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黃曉麗說,這裡是典型的老黃河邊上的村子,多風沙、鹽鹼、澇災,窪地,被稱為「老鹼窩」。「老鹼窩」鹼性級大,什麼作物都不生長,一年生不了一季糧食,種什麼都不行,解放前,每到青黃不接時,「老鹼窩」經常整個村子集體出去逃荒討飯。
我們直接找了當地的生產隊長,生產隊長拍著胸脯保證,說萬物生長靠太陽,我們廣大農民就是靠黨的領導,既然領導們發話了,我們保證保質保量完成任務!沒幾天,大隊就抽調了一批人,在河灘的高地上挖了個半米多深的坑,裡面鋪上稻草,上面搭上三腳架,蓋上葦席和油氈,點了盞昏暗的馬燈,搭建起了河工工棚。河堤上插滿彩旗,拉上電線,在一棵老柳樹上支起了高音喇叭,喇叭裡不斷播放著:
大海航行靠舵手
萬物生長靠太陽
雨露滋潤禾苗壯
干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
魚兒離不開水呀
瓜兒離不開秧
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
喇叭筒子一響,那個時代特有的轟轟烈烈的氣氛就出來了,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集體勞動,心中也有些興奮,和猴子在下面幫著老鄉推獨輪車運泥,指揮指揮,也有些勞動光榮的成就感。結果忙了幾天,累得頭暈腳軟,腰都直不起來,一直到吃飯時,才能休息一下。我們吃的是大鍋飯,菜是一大鍋漂著幾片菜葉的胡辣湯,飯就是玉米面窩窩,當地人稱為「黃金塔」。我見條件太艱苦,還挺不好意思,結果他們反倒勸我,說有「黃金塔」吃,有胡辣湯喝,家裡還有婆娘等著,這日子還圖什麼呢?他們說,以前的窩頭是什麼做的,是把玉米芯剝出來,將裡面的瓤磨成麵粉,用那個蒸窩頭吃,那東西又苦又澀,有時候還摻了紅薯葉子,嚥下去一口,恨不得能把嗓子拉出一道口子。
和他們混熟了後,我也開始把話題往我父親那件事上扯,問他們這裡有沒有來過一支黃河考察隊,附近有沒有失蹤過什麼人?沒想到我剛開口,他們就警惕起來,嚴肅質問我到底是啥意思,他們祖祖輩輩是當地的老實人,老天爺爺作證,他們可沒做過一樁喪良心的事情,沒害死過人!
我不敢多說什麼,只好訕訕笑著,說就是閒著沒事,瞎聊聊,扯扯淡,呵呵。
第十六章 黃河衙門禁忌(二)
這段古黃河道並不長,挖了二周,只剩下最後一段河道,那段黃河裡積了不少水,大家怎麼用鐵掀舀著水潑了半天,還潑不乾淨,想在水裡搭條土堰,人剛下水,就發現這剩下的一潭河水很古怪,冰冷刺骨,人站一會,就受不了了,幾十人輪番潑了半天水,也不見水少,好多人直犯嘀咕,說這古道下怕是通著海眼,怎麼也弄不完。實在沒辦法,我們申請調了幾台水泵,架在河堰上,抽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抽乾淨古道中的積水。
我本來覺得沒事了,在河邊和黃曉麗說話,就聽見有人喊著「魚,好大的魚!」
黃曉麗看著稀奇,也和我過去看,只見那河道抽乾水後,只剩下一個凹進去的小水坑,水坑中果然有不少大魚,在水裡直撲騰,一看見這些魚,大家也不怕水冷了,紛紛敲鑼打鼓下水捉魚,有人捉住魚後,就大呼小叫起來,這魚眼是紅的,怎麼是紅色的?
