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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史达琳驾驶着她那辆老平托沿四车道公路稳稳地朝前开,前轮一开始晃动,一小时就要比正常速度慢一英里。热腾腾的汽油味,霉味,底下咋啦咋啦,变速器嘎吱嘎吱。她依稀记起了她父亲的小卡车,记起了同身子扭来扭去的弟弟妹妹一起坐在父亲身边开车的情形,这一切都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脑海中回响。
如今,在这夜晚,是她在开着车,冲过溅起的白色的水,车底下发出啪啦啪啦啪啦的声音。她有时间来思考。她的恐惧紧挨在她脖子后头,如呼吸般直往她身上呼;别的近一点的记忆也在她一旁翻滚着。
史达琳非常担心凯瑟琳·贝克·马丁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野牛比尔一旦了解了她的身份,他可能会慌了手脚,他可能会杀了她,然后在喉咙里塞一只虫子将尸体抛掉。
也许克劳福德就是带那只虫子来鉴定的。要她上史密森博物馆来还能有别的原因吗?可是随便哪个特工人员都可以送虫子来史密森博物馆的呀,要是为了这个,联邦调查局一名信使就可以了,而他还让自己收拾两天的行装。
她能够理解克劳福德为什么没有向她解释,因为这一环无线电网络上未作防窃听准备,可不知究竟实在让人受不了。
她在收音机里找到一个全播新闻的电台,等播过天气预报之后又是新闻,可并无用处。来自孟菲斯的报道只是七点钟新闻的重复。马丁参议员的女儿失踪,她的衬衣后背由下而上被剪开,手段像野牛比尔所为。没有见证人。西弗吉尼亚发现的被害人依旧身份不明。
西弗吉尼亚。克拉丽丝·史达琳记忆中的波特殡仪馆有些东西是坚实而宝贵的。虽然暴露了黑暗,却仍有一些东西是有持久价值的,闪光的,值得保存的。此刻她有意识地来回忆这些东西,发现自己能将它们当护身法宝一样地紧紧抓住,在波特殡仪馆,站在洗槽那儿,她找到了一种令她惊讶令她欣快的力量的源泉——这就是对她母亲的回忆。史达琳通过她的兄弟继承了她已故父亲的光荣,依靠这,她经过岁月的锤打坚强地活了下来;能找到这么一笔丰富的财产,她既惊奇又感动。
她将平托车停放在位于第十号大街与宾夕法尼亚大街的联邦调查局总部的下南,两家电机台的人马已在人行道上准备就绪。灯光照耀卞,记者们看上去整装打扮得有些过头。他们拖着腔站班儿作报这、背景是J埃德加·胡佛大楼。史达琳躲开灯光,走过两个街区,来到史密森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
她看到这座老楼的高处有几扇窗子亮着灯光。半圆形的车道上停着一辆巴尔的摩县警察局的车子。它的后面是一辆新的监控车,克劳福德的司机杰夫就守着方向盘等在那里。见史达琳来了,他对着手机就说话。
第18节
保安将克拉丽丝·史达琳带到史密森博物馆那个大象标本上面的第二层。电梯的门打开,眼前是昏暗的一大片楼面,克劳福德单独一人在那儿等着,双手插在雨的口袋里。
“晚上好,史达琳。”
“你好。”她说。
克劳福德扭过头对她身后的保安说:“这儿起我们自己就可以了,警官,谢谢你。”
克劳福德和史达琳肩并肩沿着一条走廊走着,走廊上码着一盘盘一箱箱的人类学标本。大花板上亮着几盏灯,不多、当她和他开始耸着庸作沉思状如在校园散步一般时,史达琳意识到克劳福德想把他的六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意识到只要有碰她的可能,他早就这么做了。
她等着他说点什么。终于:她停了下未、也把双手插进了口袋。两人在过道上相对而视,周围是阒寂无声的骨头。
克劳福德将头往后靠在箱子上,从鼻子里深深地呼出一股气。“凯瑟琳·马丁很可能还活着。”他说。
史达琳点了点头,最后一点之后就一直将头低着。也许他觉得,她不看着他,说起话来要容易些。他很沉静,可是有什么东西把他给困住了。一瞬间,史达琳在想会不会是他的妻子去世了?或者,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整天和凯瑟琳伤心的母亲在一起呆着的缘故?
