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白夜的眼眸隨著心念動了動,而藍曉一直盯著他瞧,此時的心中,也彷彿灌注了鉛水一樣,盡皆是茫然的苦澀和惶然。
那麼多次徘徊在母親身邊,卻只是被她溫柔的勸解,問及病情,一切只說是心臟問題。
饒是如此,在來桑海的前一天,母親還是不對她多言傷病。心臟病日漸加重,是藍曉對母親的全部瞭解。而心臟病發展到深刻的地步,是會引起全身機能的衰竭。
藍曉隱約能猜到,卻終究被母親瞞得滴水不漏,敗在了母親的溫柔勸解裡。
眼見藍曉的神情越來越苦悶,白夜不能猜透人心裡的所思所想,但也知道任由她這樣下去,不會有半點好處。事到如今,他仍舊沒有多言去問。有時候,面對如斯的憂愁,旁者卻無能為力。
但是他伸手去接藍曉杯子的手,忽然就一涼。
他看到自己手上,多了一滴晶瑩的水。
那個瞬間,他的心忽然就也停滯了。他慢慢抬頭看著藍曉的臉,「你,哭了?」
藍曉目光終於漸漸轉向了白夜,眼中那一片晶瑩,卻漸漸失了焦距。然後她的目光,就漸漸轉到了,一直放在她旁邊的手機上。
白夜再也忍不住開口:「藍曉?」
可是他叫了一聲之後,卻發現後繼無力。他突覺得有些寒冷,和剛才為她上藥時候類似,有種無法正確面對她的寒冷。
藍曉卻再次怔怔地看向他,片刻後,忽然乾啞地開口:「白先生、讓我在這待一會吧。」
嗓音很輕很低,表情也是微微的蒼涼,說完這句話,她甚至還微微的動了嘴角一下。
這笑只是她努力的結果,胸腔空著的那一塊仍是空著,比原先更加冷了些。她只是不想,獨自再待在那房裡,不管是誰,旁邊若有個人在,孤寂好像就不再那般難熬。
對於她莫名說出的這句話,白夜心間微涼,他依然用柔和的雙眸看著藍曉,片刻望著她手裡的玻璃花茶說了一句:「喝茶吧,茶涼了。」
不知道是不是柑橘花茶真的起到了舒緩藍曉情緒的作用,接下去的時間裡,只看到她捧著杯子,無聲息地啜著漂浮的花茶。面色神情中,漸漸地呈現出一種麻木。
時針走過凌晨的時候,藍曉放在手邊的手機,像是劃過暗跡夜空的星星,屏幕瞬間亮了起來。隨之同時而起的,是一陣蜂鳴震動和鈴音。
白夜明顯感覺到藍曉的身體僵了僵,耳邊,驟時響起她略顯急促的呼吸。
見藍曉忽然之間,猶如受了驚嚇一般,白夜立即凝神,眸光瞥向那閃動不息的手機,不用問也知道關鍵在於此。
寂靜中,只見那來點顯示上,醫院的名字極清晰浮現著。
看到藍曉越加縮在沙發中,竟是不敢伸手按開接聽。面上神色,讓人見了都頓生不忍。
白夜輕輕向藍曉靠了靠,鼻息微動:「接吧。」
有些東西,是始終都沒有迴避的辦法的。莫說清淵先生這麼多年見慣人間事,就是白夜在醫院中那幾年,何嘗也不是嘗過了人生百態。
藍曉的性情,若非她至親在意的人,她亦是理智清明的女子。
白夜只說了兩個字,語氣也極輕柔和,但是緩緩傳入藍曉耳中,卻彷彿是陡然幫藍曉做了決定一般。
藍曉看了看他,那目光,竟然透著些茫然。但這茫然只也一瞬,她覺得手中一滿,赫然多了什麼。
低頭,白夜主動將那手機放入了她手裡。
第一百八十八章秋後算賬
看著藍曉離開後,白夜又獨自沉默了許久。
他的手握著床頭的話機,對於要不要打這個電話,他心中其實異常猶豫。
藍曉離開之前的表情像是冰刺一樣扎進他心裡,促使白夜最終撥出了那一串號碼。
片刻後,話筒內響起了接通的聲音。他知道,不管多久,這個號碼都一定能夠接的通。
