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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奇尔顿医生本来请求在孟菲斯为马丁参议员接见汉尼已尔·莱克特设一间办公室。为了节省时间,机库里国民航空警卫队的一间受命室被匆匆重新安排了一下供会见使用。
奇尔顿医生在受命室安顿莱克特,马丁参议员只好在室外机库里等着。她受不了一直呆在车里。她在机库巨大的屋顶底下一小圈一小圈地踱着步,一会儿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搭成斜格形的屋椽,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地上一条条的油漆带。有一刻,她在一架旧幻影下一4型飞机旁停了下来,将头靠到那冷冷的机侧上;机侧上印着字:“请勿践踏”。这架飞机的年龄一定比凯瑟琳还大。亲爱的耶稣,来吧!
“马丁参议员!”巴契曼少校在喊她了。奇尔顿在受命室门口对她招手。
屋子里为奇尔顿准备了一张桌子,马丁参议员及其助手以及巴契曼少校则各有一把椅子。一名摄像师已准备就绪要录下这会见的实况。奇尔顿声称这是莱克特提出的要求之一。
马丁参议员走了进去,样子看上去很不错。她那套海军服吐露出权势的气息。她让戈斯奇也在衣服上上了点浆。
汉尼巴尔·莱克特医生独自坐在屋子中央一把结实的橡木椅子里,椅子拴死在地上。一条毯子盖住了他上身的约束衣和腿上的约束带,叫人看不出他实际是用链子被绑在椅子上的。不过那曲棍球面罩他依然还是戴着,以防他咬人。
干什么呢?马丁参议员不明白——原来的意思是允许莱克特医生在一个办公室的环境中还能有几分尊严。马丁参议员看了奇尔顿一眼,然后转身向戈斯奇索要文件。
奇尔顿走到莱克特医生身后,先是对着摄像机瞥了一眼,接着解开系面罩的带子,以一个花样动作将面罩取了下来。
“马丁参议员,请接见汉尼巴尔·莱克特医生。”
看到奇尔顿医生这炫耀卖弄的表演,马丁参议员吓坏了,其受惊吓的程度不下于她女儿失踪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原本对奇尔顿的判断力可能还有一点信任,这时却完全代之以一种令人寒冷的恐惧,那就是,他是傻瓜一个。
这下她不得不相机行事了。
莱克特医生的一绺头发落到他那两只褐紫红色的眼睛之间。他的脸色同那面罩一样苍白。马丁参议员和汉尼巴尔·莱克特相互打量着,一个机敏之至,另一个是竭尽人所知的任何手段也无法捉摸。
奇尔顿医生回到他的桌子边,环顾四周看看大家,然后开腔了:
“参议员,莱克特医生已向我表明;他想对我们的调查贡献一点他所知道的特别情报,以换取我们对他的囚禁条件的重新考虑。”
马丁参议员举起一份文件。“莱克特大夫,这是一份书面保证,我现在就可以签字。上面说我将给你以帮助。想看看吗?”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就转身到桌子边准备签字,这时他却忽然开口了:
“我不想为区区一点优惠条件讨价还价来浪费你和凯瑟琳的时间。钻营名利的人已经浪费得够多的了。让我现在就帮你吧,我相信事情完了之后你会给我以帮助的。”
“你可以放心。布赖恩?”
戈斯奇举了举他手中的笔记本。
“野牛比尔的名字叫威廉·鲁宾,人称比利·鲁宾。他是一九七五年四月或五月由我的病人本杰明·拉斯培尔让他转诊到我这儿来的。他说他住在费城,地址我记不得了,不过当时他正和拉斯培尔一起呆在巴尔的摩。”
“你的记录呢?”巴契曼少校插话道。
“我的记录已经被毁,那是他们奉法院指令,刚刚在——”
“他长得什么样?”巴契曼说。
“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少校?马丁参议员,唯一的——”
“告诉我他的年龄,描述一下他的体貌特征,还有什么别的能记起来的统统告诉我。”巴契曼少校说。
莱克特医生干脆不理睬了。他考虑起别的事来——想起籍里柯为《梅杜萨之筏》一画所作的解剖学研究来了——后面的问题有没有听到,他没有表示。
当马丁参议员重新让他回过神来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戈斯奇的笔记本由她拿着。
莱克特医生目不转睛凝视着她。“那面旗闻上去像有雪茄的味道。”他说,“你过去是不是哺育凯瑟琳?”