“孟菲斯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他说,“他是在停车场逮着她的,我觉得,没人看到。她先是进了公寓,随后由于什么原因又出来了。她没打算在外头呆很长时间——她让门半开着,还拨上了保险以防门在她身后锁住。她的钥匙放在电视机上。里面东西、点都没有动。我觉得她在公寓的时间不长,根本连她卧室里代接电话的机子那儿都没有到。当她的傻蛋男友最终给警察打电话时,那信号灯还依然在闪着。”克劳福德随意让他的一只手落人装着骨头的一只盘子里,又迅速地抽了出来。
“所以现在他是扣着她,史达琳。电视网答应在晚间新闻里不搞倒计时——布鲁姆博士认为搞倒计时会把他惹急了。反正总有一些通俗小报会去这么做的。”
前面有一次绑架,被害人还被活扣着的时候,她那后背由下而上被剪开的衣服就很快被找到了,证实她确为野牛比尔所害。史达琳还记得那些烂报纸头版上那镶了黑框的倒计时读数。一直到了十八天,浮尸出现了。
“所以凯瑟琳·贝克·马丁正在比尔的‘演员休息室’里等着,史达琳,而我们也许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充其量也就这么多了——布鲁姆认为他从绑架到下手的间隔正变得越来越短。”
对于克劳福德,这似乎算是说了一大堆了。引用戏剧界的术语“演员休息室”,听起来总有点瞎扯的味道。史达琳等着他说正题。他说了。
“不过这一次,史达琳,这一次我们可能会有点小小的突破。”
她掀起眉毛仰视着他,带着希望,也带着专注。
“我们又找到一只虫子。你的伙计,皮尔切和那个……那另一位。”
“罗顿。”
“他们正在鉴定呢。”
“虫是在哪里的——辛辛那提?——冷冻室里那个女孩儿身
“不”来,我带你去看。我们瞧瞧你怎么看的。”
“昆虫部在另一个方向,克劳福德先生。”
“我知道。”他说。
他们绕过角落来到人类学部的门口。灯光和人声透过毛玻璃传了出来。她走了进去。
屋子中央,一盏雪亮的灯下,三名身穿实验服的男子正在桌子旁忙着。史达琳看不到他们在干什么。行为科学部的杰里·巴勒斯正在他们身后往里看,一边在写字夹板上作记录。屋子里有一股熟悉的气味。
接着,其中一位穿白衣服的离开桌子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洗槽里,这时,她确是看得一清二楚。
工作台上的一只不锈钢托盘里是“克劳斯”,那个她在斯普利特城迷你仓库里发现的人头。
“那只虫就是在克劳斯的喉咙里。”克劳福德说,“稍等,史达琳。杰里,你是在和通讯室说话吗?”
巴勒斯正在将写字板上的记录往电话里念。他用手遮住送话口。“是的,杰克,他们正在将克劳斯的照片晾干。”
克劳福德拿过他手中的话筒。“勃比,别等国际刑警组织那边了,找个图像频道现在就将照片发出去,附上医检报告。发往斯堪的那维亚国家,西德、荷兰什么的。一定要说克劳斯可能是一艘商船上的水手,中途偷偷地溜了。提一下他们国家的卫生部门可以要求对颧骨骨折作出解释。就叫它什么好了,说是颧弓吧。务必将两张牙科记录表都寄去,普通的那一张和联邦牙科医院的那张。图表到出来要有一段时间呢,但要强调说那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那种情况靠颅骨上的缝合是定不下来的。”他把电话又交给了巴勒斯。“你的东西呢,史达琳?”
“在楼下保安室。”
“这虫是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发现的。”他们等电梯的时候克劳福德说,“他们正为巴尔的摩县警验这人头呢。虫子在喉咙里,就像西弗吉尼亚的那个女孩儿。”
“是像西弗吉尼亚那情形。”
“你疏忽了”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大概是今晚七点发现虫子的。我在飞机上巴尔的摩地方检察官就打电话给我了。他们把全部东西克劳斯什么的都送了过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原貌是什么样了。他们还想就克劳斯的年龄听听安吉尔博士的意见,颧骨被他打断时他又是几岁。他们就像我们一样是来向史密森博物馆咨询的。”
“这一点我还得稍微谈一谈。你是说可能是野牛比尔杀了克劳斯?多年以前?”
“似乎很牵强吗?太巧合了?”
“眼下这一刻是的。”
“等会儿你再看看吧”
“是莱克特医生告诉我上哪儿可以找到克劳斯的。”史达琳说。
“是,是他告诉你的。”
“莱克特医生告诉我,他的病人本杰明·拉斯培尔声称自己杀了克劳斯;可莱克特说他认为死因很可能是意外的性窒息。”
“那是他这么说的。”
“你认为莱京特医生可能确切知道克劳斯是怎么死的,既不是死于拉斯培尔之手,也不是因为性窒息?”
