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猴子說: 「沒事兒,狼怕火,只要這堆火不滅,狼就不敢過來!」
  兩個人圍著火堆坐著,此情此景讓我想起當時和大腦殼坐在黃河古道邊上等著死人臉的情景。只可惜上河村整個被黃河給淹沒了,也不知道大腦殼有沒有逃出來。想想心裡有些難受,索性安慰著猴子,說狼這東西邪,給他講了-個我爺爺以前在大興安嶺經歷過的事件。當年我爺爺在長白山尋金的時候,晚上睡在老樹上,半夜醒來時就看見樹下游動著一盞盞幽綠的油燈,就像鬼火一般,那就是狼眼。我爺爺倚著樹杈坐起來,先掏出在滿洲裡跟老毛子換的牛皮酒壺喝上一口,然後瞇著眼掏出腰中別的王八蓋子,朝著狼眼啪啪幾槍,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樹下就躺著=堆狼屍。
  大荒年,趕上大白災,大雪封山,七八級的白毛風呼嘯肆虐著山林。狼群都找不到吃的,整夜整夜嗥叫著。山中家家戶戶都把門窗加固,用鐵棍子牢牢頂住,藏在被窩裡一動不敢動。
  東北的窗戶都是雙層的,上面結了厚厚一層冰霜,只能看到一個渾圓的月亮。深夜中偶爾有人咳嗽,然後牛、羊悶哼一聲,就沒有聲音了。要是趕上月亮天,你趴著窗戶看,也許就能看到狼趕羊。狼趕羊是一絕,它用牙咬住羊脖子上的皮,用尾巴抽打羊,尾巴朝哪兒抽,羊就往哪兒走。一個晚上的工夫,羊圈裡的羊就被狼無聲無息地趕完了。狼是一種很邪的動物,關於它的傳說很多。最可怕的就是瞎了一隻眼獨眼狼,那種狼簡直成精了,會偽裝,會思考,甚至還會和你說話。
  挖參人或採藥人下山時,都會在手中緊握一把柴刀。據說有一個人一路小心謹慎,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看到前方村落裡冒出來的炊煙時,一顆懸著的心才漸漸放鬆了下來。
  這時候,前面過一條河就是村子了。那個用青石板搭成的橋下有一個戴著破草帽的老人在釣魚,身上披著一件普通的灰布褂子,帽簷壓得很低,看不出來是誰。
  這人從橋上過去的時候,那老人還跟他打了個招呼,他的嗓子有些啞,聲音也有點兒含糊。這人著急回家,隨口答應了一聲。誰知道老人突然站起來了,在他後面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這人剛要回頭,突然想起一個老輩人的傳說,先低頭朝後看了一下,就看見地下拖諧一條粗大的尾巴,身後也傳來一股濃重的腥臊氣,還有脖子後面熱辣辣的熱氣。
  原來那個所謂的老人根本不是人,它是一隻狼。這隻狼吃掉了老人,披上人的褂子,戴上草帽,就在石橋下候著落單的人。這時它早張大了嘴,只要人一回頭,它便會一口咬斷人的脖子。
  這就是最恐怖的狼搭肩,狼一搭上你的肩,你的半隻腳就踏入了閻王殿。要想回來,就要按照老輩人的說法,干萬別回頭,要猛然蹲下身,拽住狼的兩條後腿往後拖。狼吃不住勁兒,會摔倒在地上,這時候趕緊用硬物擊打狼腰。狼是銅頭鐵身豆腐腰,腰是狼的軟肋,一旦被擊中,狼就癱了。

  我和猴子互相鼓勵著,終於用理智壓倒了恐懼,漸漸恢復了信心。兩個人扯著話,說要是那匹狼跟來也不錯,咱們一刀宰了它,還能就著火堆烤狼肉吃!
  正說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踢踏的聲音。這聲音很奇怪,就像是有人在胡亂敲打著草地,又像是什麼東西在草地裡亂竄,驚得草地撲騰撲騰地響。剛才我和猴子互相安慰,好不容易恢復了勇氣,現在被這聲音一嚇,頓時又緊張起來。
  猴子看了看我,說: 「我過去看看!」他撿起一根粗樹枝,邊打著草邊往外走。走了沒多遠,猴子站住不動了。過了好久,他用一種古怪的語調低低喊了聲: 「老白??」
  這兩個字說得分外生硬,像從牙縫中硬擠∷出來的一樣,聲音都發顫了,在這樣空蕩蕩的草原中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怕。經過了太行山那次冒險,猴子的神經已經非常堅強了,性格也變得很堅毅。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麼,被嚇得舌頭都打結了。我趕緊扔下木棍,爬起來往他那兒看,一下子驚呆了,嘴張得大大的,想說什麼,可舌頭私像打了結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我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上湧,身子像一下子被扔到了冰水中,一時間透骨寒冷。在距離我們五六十米遠的地方,竟然出現了幾個「人」!
