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聽到竹竿敲動的聲音,曾家家主難堪的臉色也恢復不少,重新多了些希望。
終於。那竹竿敲地的聲音靠近,停在祠堂破門前。我看了過去,是一個帶著斗笠的瞎子,手上拿著一根竹竿。旁邊跟著一個年幼的少年,少年背著一個黑包,卻沒有打傘,也沒有戴斗笠,全身都被雨水濕透,黑灰色衣服完全濕透,少年眼眸漆黑,卻沒有太多的感情。
少年說:「到了曾家祠堂,裡面有不少人。」
瞎子將竹竿收起來,淡淡地說:「到了就好,雨太大。差點迷路,終究是趕來了!」
這聲音很平淡,顯得十分普通,就是個普通老人的聲音。可娘聽了這聲音,不由地顫抖,喊道:「寧兒,靠在娘的身邊來,靠過來。」
我原本一直站在長辮子身邊,站在殭屍的外圍,聽了娘的聲音,忙穿過守著娘的殭屍,站在娘的身邊。
我喊道:「阿媽,我就在你身邊。」
瞎子將腦袋上斗笠摘下,靠在祠堂旁,雨水順著斗笠不斷地流下,水滴流到地上,快速地流動,與路上積水合在一起。不知從哪裡跳來一隻青蛙,在積水中跳動,水面起了一陣波瀾,青蛙跳遠,又傳來兩聲蛙鳴。
瞎子忽然喊道:「蕭小姐,多年不見,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孩子應該很大了吧。」
我訝異不已,這瞎子竟然認識娘,他口中的孩子,定然是我了。
娘咬著牙關,臉色蒼白,沒有馬上回答,隱忍許久,才說道:「孟竹,原來還沒死,真讓人失望。」
瞎子姓孟,叫做孟竹,身上被雨水淋濕,陳舊破爛的灰衣上,散發出陰森的氣息。他的雙眼位置有著很明顯的傷疤,深深地凹下去,雙眼是被人挖掉的,臉上疙瘩不平,皮膚顯得黝黑,是那種行走江湖算命瞎子的固有特徵。池亞每血。
他手上的竹竿是一根純黑的竹子,表面十分光滑。
孟竹陰冷地一笑,說道:「蕭小姐,世界如此美好,你為何咒語我去死呢,這樣不好。風雨交加的夜晚,明早必定彩霞滿天,人生還是充滿希望,你不該詛咒我死去的。」
娘笑道:「幸好你沒有眼睛,全天下的美景被你看一眼,就污穢不堪。」
孟竹捏住竹竿,捏得很緊,顯然已經是生氣,他突然抬起了黑竹,打在少年的背後,叫道:「你也是瞎子嗎,帶我去見曾家主。」
黑竹十分堅硬,打在身上必定很痛,少年好像習慣了一樣,並沒有叫出來,而是將黑竹拉著,往前面走去,停在曾家家主身邊。
曾家家主欣喜不已,說道:「孟先生,等你三天三夜,你終於來了!」
孟竹平靜地說道:「雨太大,所以來晚了。曾家主,聽你說話,呼吸之間有些怪異,莫不是中了蠱毒!」
曾家家主聞言大喜,說:「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一個小時之前,我與蟲王握了手,不知道怎麼被他下蠱,現在還被蠱蟲折磨,一時之間也無法將蠱蟲逼出來。那蠱蟲在我體內活動,我感到十分熟悉,可又覺得十分陌生,不知道是苗疆的哪種蠱蟲!」
蕭關移動身子看過去,要瞧瞧這瞎子,能不能斷出曾家家主身體裡的蠱毒。
孟竹動了動黑竹,少年知道孟竹的想法,冰冷地說道:「曾先生,你把手伸出來。」曾家家主依言把右手伸出。少年將黑竹的一頭放在曾家家主的右手脈搏上。黑竹一頭沾滿了泥水,曾家家主毫不在意這一些。
孟竹用黑竹搭了一會脈搏,過了一會,便把黑竹收起來,笑道:「好手段,好手段。」
蕭關好奇地問道:「孟竹,你瞧出來了嗎?」
孟竹說:「蟲王並沒有自己用自己的蠱蟲,而是控制曾家主自己隨身帶著的蠱蟲。曾家主身上蠱蟲悄然鑽入他體內,所以以為他會覺得蟲王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覺。其實只是控蠱術的一種,沒想到蟲王掌握到如此驚人的程度,連養蠱本人都不知道。」
蕭關表情微微有些凝固,道:「瞎子,你有些本事,竟然被你識破。」