“对不起,我什么?”
“你是不是给她喂奶?”
“是的。”
“可是件叫人口渴的活儿;是吧……?”
她的瞳仁模糊起来,莱克特医生只小小地抿了一口她的痛苦品尝,发现其味道真是美妙绝伦!有这一口,今天就够了。他接着往下说:“威廉·鲁宾身高大约六英尺一,现在应该有三十五岁了。他体格健壮——我认识他时有一百九十磅左右,估计从那以后又长了。他是棕色头发,浅蓝色眼睛。先给他们这么多,然后我们再接着谈。”
“好的,我来给他们。”马丁参议员说。她将做的记录递出门去。
“我只见过他一次。虽然他又约过我一回,却一直没有再来过。”
“你为什么认为他就是野牛比尔?”
“他那时就在杀人了,对被杀的人,从解剖上来讲,干的也就是些与他如今所干的相类似的事儿。他说要有人帮助他,他才住得了手,可实际上他只是想找人聊聊这种事儿,攀谈攀谈。”
“你倒没有——他肯定你不会出卖他?”
“他觉得我不会,他也喜欢冒险。他的朋友拉斯培尔对我说的悄悄话我就没有泄露。”
“拉斯培尔知道他那时在干这个?”
“拉斯培尔的胃口也很邪门儿——他浑身都是伤疤。”
“比利·鲁宾告诉我他有犯罪记录,可具体是些什么他没说。我做过简要的病史记录,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一点与众不同:鲁宾告诉我他有一次曾得过象牙炭疽病。我能记起来的总共就这些了,马丁参议员,而且我想你也急着要走了吧。如果我还能想起别的什么来,我会通知你的。”
“人头在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比利·鲁宾杀的?”
“我想是的。”
“你知道那是谁吗?”
“不知道。拉斯培尔称他是克劳斯。”
“你告诉联邦调查局的其他情况是否真实?”
“至少和联邦调查局告诉我的情况一样真实,马丁参议员。”
“我已经为你在孟菲斯这儿作了一些临时性的安排。你的情况我们会讨论的,当这个……当我们把这事儿落实之后,你会继续前往到毛山去的。”
“谢谢。我想要部电话,假如我想起来什么……”
“你会有的。”
“还有音乐。格伦·古尔德演奏的,《戈德堡变奏曲》是吧?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
“没问题,很好。”
“马丁参议员,有什么线索不要只托付给联邦调查局。杰克·克劳福德从来不和别的部门玩公平的交易,对那些人来说真是够他们玩的。他是决意要亲自来完成这次捉拿。用他们的话来说,叫做‘一把扼住’。”
“谢谢,莱克特大夫。”
“我喜欢你这套服装。”她出门时他说道。
第33节
詹姆·伽姆的地下室里房间套着房间,犹如我们梦中的迷宫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在他还是怕生害羞的时候,那是多少年多少年以前了,伽姆先生就在远离楼梯的、最隐秘的那些房间里寻欢玩乐。最远的旮旮旯旯里都有房间,这些房间远离别的生命,伽姆是多年没有打开了。可以这么说吧,这些房间中有几间依然住着人,不过那房门后的声音老早以前就由高而低,渐入无闻了。
房间与房间之间地面高低不等,相差可达一英尺。有时要跨门槛,有时要躲门媚。如果有车装着东西,那是滚也不可能拖也很困难。要逼着什么人在你前面走——磕磕绊绊,又哭又叫,乞求哀告,砰一下撞了个头昏眼花——很不容易,甚至都有危险。
随着伽姆先生智慧和信心的增长,他觉得自己再也不用到地下室中那些隐秘的部分去满足他的要求了。如今他使用的是围着楼梯的一套地下室房间,这些房间很大,有自来水有电。
此时,地下室完全漆黑一片。
在那个地面铺着沙的房间底下,在那地下土牢里,凯瑟琳·马丁悄无声息。伽姆先生就在这地下室里,可他并不在这一间房间。
他所在的房间在楼梯远处一边,黑黑的,人的眼睛看不到,可是却充满了小小的响动。那儿有水的流淌声,小水泵也嗡嗡地响着。小小的回声听去倒像这房间很大似的。空气湿而凉,闻上去有绿色植物的味道。扑棱棱翅膀迎着脸颊一阵扑动,呼啦啦有几只从空中飞过,一声低低的快乐的鼻音,是人的声音。
