報告的陳法醫也很有疑惑,因此用朱紅色的筆批出來,字裡行間隱約透露著猶豫。
唐劍亭將那一頁翻過來調過去,左看右看,終於看出不對勁在哪裡。那張圖上,清晰地印出胸口的模樣,只見,上面斑斑駁駁幾塊黑印,有的部分重疊在一起,不過仍舊不難看出來,那些印記的模樣都是一樣的。如果按照報告上的說法,這些東西應該是類似腳印的東西。
可是,人的腳印,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形狀的。親眼目睹慘狀,唐劍亭嚥了口唾沫。他合上案卷,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那形狀……似乎是挺像馬蹄踩出來的。
直到此刻,他好像再也找不到不相信白夜的理由了。
那個怎麼看都不靠譜的傢伙,卻能每一次,都準確地說出事情的發展。
正在這時腰間的手機鈴響了,唐劍亭接通一聽,好巧不巧,白夜打來了。
「怎麼樣小唐,你現在在上班?」
唐劍亭迅速站起來,有點激動地衝著那頭道:「喂,我看到葉磊的傷口了,他,那根本就是……」話到一半他及時收住,往四周看了一眼,發現不少人在看著他,他於是僵硬地笑一笑,抱著電話走出屋子,轉身溜向了一旁的洗手間,關好門,這才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上古神獸不會爛害人命的嗎?!葉磊是怎麼死的?」
第一百零八章愛恨成魔
白夜頓了頓,良久他的聲音也帶了點無奈感:「上古神獸本身擁有高貴的神格,不會無緣無故殘害人命,但,我也說了是『無緣無故』,倘若有了某種意義上的原因,它們也是可以破例的。」
唐劍亭幾乎馬上警覺,他說道:「葉磊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有什麼需要它取人性命的?再說,就算葉磊做了什麼,無論怎樣也礙不到一位上古的神獸吧?」
「關鍵不在於葉磊,而是他妻子柳依。」白夜的聲音悠長,呼吸輕輕在那邊響起,「他有個極愛他的妻子,這種愛的程度,恐怕他本人都從來不瞭解。人們常說恨意會滋生出魔鬼,愛,其實同樣能召喚出一些東西。」
唐劍亭耳朵貼著手機,難以置信道:「你說、是柳依召喚了那只神獸害了自己的老公?!」
電話那端也沉默了很長時間,白夜慢慢開口道:「我想,大概她的初衷並不是要害死葉磊吧,也許,也許是為了某些誓言一樣的東西……」
唐劍亭道:「為什麼這麼說?」
「神獸也不是那麼容易召喚的,就算柳依有極深的愛,英招也不可能隨便就替她做什麼事,更不要提取人性命了。既然葉磊已經喪命了,那就代表,柳依定是與英招有了約定,約定既成,神獸便可以按著約定的內容行事了。」白夜娓娓道來。
「約定?」唐劍亭卻有些不明白,「人和神獸能有約定麼?」
白夜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想怎麼解釋,過了片刻,緩慢道:「嗯,你也可以理解為契約一類的,某些神獸可以與人達成一定共識,為了幫助與它們有約定的人達成心願,它們可以做一些本來不被允許的事,只要……最終契約完成,它們做的一切都可以被抹消。」
唐劍亭覺得胸間有一團火在熊熊燒起,他忍怒道:「神獸又有什麼了不起?難道就可以視人命如草芥,草菅人命!白夜,你不是瞭解這傢伙嗎?能不能想個什麼法子,收了它!」
儘管隔著手機,依然可以聽見白夜在那端略顯失笑的聲音:「收了它?你說的輕易,我哪有那麼大本事,能收服一隻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上古神獸?」
唐劍亭語塞,他猶豫了片刻,道:「那你難道就不能想個別的辦法嗎?萬一它再害人怎麼辦?」
白夜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英招雖然害了葉磊的命,但柳依和它的約定肯定也不會牽涉到其他人,英招如果胡亂殺人,是會壞了修行淪為妖獸一流的,沒有神獸會願意這麼做。」
唐劍亭停頓了半晌,忽然嗓音有些沙啞地問:「白夜,你真的確定是柳依把神獸招來的嗎?」
白夜一愣,有些明白過來唐劍亭的心思。他其實始終對那個女子抱了一種同情,甚至可以說,有點憐惜感。此刻難免也有點不想相信這些事是那個柔弱女子一手造成。「應該是差不離了,有那種程度的愛的人不多,來了這麼久,我也只見到了柳依一個。唉,你有時間再帶我到他們家那棟樓下看看吧,我恐怕有什麼遺漏的。」
唐劍亭「嗯」了一聲。等了片刻,兩人都再也無話,便把手機掛斷了。
走出洗手間,唐劍亭心情有些沉重。這兩天發生的事一件比一件讓他累心,他癱在椅子裡,忍不住歎了口氣。
「歎什麼氣,年輕人這麼沒有精神?」旁邊有聲音響起。
唐劍亭立馬睜開了眼,從椅子上跳起來,看著來人道:「劉隊!」
劉光耀望了他一眼:「還指望交代你件任務去做,看你這狀態,能行嗎?」
《地藏屍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