  月色迷茫,慘白的月光照在享地上,朦朦朧朧的。在猴子正對面的地方,草地深處,那層朦朦朧朧的迷霧中,竟然有幾個「人」,朝著我們歪歪斜斜地走過來。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遇到同伴,本來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遇到這樣的「人」,卻讓我和猴子渾身發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在這時候,我們心裡就一個念頭:我們眼前的這些是人嗎?這些人半弓著身子,走路東倒西歪,有時候還摔在泥水中,之後竟然弓著腰在地上緩緩爬行。這古怪的走路姿勢看起來根本不像人,卻像是野獸一樣。我終於回過神來,趕緊抓根棍子在手裡,問猴子: 「他娘的,這、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猴子也倒吸了一口冷氣,口氣倒還鎮定,說: 「先別急,看看再說!」我急了: 「娘的,都鬼上身了,還看!」
  猴子說: 「我聽人家說,人被困在沼澤地裡時間長了,缺衣少吃的,慢慢就不會走路了,連滾帶爬的。我想,這會不會是迷路的牧民?」我聽他說的有些道理,啐了一口唾沫,說: 「嘿,還真邪性了,那就先他娘的看看再說!」於是我們兩個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等著那幾個人慢慢「走」過來。
  在等他們過來的那會兒,估計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光了。我們不知道那幾個古怪的「人」到底是人是鬼,他們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我們究竟在這裡等什,但是還得等,這可真是一件無比可怕又操蛋的事情!
  這事情怎麼說暱,唉,真他娘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幾個人終於歪歪扭扭地走過來了。藉著月光,我看到那些的確是人。他們身上破破爛爛的,但是也能看出來穿的是黃綠色的軍裝,還戴著紅袖章。這個我認識呀,那年代到處都在宣傳,這是八路軍當年的土布軍服,絕不會錯!這是自己人!
  我正想歡呼一聲,過去迎接他們,看了看猴子,他卻一動沒動,在那兒冷冷地看著那幾個人。我猛然想到,不對呀,這些老兵穿的是舊制軍服,還是破破爛爛的:現在哪還有這樣的土布軍裝?我在老照片上看到這些軍服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好像還是紅軍過草地時候的事!天啊,這兒怎麼會有當年的老兵?這些老兵怎麼又如此怪異?
  不對,不對,肯定有什麼不對!我還在想,猴子低喝一聲: 「快他娘的跑:」他撒腿就往後跑。我哪還來得及想,撒開兩條腿就贐在他屁股後面一路狂跑。當時也顧不上什麼沼癢不沼澤了,朝著河邊就跑,一路上就覺得腳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好幾次都踩在了泥沼裡。好在我跑得太快,腳在地上落的時間太短,還來不及陷到泥裡就拔了出來。我好幾次被草根絆倒,摔得嘴巴裡吃進了好多泥,都顧不上摳出來。
  雖然一路上險情不斷,但好在我們福大命大,沒有踩在泥泡子裡。跑了很久,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再跑下去,估計還沒被那些人嚇死,先被自己給累死了。我忙叫住猴子,讓他趕緊停下來,先歇一會兒再說。猴子也累得夠嗆,蹲在那裡,捂著肚子,大口大口地吸氣。
  猴子往後邊看了幾回,確定那些東西沒有跟上來,我們兩個才鬆了一口氣。這深更半夜的P身後又不知道是什麼鬼東西。我心裡亂糟糟的,想問問猴子知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忍了忍,還是沒問。我想這事情猴子八成也不知道,別兩個人越說越害怕,到時候連覺都不敢睡了。於是,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問猴子: 「怎麼辦?」
