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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凯瑟琳,我得找点什么东西来把你弄出来,你能走吗?”
“能走。别离开我!”
“我得离开这屋子,就一会儿。”
“操你妈的臭婊子别把我丢在这底下,我妈会撕裂你那臭狗屎脑袋的——”
“凯瑟琳你闭嘴!我要你安静别说话这样我才能听到动静。为了救你自己的命,安静别说话,你懂吗?”接着提高嗓门说,“其他警官随时就到,现在你闭上嘴。我们不会把你丢在那下面的。”
他肯定会有根绳子的,在哪儿呢?去找。
史达琳一步冲过楼梯井,来到工作室的门口;门是最糟糕的地方,赶紧闪人;她沿着靠门的墙冲过来闪过去,一直到她把整个儿房间都看清了;熟悉的人体浸泡在玻璃水箱里,她因为处在极度警惕状态,没有被惊吓。迅速穿过这房间,经过水箱、洗槽;经过那笼子时,几只大蛾子飞了起来,她没去管这些。
向远处的走廊一点点挨近,走廊上灯火通明。她身后的冰箱在运转着,她一个转身蹲了下来,击锤扳离麦格纳姆手枪的枪身准备射去,随后又松开了。继续往前,上走廊。没有人教过她如何窥探。脑袋和枪要同时留神,可不能抬高。走廊上空空的。走廊尽头是缝纫间,也是灯火通明。快速走过走廊,冒着险经过关闭着的门来到缝纫间的门口,缝纫间里一律白色及淡色的橡木家具。从门道里过真他妈的要见鬼了!千万得保证每一具人体模型只是具人体模型,反射出的每一个影子也只是人体模型的影子,镜子里要有什么东西在动也只是你在动!
大衣橱立在那儿,开着,空空的。远处的那扇门开向一片黑暗,再过去就是地下室了。哪儿都没有绳,没有梯子。缝纫间那边没有灯。她将通向地下室中没有灯的那部分的门关上,推过一张椅子顶在门把底下,又推来一台缝纫机顶上。如果她能确定他人不在地下室中的这个部分,她就想冒个险上楼一会儿去找部电话打。
再沿着走廊往回退,有一扇门她刚才就经过了。上铰链对面的一边。一动就大开。门砰地一下往后开去,门背后没人。是问;日浴室,里边有绳、钩子和一只吊网兜。救凯瑟琳还是去打电话?只要不出意外,凯瑟琳呆在那井底下是不会被枪打死的,可要是史达琳被打死了,凯瑟琳也就没命了。带上凯瑟琳一起去找电话。
史达琳不想呆在浴室里很久。他有可能来到门口对她劈头盖脑一阵狂射。她朝两边看看,然后闪身进入浴室取绳子。室内有一只大浴缸。浴缸里几乎装满了发硬的紫红色的熟石膏。一只手连带着手腕从石膏中向上伸出,手已经发黑、皱缩,手指甲上涂着粉红色的甲油,手腕上戴着一只小巧精制的手表。史达琳的眼睛同时在扫视着每一件东西:绳子,浴缸,手表。
手表上的秒针是一只爬行的小昆虫,这是她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随后,灯忽然灭了。
她的心猛跳,跳得她胸脯和双臂都颤栗。黑乎乎的叫人发晕,得摸到点什么东西在手,浴缸的边什么的。浴室。要出浴室。要是他找到这门,他会朝这浴室一阵猛射,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欧天哪出去!压低了身子下去,上大厅里去。每盏灯都灭了吗?每盏灯都灭了。他一定是在保险丝盒那里关的灯,把闸给拉了,它在哪儿呢?保险丝盒会在哪儿呢?楼梯附近。多数是在楼梯附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会从那个方向过来。可是他还是在我和凯瑟琳两人的中间。
凯瑟琳·马丁又在哀叫了。