“克劳斯喉咙里有一只虫,西弗吉尼亚的那个女孩儿喉咙里也有一只虫,这种事儿我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从未见过,从未读到过,从未听说过,你怎么看?”
“我想是你让我准备两大的行装的。你是要我去问问莱克特医生,对吧?”
“你是他唯一愿意对话的人,史达琳。”说这话时,克劳福德的神情显得非常悲伤。“我估计你是有思想准备的。”
她点了点头。
“上精神病院去的路上我们再谈。”他说。
第19节
“莱克特医生因谋杀罪被我们逮起来之前曾有很多精神病人向他求医。”克劳福德说,“他为马里兰和弗吉尼亚的法庭以及东海岸上下其他地方的一些法庭都做过大量的精神病评估。他见过不少精神病罪犯。谁知道他会听凭什么将哪个放过去,只是为了好玩吗?那做法只有他自己可能知道了。另外,他在交际中结识了拉斯培尔,而拉斯培尔就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告诉了他一些情况。也许是拉斯培尔告诉了他谁杀了克劳斯。”
克劳福德和史达琳在那辆监控车后部的转椅里面对面坐着。汽车沿美国95号公路向北三十六英里外的巴尔的摩呼呼疾驶。杰夫坐在驾驶室里,严格奉命加速行驶。
“莱克特主动提出过要帮忙,却没我的份儿。以前我曾得到过他的帮助。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给我们,倒是上次让人将一把刀捅进了威尔·格雷厄姆的脸。为了好玩儿!”
“但是,克劳斯喉咙里有一只虫子,西弗吉尼亚那女孩儿的喉咙里有一只虫子,这我可不能忽视。这种特别的手段艾伦·布鲁姆以前从未听说过,我也没有。你以前碰到过吗,史达琳?有关文件资料我看过之后你也都看过了。”
“从未有过。插其他东西进去倒是有过,可从未放过虫子。”
“先说两点。第一,我们假设莱克特医生确实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第二,我们要记住莱克特找的只是好玩儿。千万别忘了好玩儿这一点。他得要趁凯瑟琳·马丁还活着的时候野牛比尔被逮住。所有的乐趣和好处都在于他是否朝这个方向努力了。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威胁他——他马桶上的座圈没了,书没了。他已经被清洗一空。”
“如果我们就把目前的境况告诉他,再主动答应给他点什么——一间可以看到风景的囚室,结果会怎么样?那东西是他主动提出帮忙时要过的。”
“他主动提出的是要帮忙,史达琳。他没有主动提出要透露点秘密。透露秘密就不会给他机会来充分地卖弄自己。你要有点怀疑心。你赞同的必须是事实,听着,莱克特他可不急,他遵循这方法就像是在玩棒球。我们叫他透露点秘密,他要等等,他不会立刻就说的。”
“即使有奖赏也不会说吗?要是凯瑟琳·马丁死了他可什么也捞不到了呀?”
“比方我们跟他说,我们知道他掌握情况,要他透露秘密,他就会等啊演啊,一周又一周,像是尽力在回忆的样子,将马丁参议员的希望吊起来让凯瑟琳送命,接着再去折磨下一位母亲,再下一位,激起人家的希望,总是刚刚差不多要记起来的时候就——他就是从这中间获得最大的乐趣,这可比得到一片风景好玩儿。他就是靠这种东西活着的。这是他的营养。”
“我不能肯定人是否越老就越智慧,史达琳,不过人确实可以学会以巧妙的方式避免一部分叫人受罪的事儿。就在那边我们就可以想妙计避开一些。”
“这么说一定得叫莱克特医生觉得我们来找他完全是为了得到他的理论和高见。”史达琳说。
“对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为什么不派我进去直接就那么问他呢?”
“坦诚和你说吧,你指挥权在握的话也会这么做的,别的没有一样作用会根长。”
“那么不提克劳斯喉咙里有虫子的事儿,也不提克劳斯同野牛比尔之间的关系。”
“不提。你之所以回来找他,是因为他能预言野牛比尔要开始剥人头皮了,这一点结你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我已公开表明不再用凶,艾伦·布鲁姆也是如此,不过我还让你来是闹着玩玩·你可以主动向他提点特别的优惠待遇——那种玩意儿只有像马丁参议员这么有权势的人才能给他搞到。一定要他相信他必须抓紧时间,因为凯瑟琳一死,提供他的优待也就完了。要是那样的的事儿发生;参议员对他根本就没了兴趣。而如果他做不到,那是因为他还不够精明能干知识渊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并不是由于他坚持顽固与我们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