此時其實夜色還沒有過去,仍處於凌晨的介點,但白夜耐心的,等著電話那頭的人接起。正如他不懷疑這個電話一定能聯繫到那人一樣。
漫長的響鈴以後,那頭鈴音一頓,響起一個不悅的聲音:「哪位?」
白夜平緩著自己的聲音,叫出來:「申兄。」
那頭驟然之間陷入了極端的寂靜中,就彷彿一下子被掐斷了氣息,死寂死寂。直到半晌以後,傳來申明浩充斥驚疑和震動的話:「你?」
「是我。」
比起申明浩的震撼,白夜回答的既冷靜又迅速。
忽然就回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日子,所有的光陰在眼前流過,匯聚成今天這深夜寂靜中的一通電話。
申明浩那邊,也死死抓住手機,彷彿不信地看著屏幕。就好像看到一個以為此生都不會有交集的人,突然又出現在電話那頭一樣。
「申兄,我是有事情找你。」白夜的聲音,帶著黯啞的低沉傳來。
申明浩所有的睡意全無,在震驚過後,他的心思此時複雜的無以復加。許久後,他像是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你現在人在哪裡?……」
白夜已經按捺住心裡的翻騰,微微頓了頓,語氣壓得極為低沉:「我現在在桑海,遇見藍曉了……」
這樣的事,告訴申明浩,已經沒必要再拐彎。
申明浩語氣陡變,他彷彿一下子意識到了這通電話的關鍵之處,呼吸都頓時緊促!
「你在桑海?」這話幾乎是從電話中兜頭衝了過來,滿溢著申明浩的不可置信。
聽著申明浩的反應,白夜心中忽然就明白的八九不離十,藍曉來桑海的事情,申明浩,至少是知道的。
白夜握著電話的手也沉默了許久,才從口中慢慢吐出話:「是。」
聽到這句話,彷彿把申明浩心底所有的燥慮都澆了下去,他忽然就靜下來。兩個人,就在電話的兩端,都不約而同沉默下去。
是申明浩先苦笑了一下,電話裡,他的聲音略顯沉暗:「哦,你們又遇上了?看來也是緣分躲不過吧。」
他說話時,看不見白夜晦暗的臉色,以及握著聽筒時蒼白的指骨。
「申兄,我給你電話,是想要問你。藍曉是不是有親人住了院?」
申明浩氣息沉著,緩緩道:「是藍曉的母親。」
白夜一點一點閉上雙眼,心中某一塊驟然就像明鏡似的。
申明浩並沒有對白夜的問話有絲毫驚訝,他能在桑海,遇到了藍曉,還在深夜給他打來電話,就證明,白夜已經清楚很多事了。
「所以,她這次來,就是和她母親有關係?」
申明浩沉默了一會,才說:「白夜,藍曉辭職了,你知道嗎。」
白夜怔住。
申明浩彷彿在講述一件發送久遠的故事:「就在一個月前,她遞交的辭呈。當時我跟老總都盡力挽留過她,但她那時候,已經把什麼都決定了。她的母親,大概是在半年前就住的院,藍曉從那個時候,就一直陪在她母親身邊,後來就在一個月以前,她執意離開,她跟我說,是想完成她母親的心願。她要去的地方,就是桑海。」
白夜心裡所有的線終於都能串起來,就只差最後一點:「她有沒有說過,要來桑海做什麼?」
申明浩淡淡道:「沒有,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又是半晌無話,白夜嘴角扯出近乎無力的一絲弧度:「我明白了。」
那頭,申明浩想說什麼,最終傳出歎息似的一聲:「既然你在桑海,就好好照顧她吧,像以前一樣……」
白夜握著聽筒的手漸漸鬆開,一忽兒茫然,像以前一樣?一切,還能跟以前一樣嗎?