在这儿等吗?永远等下去吗?也许他已经走了。他不能肯定没有后援人员到来。不,他能肯定。可这样的话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失踪莱。也就是今晚吧。楼梯在尖叫声发出的那个方向。事情现在就得解决。
她移动着,悄悄地,肩膀几乎都擦不到墙,擦到了也是极轻,怕出声:一手伸出在前;枪端平了在腰那个高度,紧贴着身;走在逼仄的过道里。现在已出了过道进了工作室。感到空间在逐渐打开。敞开的房间。在敞开的房间里弓身屈膝,双臂伸出,双手握枪。你精确地知道枪的位置,就在眼睛的水平线之下。停住,听。头、身体和双臂仿佛电视摄影机用的镜头转台一样在一起转动。停住,听。
在完全彻底的一片漆黑中,只闻蒸汽管发出的嘶嘶声和小股水的滴答声。
她的鼻孔中闻到浓烈的山羊的气味儿。
凯瑟琳在哀叫。
枷姆先生眼戴护目镜靠墙站着。没有危险她不会一头撞到他身上去的——”他俩中间有一张放器具的桌子隔着。他耍着他那红外线灯在她身上上上下下地照。她长得太苗条了,对他没有大用场。不过他还记得刚才在厨房时她那头发,亮丽得很,而取到这头发只需要一分钟,他可以一把就扯它下来,戴到自己头上,戴着它俯下身子对井下那货说,“没想到吧!”
看着她想办法蹑手蹑脚地往前摸真是好玩儿。现在她的屁股贴着洗槽了,她在朝尖叫的方向慢慢移动,枪向前伸出。慢慢地。花上一长段时间来捕杀她一定很好玩儿——他以前还从未捕杀过带武器的呢!他可以彻底地享受一下。那么做没时间了。可惜。
对准脸来他一枪极好,相距八英尺也不费事。这就动手吧。
他扳起皮同枪的枪机,卡哒卡哒把枪举了起来。人形模糊不清,在他的视野中,那人影忽闪忽闪耀着绿光。他的枪在手中猛颠了一下,后背重重地撞到了地板上;他那红外线灯是开着的,他看到的是天花板。史达琳趴倒在地;强光耀眼,两耳轰鸣,枪声大作,震耳欲聋,她在黑暗中操作着,两人谁也听不见谁;她倒出打空的弹壳,侧转枪,摸一摸看是否都倒了出来,用快速装弹器迅速装进子弹,摸一下,扳下来,一拧,一甩,合上旋转弹膛。她开了四枪。两枪,接着又是两枪。他打了一枪。她摸到了刚才倒出的两颗完好的子弹壳。放哪儿呢?放快速装弹器的子弹盒里。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趁他听不见动一下?
左轮枪枪机扳起的声音与众不同。她刚才是朝着那个声音发出的方向射击的,可是两枪枪口强光闪耀,什么也看不见。她希望他现在能朝错误的方向开枪射击,枪口的光一闪,她就有了射击的方向。她的听力在逐渐恢复,耳朵虽然还在嗡嗡地响,可已经能听得见声音了。
那是个什么声音?吹哨子似的?像煮茶的茶壶,可是又中断了。是什么呢?像是在呼吸,是我吗?不。她呼出的气吹到地板上,热乎乎的,又返回到她脸上。当心,别吸入灰尘,别打喷嚏。是呼吸声。是胸脯受伤后抽吸的声音。他被击中了胸脯。他们曾教过她如何将胸口伤封好保护起来:在伤口上盖上点什么东西,油布雨衣,塑料口袋,密封不漏气的东西,用绷带包扎紧了,然后再往肺部充气。这么说她是击中他的胸脯了。下面怎么办?等。让他淌血,僵直。等。
史达琳感到一边脸颊刺痛。她没有去碰,如果脸颊在流血,她不想把手弄得粘乎乎的。
井里又传来呜咽声,凯瑟琳说着,哭着。史达琳只能等,她不能回答凯瑟琳。她什么也不能说,一动都不能动。
伽姆先生那旁人看不见的红外线灯光打到天花板上。他想要移动它,可是动不了,就像他无法移动自己的头一样。一只很大的马来西亚月形天蚕蛾紧贴着天花板底下飞过,它偶然发现了那红外光,就飞下来,转着圈儿,最后歇到了灯上。蛾的翅膀一扇一合,在天花板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这影子只有伽姆先生才看得见。