  猴子想寧想,說: 「那邊肯定不能回去了,先在這邊湊合一晚上吧。先生堆火,別遇上蛇。」我們劃拉了一些干蘆葦,在水邊生起了一堆火』火辟里啪啦地燒了起來。草原晝夜溫差很大,太陽一落山,溫度就嗖嗖往下降,我們兩人緊緊偎依在火堆旁。風呼呼刮著,刮得火苗亂躥,點點火星兒飄散在風裡。
  我想著剛才的一幕,頭皮都發麻,像無數只螞蟻在爬一樣。我使勁兒撓著頭皮,忍不住問猴子:「剛才??那些是什麼東西?」猴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看著不斷跳動的火苗,想了想,說: 「好像是??人??」我說: 「什麼叫
  『好像』? 他娘的到底是什麼?我怎麼看著,那些人像當兵的? 你說,會不會是當年長征掉隊的老兵?〃
  猴子搖搖頭,說: 「長征都過去幾十年了,哪還有老兵?就算有,難道幾十年了,他們還沒從草地裡走出去?!老白,我跟你說,別管他們以前是什麼,現在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玩意兒了!咱們要遇不到它們是最好,下次遇到了,一準兒要拚命!」我聽他說得嚴肅,結結巴巴地問他: 「猴子,你剛才是不是看清他們的模樣了?」
  猴子也有些拿不準: 「我當時是想看看他們的臉,別真是自己人,那就大水沖了龍王廟了。誰知道,我在那裡看了半天才發現,他們軍帽底下光禿禿的,根本沒有臉!」
  「沒有臉?」 我吃驚了,這人臉長成什麼怪樣子,甚至爛成一堆爛肉都能接受,但是怎麼可能啥都沒有?猴子點點頭,有些恐懼地說: 「軍帽底下黑洞洞的,像是什麼都沒有,反正看起來就是個黑窟窿。」我也渾身直冒冷氣。這軍帽下什麼都沒有,難道是鬼魂在頂著一身舊軍裝走動不成?
  想起那幾個人那樣古怪的走路姿態,我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朝來時的路看了看,生怕它們再追過來。猴子說: 「我聽人說,有的人死後屍體不爛,還能來回走,這就叫魃,得請道士拔魃才能拔掉!」要是以往,我聽了猴子這話,一準兒要笑話他。這時候真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反而沒了主意,著急地說: 「這他娘的荒郊野外,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去哪兒請道士呢?」
  猴子苦笑著: 「別說沒有,就算是有也在破四舊時給關在牛棚裡了。」我也苦笑幾聲,好歹緩過來一口氣,不像剛才那麼緊張了。剛好一些,誰知道猴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將我恢復平靜的心徹底打入了冷宮。猴子支支吾吾地,最後說: 「老白,那幾個人和那時你遇到的那個??—樣??」我一愣,渾身的寒毛一下子全豎起來了,忍不住叫起來: 「啊,我剛才遇到的就是這個?」

  猴子半天沒說話,最後幽幽地說: 「老白,恐怕咱們這次真遇上不乾淨的東西啦。我在想??」他支支吾吾地說, 「你剛才是不是招上什麼東西了?」我大怒: 「放你娘的屁!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
  門!老子怕個屁!」 硬撐著吼了幾聲,虛張聲勢,自己都覺得假得可笑,說了幾句就不說了,在那兒想著對策。
  當時的氣氛壓抑極了,我和猴子臉色煞白,誰都沒有說話,都在拚命壓制著心裡的恐慌。死人這東西,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但是死人復活,還能歪歪扭扭地在地上走,那可真是一件詭異至極的怪事了。我想起金絲眼鏡當時說草原上有鬼時的表情,難道他說的「鬼」,就是的這些嗎?