曾家家主恍然大悟,說:「原來是我的銀蛇蠱,經過了蟲王的控制,難怪會覺得熟悉又陌生,竟然是自己的蠱蟲。我本以為蠱術有了一定修為,在蟲王和孟先生面前,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原來二叔神不知鬼不覺收拾了曾家家主,是利用了曾家家主自己身上帶著的銀蛇蠱。二叔這手段高明,整個祠堂沒有人看出來,卻被一個瞎子和他手上的一根黑竹斷出,這瞎子的本領也不會太弱,我心中不由地想道。
這人必定是二叔口中,那個曾家最厲害的幫手。
曾家家主又哀求地問道:「孟先生好手段,還求孟先生幫幫忙,幫我把這失控的銀蛇蠱取出來才好。」
孟竹搖搖頭說:「蟲王的控蠱術豈是我可以解開。等蟲王離開後,你自己養的蠱蟲慢慢恢復本性,自然會被你重新控制。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是要吐點血的。」
曾家家主還是有些失望,但知道自己可以活下來,也就沒有那麼難過,連忙擺手請孟竹坐到中間最為尊貴的椅子上。
孟竹道:「我來這裡不是坐最珍貴的椅子,我來這裡,是了結十五年前的一件舊事而已。」孟竹的聲音依舊平淡,他腦袋轉動,耳朵動彈了兩下,感應著屋子裡面有哪些人。
我甚至感覺那雙眼傷疤處還藏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
娘喊道:「孟竹,我之前想過,到底是誰把消息透露給曾家的。現在想想,那人就是你了。你太狠毒,太狠毒了,十五年前不願意放過我,十五年後,又唆使曾家,你實在太狠毒了。」
我心中想道,十五年前,而我今年十四歲半,那個時候,應該是娘剛懷上我的時候。
莫非我體內的凶蟲就是眼前的孟竹所下。
孟竹是孟家人,而我那個生身父親也是孟姓。莫非說,將凶蟲放入我體內的人,不願意我活著的,乃是孟家人。
一想到這裡,一股無名怒火衝上我心頭。
孟竹笑道:「蕭小姐,不是我太狠,是你自己不識趣。如果當初你願意服下打胎藥,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曲折,生下來的孩子也不用活得那麼痛苦……你還可以再嫁人,會有新的丈夫、新的孩子……」
「去你大爺,去你祖宗十八代……」我忍不住地罵道,腳上濕漉漉的鞋子脫了下來,直接扔了出去,「你個死瞎子,你娘就不應該把你生出來,你現在這個鬼樣子,你娘看了,也會後悔沒喝打胎藥……」
鞋子飛得很快很準,直取瞎子的面目。沒錯,我當初就是這樣扔石頭打野豬的。
孟竹身邊的少年移動一步,將兩隻鞋子接住。
第七十三章、蕭家的三位老祖宗
孟竹身邊的少年很輕鬆地就將鞋子接住,頭髮也隨即擺動幾下,很快就把鞋子丟在地上,又重新退到孟竹的身邊,呼吸也沒有變得急促。眼神依舊沒有太多的情感。
孟竹冷冷一笑,道:「脾氣還不小,這樣的孩子,真是不應該生出來。長大了也是個禍害。」
孟竹的年紀很大,一般上了年紀的人,都是充滿對下一代的關心,可是他卻不是,他的心很惡毒,他的心是黑色,如同世上最毒的毒蛇。
壞人還活著。變老了,就變成老而不死的老壞人。
聽到這話。我更加氣憤,將黑傘提起來,穿過殭屍,直接就衝了過去。叫道:「我打死你個死瞎子,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啊?我的生死豈是你可以決定的。」
娘聽到我的腳步聲,聲音有些慌亂地叫道:「蕭寧,回來。他雖然是個瞎人,卻是條咬人的毒蛇!」
我剛衝出來,就被二叔蕭關單手扣住,道:「蕭寧,你何必跟一個沒身份的人計較。他充其量只算孟家的下人,見到你應該給你下跪,還敢站在這裡。我早先聽說過孟家的名聲,沒想到出了這號不懂規矩的人物。」
孟竹聽了這話,臉色陰沉下來,手上的黑竹竿在地上敲動兩下,將心中的怒火壓住。他的確是孟家的老僕人。只是這些年來,他好像忘記了這一點,此刻又被蕭關提起,刺中他的滿是自尊的內心,不由地生氣。