黑暗中,史达琳听到伽姆先生那可怖的声音盖过了他的抽吸声,像要断气似的说道:“要是能……这么漂亮……会是……什么感觉……呢?”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咕噜噜,呼噜噜,随后那吹哨似的声音便停止了。
史达琳也熟悉那个声音。她以前曾听到过一次,在医院里,当她的父亲死去的时候。
她摸到桌子的边,站了起来,摸着路往前走,走向凯瑟琳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她找到了楼梯井,在黑暗中爬上楼梯。
走这段路似乎花了很长时间。厨房的抽屉里有一支蜡烛。她点着蜡烛在楼梯边上找到了保险丝盒,灯一齐亮起时,她都惊了一跳。要跑到这保险丝盒这儿来把灯关掉,他一定是走另一条路离开地下室接着再跟在她后面到下面来的。
史达琳必须肯定他已经死了,她等到自己的眼睛完全适应了灯光后又回到了工作室,这时,她十分留神。她看到他赤裸的双脚和双腿从工作台底下伸了出来。她两眼一直盯着枪边上的那只手,最后才一脚把枪踢开。他的眼睛睁着,他死了,胸脯右侧被打穿,身底下淤着厚厚的血。他将大衣橱中的几件东西已经穿上了身,叫她无法久久地盯着他看。
她走到洗槽边,将麦格纳姆枪搁在滴水板上,放出冷水冲洗手腕,又用潮手去抹了抹脸。没有血。蛾子绕着灯光往网罩上扑。她只得跨步绕过尸体去抬回那支皮同手枪。
到了井边她说,“凯瑟琳,他死了,他伤害不了你了。我上楼去打电话给——”
“不!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听着,他已经死了。这是他的枪,还记得吗?我去给警察和消防队打电话。我怕我自己来吊你出来你可能会跌下去。我给他们一打完电话就回下面来和你一起等着。好吗?好了。想办法别让那只狗叫。好吗?好了。”
消防队刚到,当地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紧跟着就到了,比贝尔维迪警方还早。消防队的队长对闪烁的灯光很是恼火,他把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一起赶上楼梯赶出地下室,同时用管子临时搭起一个架子准备将凯瑟琳吊出来,因为他信不过伽姆先生那安在天花板托梁上的钩子。一名消防队员下到井里把她安顿到救身椅中。凯瑟琳抱着狗出来了,在救护车上也都一直抱着这狗。
医院那儿他们拉上线拦住狗不让入内。有人指示一名消防队员把它放到动物收容所去,他却将狗带回了家。
第57节
华盛顿国家机场内大约有五十个人正在等着接从俄亥俄州哥伦布市飞来的午夜班机。这些人大多数是在接亲戚,他们看上去很瞌睡,面带愠色,衬衣的下摆从前克衫底下露到外面。
阿黛莉姬·马普在人群中,当史达琳走下飞机时,她得以将对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史达琳脸色苍白,眼睛底下黑黑的,一边脸颊上是一些黑色的火药粉未。史达琳一眼瞥见了马普,她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嗨,姐们儿!”马普说,“有什么要托运吗?”
史达琳摇摇头。
“杰夫在外面的车里。咱们回家吧。”
杰克·克劳福德也在外面,他的车停在轿车道上,就在杰夫那车的后头。整个晚上他都在陪贝拉的亲戚。
“我……”他开口说,“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你打了个本垒打,孩子。”他碰碰她的脸颊。“这是什么?”