  遠處,空蕩蕩的草原上瀰漫開了一層慘白的迷霧。霧氣淒迷,向四下裡飄散開來,後來竟然逐漸在草原上堆起了一堵厚重的白牆,向著我們緩緩飄移過來。我說: 「壞了,猴子,這是不是宋姨說的吃人的霧?」猴子也有些吃不準,拉著我往後退,說不管怎麼樣,先避開這些白霧再說。霧氣越來越大,鋪天蓋地灑下來。這麼濃的霧,彷彿是突然從地底下滲出來的一樣,陰冷潮濕,古里古怪,像一堵牆一樣,從後面漸漸朝我們推移過來。
  宋姨當時告誡過我們,人可能會在霧中消失。我門自然不敢以身試法,趕緊撿了火把照著路,不停地往後撤。霧氣很快湧了過來,我在前面舉著火把帶路,猴子跟著我。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跌了一跤。霧氣一下子躥上來,把猴子給淹沒了。
  我一下子急了,擎著火把就大叫著衝了過去。沒想到霧氣一下子散開了,圍繞在我們身邊,不停地打著旋,但是並沒有淹過來。
  我問猴子: 「喂,你沒事吧?」
  猴子叫道: 「老白,你快跑,這白霧裡有東西蜇人!」
  我不管什麼蜇人不蜇人的,伸手就拉他,拉了一下又一下。猴子這才站起來,說道: 「咦,白霧怎麼退下去了?」我看了看,原本淹沒了猴子的白霧真的退了下去,我們周圍一點兒霧氣也沒有了。我左右看看,濃厚的白霧還在不遠處,而且越來越厚。用火把照
  了照,那霧就像是一堵厚厚的白牆,連火光都透不過去。
  我說: 「他娘的,我終於知道草原上為啥沒生命了!」
  猴子說: 「為什麼?」
  我說: 「都他娘的被這些白霧給吃掉了:」
  猴子說: 「不對,我剛才被裹進白霧裡,白霧裡有什麼東西不停地蜇我,現在怎麼沒有了?」我照了照,猴子脖子上、胳膊上通紅一片,仔細看看,都是一個個細小的疙瘩,像是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疹子。我不由得暗暗咂舌,猴子剛才被裹進白霧裡,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身上就被蜇了那麼多疙瘩。
  要是有人被困進去一會兒,還真可能被白霧給「吃」掉,從而消失。
  不過,這些白霧為什麼突然不敢靠近我們了呢?
  猴子叫道: 「火把,這白霧怕火把!」
  我一拍腦袋,對呀,這白霧陰冷陰冷的,應該怕火才對!我小心試了試,舉著火把試探著朝白霧猛一靠近。白霧像觸電一般急退,濃霧中一下子空出一條路來。我和猴子大喜,一路揮舞著火把,終於殺出一條通道,逃到了白霧外面。
  雖然我們順利從白霧的包圍圈中突圍出來,但白霧卻很古怪,既不很快撲過來,也不停止,像有意識工樣,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我跟猴子不停地往後退,想想就心裡一陣火——他娘的兩個大活人,今天竟然被白霧趕著跑,說出去真是沒臉見人了!
  猴子退了一會兒,突然臉色大變,說道: 「媽的,這白霧不對!」
  我說: 「太他娘的不對了,老子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霧還會追人的!」
  猴子死死盯住白霧,說: 「老白,咱們分頭走,看看會怎麼樣?」
  我答應一聲,我倆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走,也想看看這白霧怎麼辦,難不成還會分頭捉拿我們?真是邪了門了,原本一直在後面不緊不慢跟著我們的白霧城牆,竟然分出了一面牆,朝著猴子那邊壓了過去。

  猴子也愣住了: 「這些白霧難道真的有意識?」
  我罵道: 「這也太邪門了吧!難道這白霧成精了,想把咱們趕到敵人的埋伏圈裡?」
  猴子也面色凝重,說: 「老白,我懷疑這白霧是要趕咱們去什麼地方。」
  我說: 「他娘的,它想趕咱們去哪裡?」
  猴子說: 「我不知道,但是它好像要把咱們趕向被硫黃石圈住的那塊地方。」
  我說: 「我聽我爺爺說過,狼有時候翻進豬圈裡,就會騎在豬身上,咬住它的耳朵,指揮它跑到深山裡,然後吃掉。這他娘的白霧會不會也要把咱們趕進它的老巢,然後慢慢吃掉?我看這白霧是邪乎啦!要不然咱們分頭跑吧,趁著它還沒包進來,誰跑出去算誰的!」
  猴子搖了搖頭: 「草原這麼大,要是跑散了更要命。沒辦法,現在只能往後退,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們兩個人擎著火把,跟著霧氣往後退。退著退著,我腳下一踏空,只聽見嘩啦一聲水響,身子差點兒滑倒,好在猴子拉了我一把。我用火把四下一照,說: 「這是那個水潭,咱們又回來了!」猴子臉色也變了,說: 「媽的,這白霧把我們趕了回來!」

 我也被這些古怪的白霧弄得有些緊張,又怕會出來殭屍怪,緊張得要命,問猴子: 「怎麼辦?」
  猴子臉色凝重,說: 「別急,咱們先試試,看看這白霧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己經退回到水潭邊,周圍都是沼澤地。這黑燈瞎火的,工個不小心就會陷到沼澤地裡,連影子都沒有。
《黃河古道2:活人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