二叔的手很有力氣,將我抱住後,我根本就掙脫不掉。我惡狠狠地看著孟竹,心中充滿了痛恨。我喊道:「二叔,你放開我。這人太可恨,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我要把他牙齒全部打掉!」
我之前遇見過不少壞人,但是和這老瞎子相比,沒有人比他更討厭。
孟竹衣袖一擺,道:「他是孟家不承認的孩子,我豈能認他當小少爺,我豈會給他下跪。這樣的災星本不該降臨人世!」
蕭關道:「孟竹,你這迂腐之人。你給我聽清楚了。我姐姐當年是瞎眼才認識你孟家的那個薄情寡義的少爺……你給我記住。蕭寧不是孟家的孩子,他是我蕭家的孩子,是風水師蕭大人的長孫,未來蕭家門牆都會由他當家。只要我活在世上,就允許任何一人傷害他。」蕭關整個人已經憤怒不已,聲音在曾家祠堂迴盪。
娘站在殭屍之中,臉色白得可怕,整個過程一句話都沒有說。
龍小蛇扶住了娘,輕聲地說:「姐姐,我和蕭關多年都沒有子嗣,是不會看到蕭寧被人欺負。孟家那小子沒有福氣,你何必再憂心。死瞎子說的話,你就當瘋狗叫兩聲。孟家若還要追殺蕭寧,我神農架龍家有的是人!」
蕭關妻子龍小蛇是龍家人,白師父在點評蟲門勢力的時候,就提到過龍家。龍家向來神秘,居住在湖北神農架某個地方,實力不容小覷。龍小蛇是龍家的女兒,從龍家召集出百十號人,不是難事。
娘點點頭,說:「弟弟,小蛇。咱們蕭家不是怕人,只是我們一貫心善,不願以勢欺人。當年我懷上蕭寧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回到故鄉小鎮,隱姓埋名過日子。哪知道蕭寧自出生之後,體內就帶著一隻極其厲害的蠱蟲。蕭寧三歲的時候,我就知道爸爸回到白水村。我不忍心去打擾他,到了蕭寧十三的時候。我不得不去尋找他。如果不是我,也不會讓爸爸離開白水村,他也可以在白水村無憂無慮地過完人生最後的光陰。」
娘說了這些話之後,黑布蒙著的雙眼裡,又有淚水流出來。
龍小蛇安慰說:「姐姐,棋叔離世,和你沒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太過自責。」池亞上亡。
娘的聲調忽然一變,道:「其實我早就錯,這些年我不該一味躲避。這個世上,只有我蕭家可以欺負人,沒有人可以欺負我們蕭家的。孟家也好,曾家也好,他們再厲害,也不是我蕭家的對手。」
蕭關聽了自己姐姐說了這話,哈哈大笑,說:「沒錯,沒錯。兩位老祖宗還在世上清修,這世上又有幾人是我們蕭家的對手。」
我聽了娘的話,知道她的心態已經發生改變,經歷那麼多事情,我在不斷成長,娘也變得成熟,變得堅強起來。
我問道:「蕭家老祖宗?是什麼人?」
沒等蕭關回答,老古就搶先回答,說:「這個我知道。兩個比我還有厲害的絕世高手,一個叫做蕭天將,一個叫做蕭天真,又被稱呼為天真人。」
我心中納悶,竟然還有比老古還要厲害的人,老古是銀僵的存在,比老古還厲害的話,那就是比銀僵更罕見的金僵,這樣神奇的殭屍,屍氣會呈現出藍色、金色這樣獨特的顏色。
「錯了,不是兩位,而是三位!」屋頂上傳來叫喊聲。
「咚咚!」祠堂之上,傳來了聲響,一片瓦片碎開,落到地上,又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有兩人人從祠堂之上落了下來,兩人衣服都被雨水淋濕,但是兩個腦袋叫人過目不忘。
兩人正是金腦袋和銀腦袋。兩人和黑師父打過之後,並沒有走遠,後來又悄悄地溜了回來,就潛伏在祠堂的屋簷上。外面雨太大,再加上屋裡面的人鬥得熱熱鬧鬧,並沒有人注意屋頂上還躲著殭屍。
金腦袋說道:「霸道老古。你……你錯了,除了這兩位老祖宗之外,還有一位老祖宗,就是蕭天兵。他是天將的弟弟,是天真人的哥哥。」
銀腦袋靠在師兄身邊,道:「蟲王,今日我不跟你打。因為我師父在世,也不會看到蕭家人被人欺負。我們今日出來,是給蕭家撐門面的。」