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人眼可以使用的光波,但伽姆先生却在这里而且还能看得很清楚,虽然每一样东西他看去层次不同且都呈强烈的绿色。他戴着一副很高级的红外线护目镜(以色列货,从军用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不到四百美元),将闪出的红外光束投到他面前的铁丝网笼子上。他坐在一把直靠背椅的边沿上,神情痴迷地注视着一只昆虫在往铁丝网笼子里的一株植物上爬。年轻的成虫刚刚从笼子底部潮湿的泥土中一只茧子里破壳而出。她小心翼翼地爬上那株前属植物的一根茎,正寻找空间以展开那仍粘在背上的潮漉漉的新翅膀。她选中了一根横着的嫩枝。
伽姆先生必须侧过头才能看得到。翅膀被一点一点地鼓起,满是血和气。它们依然在昆虫的背上紧紧地贴着。
两个小时过去了,伽姆先生几乎没有动一下。他将红外线闪光灯一会儿开一会儿关,以使自己能意外地看到那昆虫展翅的进程。为了消磨时间,他把光打到房间里其他东西上玩——打到他那几只储满了由植物制作的鞣皮溶液的大水箱上。在水箱的模板和架起的横木架上站放着他新近的一些收获品,它们仿佛掉人海底的碎裂的古典雕塑,都发绿了。他又把光移到那张镀锌的大工作台上;工作台安在金属轴台上,后面有放水闸,通着排水道。工作台上方的升吊器他也照了一照。靠墙处是他的几个长长的作业大洗槽。透过红外线,一切东西的形象都呈绿色。翅膀扑棱着,条条波光闪烁着,越过他的视野;飞蛾曳着小小的替尾,在房间里自由自在。
他把光照回到笼子上时正赶上时候。那只昆虫的大翅膀鼓起在她背部上方停住不动,挡住并扭曲了她身上的斑纹。而这时,她将翅膀放下来罩住身体,那个著名的图案便清晰可见了。这是一个人的骷髅头形,被神奇地描绘在毛茸茸的翅瓣上,正从这飞蛾的背部盯着人看。骷髅暗淡的头顶底下是两个黑黑的眼洞和突起的颧骨。眼洞和颧骨底下,下已之上,一道暗色横穿脸部,形同一把张口器。支撑这骷髅头的是一个顶部如盆腔一样张开着的标记。
一个架在盆腔上的骷髅头,描绘在一只飞蛾的背上,一切纯粹出自大自然偶然的一笔!
伽姆先生内心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和轻松!他身体前倾,将气轻轻吹过飞蛾全身,她翘起她那尖尖的椽,发出愤怒的吱吱声。
他戴着他的红外线护目镜悄悄走进地下土牢所在的那一间。为了减轻喘息声,他将嘴张开着。他不想引出坑里一大堆嘈杂声而坏了自己的情绪。护目镜的镜头装在小小突起的镜头筒上,看上去像是螃蟹的两只长在肉茎上的眼睛。伽姆先生知道这护目镜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可他戴着它,在这黑黑的地下室里,玩玩地下室的游戏,还真度过了一些十分美好的时光。
他俯身将他那不可见的光朝井下照去。
那货正侧着身子躺在那儿呢,蟋曲着,像只虾。她似乎睡着了。便桶就在她身边放着。她没有再次愚蠢地企图去攀那陡直的墙,像原先那样结果只是把绳子给拉断了。睡眠中,她将那蒲团的一角紧拽着贴在脸上,嘴里还吮吸着一根大拇指。
伽姆先生闪亮红外线在凯瑟琳身上来回照着,他仔细地看着她,一边就着手为面前的真正的问题作准备。
假如你的标准和伽姆先生的一样高,那么,人的皮处理起来是极其棘手的。有些基本的结构性的决定要拿出来,其中第一个就是:拉链装哪儿?
他将光束移到凯瑟琳的背部。一般情况下,合拢的地方他是应该放到背部,可是,以后他一个人怎么往身上穿呢?想起来可能很刺激,然而这可不是那种可以请人帮忙的事。他知道一些地方一些圈子其成就会大受崇拜——有那么几只游艇,他在那里就可以扬扬得意——但那还都得等以后再说。他必须搞出他单独一人就能用得起来的东西。在前面正中开一道口子那是大大的不敬——他立刻排除,不子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