我們湊過去看看,那魚有尺把長,渾身雪白,像鯰魚一樣無鱗,眼睛果然是通紅通紅的,像兔子眼一樣。我還沒見過紅眼睛的魚,一個曾在海上跑過船的老海員掐了掐魚身子,又仔細看了看魚眼,便一口斷定,這魚肯定不是黃河裡的魚,這很像是深海的海魚。好多深海裡的魚,一輩子沒見過陽光,身子是白的,眼睛就是通紅的。在大海嘯時,好多深海中的大魚水怪被衝到沙灘上,眼睛也是通紅的。當然了,他說,好多很深的大石窟裡的魚,一輩子沒見過陽光,眼睛也可能會是紅色。
猴子聽他這樣一說,在那深坑周圍找了找,就發現深坑裡有一條裂縫,往外呼呼滲水,他指揮人沿著深坑挖進去,清理了裡面黏稠的黃泥漿,就看見一大片泥土突然陷了下去,河底下露出了一個巨大的泥洞。那個泥洞非常大,簡直可以跑開火車,裡面不知道有多深,看起來陰森森的,腥臭無比,還不斷向外流著冷水,看來那魚應該就是從這深洞中流出來的。
我覺得這洞太過古怪,這黃河古道都已經幾百萬年了,底下竟然封住了一個古洞,搞不好是什麼凶獸的巢穴,還是不動為好,剛好叫猴子撤開,有人卻尖叫起來,直往後退,喊著,不好了,不好了,黃河大王府邸又出來了,大家快跑吧!猴子臉色一變,他一把拉住那個人,逼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猴子反應有些不大正常,剛想勸他注意群眾關係,那人卻帶著哭腔,哆哆嗦嗦地說,這個……這個啥子……這是黃河大王的府邸哈,動了就得出事,上次有人進去,就失蹤了……
我聽他這樣一說,一下子激動了,驢子一般吼起來:你說有人失蹤了?!誰失蹤了?!在哪裡失蹤的?!
那人被我勒得喘不過來氣,只用手指著那個深坑,跟我說,就是這樣的深坑,他親眼看見有人進去,就沒再出來過。我鬆開手,找了個挑燈夜戰的火把,蹚著冷水去洞口照了照,那洞差不多有半間屋子那麼大,洞口渾圓,朝下開著,向外滲著陰森森的冷風,想來還挺深,要想下去,得用籮筐才能吊進去。
不管怎麼樣,這關係到我父親的安慰,我是肯定要下去的,猴子聽說我要下去,死活要跟著我,他派頭十足地嚷嚷著,這下面可能會有文物,他要代表黃委會下去清理清理,說完直跟黃曉麗眨眼。黃曉麗咬著嘴唇看著我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只是囑咐我們一定要小心。
工地上裝土的籮筐多的是,隊長讓人找了兩個結實的,用麻繩拴牢了,把我們兩個一前一後小心吊了進去。猴子的籮筐吊下去沒多久,就聽見裡面叫了幾聲,我忙喊他,問他怎麼了,好一會,猴子才甕聲甕氣地說,娘希匹,鞋他娘掉水裡了!氣得我直罵他。
夜長夢多,我迅速下到了洞,這陰洞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腥臭無比,越往下越難聞,熏得我幾乎要閉過氣去。差不多下進去了十幾米深,發現越往下越大,到了最底下,已經比較開闊了。我開始還以為底下會有水,怕下不去,結果用火把照了照,才發現底下還有不少小洞通向底下,積水早順著小洞流走了。
我放心出了籮筐,用火把照著四周,發現洞中散落了幾扇大骨頭,看起來像牛骨,再往前走走,地上就堆了一層大大小小的骨頭,我看著心驚肉跳,忙叫住前面的猴子,問他發現沒發現什麼?
猴子一臉緊張,說:老白,你看我發現了什麼?