蕭關是第一次看到金銀兄弟,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說道:「你們是蕭天兵的徒弟。不錯啊,不錯啊。咱們今天的確不用打,以後有的是機會。」
我忽然明白在曾家西邊懸崖的山洞裡,銀腦袋一定是說出我的出生,金腦袋看在蕭天兵的份上,才沒有直接將我掐死奪走屍氣蟲母。
金腦袋道:「蟲王,我師父在三兄弟中是最為出格的一個,但是你不應該出手對付他,你的資格不夠,我們師兄弟今日不是你的對手,不代表以後不是你的對手。終究有一天,我必定會報了大仇。」
蕭天兵是天將、天兵、天真三人中誤入歧途的一人,被蟲王蕭關散掉了屍氣。金銀兄弟視蟲王蕭關為自己終生大仇人,所以才機關算盡尋找屍氣蟲母,目的就是要把自己變成極其厲害的殭屍,找蟲王蕭關算賬。
蕭關哈哈大笑,說:「好,好。那你們還是好好努力,盡快趕上天兵大人的水準。不然我的人生就太過寂寞。」
我還是第一次瞭解蕭家的脈絡,這三位老祖宗中除了蕭天兵不在了之外,另外的蕭天將、蕭天真都是蓋世無雙的金僵,有他們二人存在,曾家也好,孟家也好,都不值得一提。
曾家家主聞言,神情死灰,四肢發冷,不由地有些發顫,不由看了一眼孟竹,眼中滿是幽怨,沒想到自己會把天給捅破了。
祠堂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雨滴正從破洞落下來,祠堂裡很快就濕了一片。
我道:「二叔,如果有機會,我想拜會他們。」
蕭關說:「近日他們就會出來,你有機會見到他們的。」
孟竹敲動黑竹竿,陰森地說:「你們說了那麼多,無非是證明蕭家多麼厲害,就是要向我示威。可遠水救不了近火,蕭寧現在就會死掉……」他用竹竿敲動地面,噠噠噠……噠噠噠……快三下,慢三下。
我肚子絞痛不已,一股寒氣從腹部湧出,全身不由地發抖,腹部開始絞痛,沉睡多日的凶蟲開始發作了。
第七十四章、凶蟲發作、曾家反撲
凶蟲突然發作,我心中詫異。
按理說,只有遇到濃厚屍氣,或者在烈日下暴曬下,凶蟲才會發作。可數日之前凶蟲飽食了屍氣。此刻天氣涼爽,根本不會再此刻發作。
難道說當下凶蟲發作,和孟竹敲動黑竹竿有關係。
竹竿越敲越快,傳入我耳中。我的腹部也越發地絞痛,寒氣散發出來,全身疼痛,凍得不行,不由地發抖,嘴唇結出一層白霜。
我不由地叫道:「該死的凶蟲,這個時候你搗什麼亂啊!二叔。我體內的凶蟲發作了……痛……」
孟竹陰冷地喊說:「今日,我便取了你這這顆災星的小命。」孟竹灰袍之下冒出一股強烈的殺氣。竹竿敲動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
孟竹正是通過他手上的黑竹竿來催動我體內的凶蟲。這一隻跟著我十四年半的凶蟲,貪婪惡毒的凶蟲,和孟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凶蟲被竹竿有節奏的敲動聲催動,身子翻動。越來越兇猛。
我感覺嘴角一鹹,一口鮮血吐出來。
二叔一直拉著我,首先感覺到我身體的異樣,他熟知控蠱術,料到凶蟲的發作與孟竹敲動竹竿有關係,憤怒不已,當即叫道:「老古,把這瞎子竹竿給我折斷,兩隻手給我廢掉!」
至始至終二叔都只是重傷別人,並沒有動手奪人性命。
老古也被眼前的一幕震到,當即暴喝了一聲,往前面跳動,跟著孟竹的少年伸手擋住了老古,眼睛看著老古。雖然知道自己不是老古的對手,但還是站在前面,沒有半點畏懼,終究太過年輕,身子還是有些發抖。池亞節巴。
老古怒道:「你快點閃到一邊去,你不是我的對手。」
孟竹的敲動聲越來越急,整個人也跟著後退幾步,叫道:「曾先生,你就這樣容忍曾家被人欺負嗎?曾家祖上可不弱的。一點反擊能力都沒有嗎?」
曾家家主叫道:「我可沒想到要殺死蕭寧,你現在出殺招,是把我往坑裡推。畢竟是孟家的骨血,我抓他是為了找孟家要個東西,現在你反而要殺死他。你太狠了。」曾家家主恨得牙癢癢。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