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節

第341章聯手
狂亂而血腥的早晨很快結束。當大汗淋漓的章文從血肉粘漿裡爬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飢餓,腦子再也沒有剛剛甦醒時候的困頓,思維也變得異常清晰,對殺戮和訓練充滿前所未有的渴求。
袁志成坐在司令官辦公室裡,透過監控屏幕,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這些渾身是血,腳下和身上沾滿死亡女人遺骸的「奴僕」。
寬大的辦公桌上已經擺滿了早餐。袁志成是北方人,很喜歡包子、饅頭、米粥之類的早點。除了幾樣精緻的主食,旁邊的瓷盤裡還裝有豆腐乳、老醋花生、涼拌海帶絲和醃漬辣椒。熱氣騰騰的早餐散發出大量白霧,使站在桌子對面的思博身影變得模糊。
「我只能給你五個人。」
袁志成用筷子夾起一點腐乳,抹在掰開的饅頭上,慢慢地說:「他們是最重要的戰力組成部分。每一個都無比珍貴。上次的圍城戰你也看到了,如果沒有這些人,這座基地早就不復存在。」
思博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不會讓他們白白送死。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有他們負責這次任務,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最強大的存在……」
袁志成放下手裡的筷子,仔細回味著這句話。過了幾秒鐘,才凝重地搖搖頭:「這說法並不正確。至少,與現實仍然有著一定程度的誤差。」
思博有些驚訝,不由得問:「您不是說過,進化人不可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既然如此,介於強化人和進化人之間的高等形態生命體,難道不應該是最強的嗎?」
他臉上充滿詫異。這種表情倒不是刻意的做作,而是思博的確不明白。
「即便是介於強弱之間的東西,仍然可以分出高低不同。」
袁志成淡淡地笑道:「與剛剛成為『奴僕』的個體相比,一年期的『奴僕』顯然要強得多。我所說的區別就在於此。當然,這也是你父親的研究成果之一。」
思博不再說話,他保持著近乎固定的站姿,只是胸脯挺得更高,雙目也平視正前方。
「我和你父母之間並無交集。之所以認識他們,完全是因為他們投遞到下屬部門的那些材料。」
袁志成曾經對思博說過類似的話。可不知為什麼,他顯然還想再說一遍,也並不覺得絮叨。
「你父母都是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尤其是在生物研究方面,有著非常獨到的見解。嚴格來說,你父親的發現其實不算什麼。因為當時我們已經知道有高等文明存在,也與之進行過接觸。相關資料和消息當然不會公諸於眾,就連很多手握國家命脈的大人物,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也從未向其洩露半分。由於身份和思維局限,你的父母只能被列為必須被屏蔽信息的群體。問題在於,他們偏偏通過另外渠道知曉了秘密。而且,想要把這些秘密公開。」
說到這裡,袁志成臉上露出感慨的神情。
他仍然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上午。當機要秘書把一份上訪文件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袁志成只覺得驚訝和憤怒。上訪人當然是思博的父親。他聲稱發現了人類有史以來的最大危機,同時聲稱有辦法遏制,並且消除可能爆發的病毒危機。在那份簡略的文件當中,他羅列出一部分數據。雖不完整,但身為局內人的袁志成一眼就能看出是真的。
驚訝,是因為沒想到還有人能夠從其它渠道得知消息。
憤怒,是因為一旦消息蔓延開來,將造成難以想像的混亂和動盪。
「科學家與政客之間存在著永遠無法彌合的溝壑。你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袁志成慢慢掰著手裡的饅頭,完全沉浸在對過去的回憶當中:「他是一名優秀的學者。否則,也不可能從蛛絲馬跡之間發現問題。然而,他也是非常愚蠢。他只想著把問題公開,卻從未站在政府立場上考慮問題。就比如某地突然遭遇輻射污染,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立刻封閉事發區域的交通、網絡、聯絡傳輸信號等等。因為污染核心區的民眾肯定已經無法挽救,他們的結局只能是死。如果放任他們離開,除了造成污染進一步擴撒,在其它區域迅速傳播危險信號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好處。民眾對於危險的恐慌群體心理是你難以想像的。他們永遠不會站在全局的高度看待問題,而是僅以自身安危作為著眼點。作為個人利益的強烈保護措施,這種做法當然無可厚非。然而,他們在強調自身安全及利益的時候,根本不會考慮其他人。在『我』和『大多數』人兩個選項面前,民眾只會選擇前者,政府才會從全面角度去考慮後者。」
「你父親一直認為他找到了解決病毒爆發危機的鑰匙。實際上,那只是一種流於表面的假象。他不知道我們與高等文明之間的接觸,也不明白病毒危機背後的真正原因。按照他在文件裡所述,解決病毒危機最好的辦法,就是對無防禦能力的『乙類』人群注射疫苗。在這裡,我得對你母親表示欽佩。她居然可以在沒有任何資料作為參考的條件下,自行研製出免疫藥劑。她的研究作品與科學院的成品區別不大,唯一的缺陷,只是保存期稍短了些。你父親提出了『全民免疫』的概念,可他至死也不明白,他所認為的『秘密』,其實根本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