和申明浩不長的通話,讓白夜的心情經歷了大起大落。他心中對藍曉的念頭也是一再地起了變化。找到了她如此悲傷的源頭,竟是源於母親病危。
這個原因,讓白夜前所未有的茫然起來。
……
藍曉這一夜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還是極其的不心安。
她再次睜眼,也不過是晨起的六時。距離白夜給申明浩的電話,也只過去了區區兩個小時。
但此時的酒店外面,因為氣候原因,天光已經大亮。
藍曉手中,是一夜未曾離手的手機。想起昨夜和醫院通完了電話以後,她也仍舊怔怔地沒有把手機放下。這時,她慢慢握著手機,起床往洗漱間走,面對著鏡子的時候,她看著自己臉色蓋不住的那絲憔悴。
看到這樣的自己,在這樣一張憔悴的臉上,她眸中的目光卻漸漸轉變為雪一樣的涼意。
手機一陣震響,藍曉看著上面的來電,不出意外地顯示和平醫院,但這次,後綴是來自母親的病房。
她立刻她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心情,接通了電話。
再開口,她的聲音帶著絲絲的輕快:「媽。」
母親笑了笑,聲音還是無力虛弱的,但是卻透著欣慰:「曉曉,叫你擔心了。」
藍曉嘴角動了動,露出一抹極淡的笑:「當然擔心了,不過你也不用一醒就給我打電話,昨天你一動完手術,何醫生就跟我報過平安了。」
那頭的母親也傳來輕微的笑,但是這笑的氣息卻極為微弱,讓人即使聽著笑,都覺得心中發顫。
藍曉喉嚨發澀發酸,她怕開口就讓母親聽出來,所以母親沉默的時候,她也選擇了沉默。
昨天聽到醫生半夜的那通電話,「你媽媽已經脫離危險,暫時還在昏迷,你不要擔心。」
真是從死到生的感覺。
母女連心,今天剛剛醒來的紀婷,得知自己昏迷長久的消息,立刻就想到這一天一夜中,自己的女兒定然已經給自己來過電話了。
所以儘管身體還在極度虛弱中,紀婷還是堅持要求身旁的護士,為她撥打藍曉的電話。
「不要擔心媽媽。」想來想去,紀婷還是只有這一句話安慰藍曉。
藍曉也微微笑著:「媽,你剛剛動了手術,不要多說話。」
紀婷默了默,心知這個女兒一向心如明鏡,這樣蒼白的安慰話,是根本不起作用的。紀婷心下艱澀,卻也沒什麼主意,想到剛才看到的手機裡的照片,正好輕輕轉移了話題,不無擔心道:「曉曉,你昨天進山了?是一個人去的嗎?」
藍曉頓了頓,知道母親是看到了她昨天進山前發的照片,說道:「我找了嚮導帶我,就是六年前,帶過沈先生的嚮導。」
雖然昨日的遭遇險峻,但是那個金三爺,和沈書倫有交集,卻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紀婷的呼吸略頓:「對,記得不要一個人進山,山裡錯綜複雜,你一個姑娘,可不能仗著膽大就隨便去闖。」
不得不說,當娘的十分瞭解女兒不假。
藍曉心裡微暗,她當然不會把真實情況告訴母親,語氣中更加鬆快道:「放心吧媽,別擔心我,我會有分寸的。」
紀婷在那邊聽到她答應,彷彿也鬆口氣,也似乎是說話說累了,只聽話筒裡,傳來她好幾聲沉重的喘息。
藍曉握著手機手指收緊,不知不覺下唇已經咬到發白,開口,聲音卻還是穩穩的聽不出端倪:「媽,你要等我把沈叔叔的事情查清楚,等我回去、告訴你一切。」
這話裡的決絕和堅定紀婷怎麼會聽不出,病床上的她,已經瘦骨嶙峋,她眸中則閃現出晶瑩的歎息之意,慢慢地、卻對著那頭說道:
「媽媽一定會等的。」
……
藍曉沒有準備任何東西,背囊也被她好端端放在酒店的床頭。
渾身上下,她只帶了一部手機,還有一隻昨天別在她背囊上的藍色小水杯。一身輕便裝束,連頭髮,都被她挽成一束在腦後。
加上她今天,的確起的很早,走下樓的時候,前台的小雨和小文,只以為她是要外出晨跑的架勢。
但是當藍曉走到大廳裡,赫然看見沙發上,還坐著一個比她更早的人。
《地藏屍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