“火药的伤。医生说过两大它会自动脱落——比去抠它要好。”
克劳福德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拥抱了一会儿,只一会儿,然后推开她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他又说了一遍,“回家去。睡觉。睡个懒觉。明天我再跟你谈。”
这辆新的监控车是为便于长时间监视而设计的,十分舒适。史达琳和马普坐进后面的大椅子里。
杰克·克劳福德不在车中,杰夫这车是开得稍微猛了一点。他们朝昆迪可疾驰而去。
史达琳闭着眼睛乘坐在车中。过了几英里,马普轻轻推了推她的膝盖。马普已打开了两小瓶可乐,她递一瓶给史达琳,再从包中取出半品脱装的杰克·丹尼尔牌威士忌。
她们都猛猛地喝了一大口可乐,然后将那酸麦芽浆酿成的威士忌一下倒人可乐瓶中,用大拇指插进瓶颈封住瓶口,摇晃几下后让泡沫喷射进嘴里。
“啊——!”史达琳说。
“别把那东西洒这里头了。”杰夫说。
“别担心,杰夫。”马普说。然后悄悄地转向史达琳,“你应该看看我的男人杰夫刚才在酒店外面等我时的样子,看上去老大不高兴,好像在拉什么桃子屎似的。”见威士忌酒酒性开始稍稍发作,史达琳在椅子里又往下陷了一点时,马普说,“你怎么样,史达琳?”
“阿黛莉姬,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你不用再回去了,是吗?”
“可能下周还得去一天,可我希望不要,美国司法部长从哥伦布下来找贝尔维迪警方谈了话,我在外头作了证词。”
“告诉你几桩好事情。”马普说,“马丁参议员从毕土大疗养地往这儿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你知道他们带凯瑟琳去毕士大了吧?嗯。她还好。他没有在肉体上把她搞得一塌糊涂。感情上受了创伤,他们还不清楚,还得观察。别为学校的事儿担心。克劳福德和布莱姆都打了电话。听证会取消了,克伦德勒要求取回他的备忘录。这帮人的心就像个油滑的滚珠,史达琳——你可不能马虎了。明天早上八点的‘搜查与擒拿’考试你不用参加,不过星期一你要考,紧接着就是体育测验。我们周未来突击一下。”
他们到达昆迪可北部时刚好把那半品脱酒喝光,喝剩下来的瓶子扔进了路边停车场的一只桶里。
“那个皮尔切,史密森博物馆的皮尔切博士,来过三次电话,硬要我保证告诉你他来过电话。”
“他不是博士。”
“你觉得你也许会怎么来对付他一下?”
“也许吧。我还不知道呢。”
“听他说话好像还蛮风趣。我差不多已认定男人身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风趣,我说这个是撇开了金钱的,还有就是起码要听话。”
“是的,还有举止风度,这一点可不能漏掉。”
“对。只要有点风度,每次给我弄个狗娘养的都成!”
史达琳冲完澡后木愣愣地就上了床。
马普又开着灯看了一会儿书,直到史达琳的呼吸停匀了才熄灯。睡眠中,史达琳的身体一动一动的,脸颊上一块肌肉在抽搐,有一次眼睛都睁开了,瞪得大大的。
天亮前某个时候马普醒来,感觉到房间里空空的。马普打开灯。史达琳不在床上。她俩的洗衣袋不见了,因此马普知道了该上哪儿去找人。
她在暖烘烘的洗衣房里找到了史达琳。洗衣机在杭啷杭啷慢慢地转着,空气中散发出漂白剂、洗衣剂和织物柔软剂的味道,史达琳在那儿打着瞌睡。史达琳是学心理学出身的——马普学的是法律——然而倒是马普心里明白,这洗衣机运转的节奏宛如心脏伟大的搏动,而其水流的冲击正是尚未降生者所听到的声音——那便是我们对和平的最后的记忆。
第58节
杰克·克劳福德一早就从他书房的沙发上醒来了,他听到他的姻亲在屋子里打着呼噜。在一天沉重的工作压下来之前的这一刻空闲里,他想起的并不是贝拉的死,而是她带着明洁平静的目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院子里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