「你母親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在你父親死後的那段日子裡,一直恪守著信念和原則。她相信這個世界會毀滅,把所有資料都封存在值得信賴的朋友那裡。如果沒有這場病毒危機,他們肯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科學家。退一步看,如果他們當時不是那麼偏激,對政府的信任態度多一些,後面的一系列事情也不會發生。要知道,我們一直都很缺乏資深研究人員。加入他們不是一開始就把問題捅開,不是完全站在政府的對立面,他們本該是可以被接納的。而你,也不會成為孤兒。」
思博的表情很平靜,目光冷漠。
他當然能夠聽出,袁志成說這些話的真正目的,其實是為了勸解。
對於自己父母一直堅持的「秘密」,思博已經全部瞭解。正如袁志成所說的那樣,其中內幕並沒有自己父親想像的那麼黑暗。他的確只是在當時做出了錯誤的理解和選擇。如果站在全局的角度來看,父親和母親的做法只能得到那樣的結果。
「我終究是他們的兒子。」
沉默了幾秒鐘,思博平靜地說:「無論他們做過什麼,選擇與認識是何等的荒謬,他們終究是我的父母。我永遠不可能指責他們,我必須堅持他們的錯誤。因為,他們的錯誤與道德無關,也從未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最多只是看待問題的方法和角度不同。您可以認為我固執,但他們……永遠都是我的爸爸、媽媽。」
袁志成看了一眼思博,在心裡暗自歎息著。
上訪事件之後,袁志成一直在暗中關注著這家人。純粹只是因為好奇,而不是什麼別的陰暗目的。思博父親的慘死,母親在這以後的各種舉動,以及思博被送進兒童福利院等一系列事情,袁志成都很清楚。出於憐憫,他當時曾經動過想要收養思博的念頭。正如思博所說:他的父母不是作奸犯科的惡棍,而是堅持信念,思維方式有一定局限的學者。在他們身上,袁志成看到了敢於為信念而死的優秀特質,他相信這種非常特殊、稀有的東西,肯定會完全,或者有部分遺傳到思博身上。
接下來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袁志成沒有料到,思博母親臨死前居然還安排了那種後手。既然思博去了國外,袁志成也沒有了收養之類的理由。病毒爆發前後的那些時間,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投注到基地市建設方面,自然忽略了對思博的留意。
很幸運,這個曾經被自己看中的男孩居然會主動參加軍隊。袁志成自然是在第一時間把他調到身邊,擔任要職。
在外人看來,這真是一種非常特殊,遠遠超過親情的感情。
袁志成一直在努力栽培思博。他從思博身上看到了忠誠,看到了原本屬於對方父母,又遺傳到思博身上的頑固與執著。這就是成為親信必不可少的特質。如果思博被輕易幾句勸說就放棄了對父母的認同,那麼他也不會被袁志成看中,成為心腹。
「我沒有讓你否認他們。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把仇恨和憤怒深埋在心底。」
袁志成臉上顯出慈祥的神情:「我能夠理解你的憤怒來源。但是,你不該把整件事情怪罪於王啟年。當時的事情我雖然不太清楚,但王啟年曾經親口對我說過:他不是殺死你父親的兇手。」
思博的目光一凜,僵硬地偏過頭,把目光轉移到側面的牆角,冷冷地回答:「我永遠不會相信他說的話。」
「不!你應該相信。」
袁志成的語調變得帶有一絲嚴厲:「王啟年身上雖然有很多不討人喜歡的惡習。但有一點值得讚賞,也是所有和他認識的人共同認可的優秀特質————在關鍵問題上,王啟年從不撒謊。」
思博鼻孔裡發出輕微的冷哼。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就算他不是兇手,我父親的死也與他有著直接關係。這種仇恨永遠也無法化解。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他,或者是像我父親那樣,死在他的手上。」
袁志成眼瞳深處掠過一絲不快,繼而恢復平淡。
思博剛才的說話語氣太過強硬。從未有讓人敢在他的面前,用這種口氣講話。雖然事不關己,袁志成仍然覺得很不舒服。
最初,袁志成一直不太明白,思博為什麼對蘇浩會產生如此強烈的仇恨?
要知道,他們曾經是朋友,有過生死相交的情分糾葛。
當事情與王啟年產生聯繫之後,袁志成也逐漸明白了仇恨的源頭————蘇浩是科學院的人,也是王啟年最為看重的研究員。因為這層關係,蘇浩自然成為了思博仇恨的連帶效應對象。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當仇恨被擴大到極致,頭腦裡再也沒有絲毫理智的時候,任何與仇恨目標產生交集的人,都有可能被捲入復仇漩渦。
袁志成不希望思博被恨怒沖昏頭腦,所以才旁推側擊對其進行勸解。當然,這種做法與蘇浩毫不相干。他很贊同思博的暗殺計劃,只是希望思博的幹掉蘇浩以後,不要把殺戮目標擴散到其他人身上。
想到這裡,袁志成只能暗自搖搖頭,歎了口氣,對思博揮了揮手:「去挑選你看中的『奴僕』。人員和裝備方面我已經交代過下面,給予最大限度的便利。」
《黑色紀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