猴子說話都帶著顫音,我聽他說得嚴肅,忙跟了過去。
在前方,是一堆堆積成小山一樣的骸骨,什麼骨頭都有。我照了照,骸骨山裡金光閃爍,竟有不少金鏈子珠寶,想來是人腐爛成了白骨,剩下的金銀首飾還掛在骷髏上。那白骨山陰森可怖,讓我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以為猴子說的是這個,還想表示一下膽大,抬腳提了一下骨山,說這有什麼好怕的,人死如燈滅,一堆爛骨頭而已,拉著猴子就想走,猴子卻悶聲不說話,好久才說:老白,我說的是骨頭山下壓的東西。
骨頭山下還壓著東西?我搞不懂了,左右看了看,這堆骨頭足足有幾百句那麼多,我哪知道這底下壓著什麼。猴子卻一本正經地指著骨山說,這底下有一條鐵鏈子。
一聽到鐵鏈子,我的神經一下繃緊了,延伸到黃河鬼窟中的鐵鏈子,無底深淵中吊起的大鼎的鐵鏈子,難道這裡也有條鐵鏈子嗎?
我也有些發楚,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沒想到一向膽小如鼠的猴子,這次卻勇猛無比,腳踢手拽,扒倒一小堆骸骨,那骸骨堆下果然隱藏了一條巨大的鐵鏈子。那鐵鏈子大約有手腕粗細,一直延伸至地下深處,不知道有多長。
猴子直勾勾看著鐵鏈子,說:「拉開它!」
我以為他瘋了,這樣一條手腕粗的鐵鏈子,還不知道具體通向哪裡,拉開它幹嗎?
可是還沒等我說出口,猴子已經蹲在地上,朝那條鐵鏈子使勁,我雖然不情願,不停數落他,但是還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好不容易才拽動了幾分,就累得癱倒在地上。
我瓷著眼睛瞪著看猴子的笑話,沒想到這孫子還真有毅力,竟然尋了根牛腿骨,做了個撬棍,將大粗鐵鏈一圈圈纏起來,就聽見嘩啦嘩啦一陣齒輪聲,地下竟然又露出了一個深洞。
那深洞寒氣逼人,陰風陣陣,彷彿是個無底的深淵,吹得我的火把都暗淡了幾分,我覺得這古洞越來越神秘了,莫非這裡才是真正的黃河古洞?
猴子卻堅持說,這底下估計是個古墓。
挖河時經常能遇到古墓,好多甚至是深埋地下的古墓群,多是被黃河改道時衝出來了,也有人防止被盜,將陵墓建好後引入黃河水。一般遇到這樣的事情,鄉親們也都是心照不宣,大家打開棺材,將金銀細軟一掃而光,也沒有人說什麼。
我經歷了黃河鬼窟那幕後,對這樣的地下深洞有牴觸,況且這古洞雖然不小,但是完全不像有人進去過,我父親他們應該和這裡沒關係,剛啜著牙花子想撤,猴子卻出溜一下鑽了進去,拉都拉不住。
我氣得直罵猴子無組織無記錄性,這樣的人,要是到了戰場,必須要軍法處置。罵是罵,我也怕他出事,只好硬著頭皮,也鑽了進去。進去後,發現裡面都是用大理石砌成,空間很大,看起來的確像個古墓,古墓裡陰森森的,說話都帶著古怪的回音,我不敢大聲說話,就壓低聲音叫著猴子。
這時,前面火光一閃,又熄滅了,火光中一個人蹲在地上。
我又氣又鬧,罵道:他娘的猴子,還敢給老子玩神秘!
走過去用火把一照,卻一下子愣住了,這裡空蕩蕩的,並沒有什麼人。
難道是我的眼花了?我揉了揉眼,這時候洞口深處又是火光一閃,我剛要追過去,身後卻傳來了一聲喝聲「老白!」
我隨口答應了一聲,覺得又不對,明明是前方出現的火光,怎麼猴子在後面叫我?
我渾身冰冷,咬咬牙轉過身去,用火把照了照,我身後的果然是猴子。
猴子一臉緊張,臉色慘白地看著我,一時間沒說話。
我還有些懷疑,問猴子,你怎麼不點火把?
猴子一甩手,手上出現了一朵火苗,他說,我習慣用火折子了。
我才放了心,罵道,你小子又不是手藝人,用他娘的什麼火折子?屎殼郎上馬路,你裝什麼大卡車?
《黃河古道Ⅰ:人形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