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呵呵!抗拒是沒有用的。這是我的身體。對於它,我可是要比你們熟悉得多。」
這一刀捅穿了肺葉,卻並不是位於胸部的主肺,而是胸廓側面變異進化產生的第三附屬肺泡。儘管如此,蘇浩仍然覺得身體裡的力量正在緩慢消失,就連說話喘息也變得困難。
他自始至終也沒有想過要自殺。拎著刀子朝自己身上亂捅,不過是為了表明自己的強硬態度:我才是這具身體的控制者和擁有者。你們給予我力量,我給了你們賴以生存的環境。這是一種公平的互換,而不是強迫著我必須服從你們意志的籌碼。既然你們以強行改變神經和體液循環的方式限制我的行動,那麼老子現在就死給你們看。
和平時期有很多女人經常使用這種招數。被她們逼迫的對象有丈夫、親族、朋友,乃至與其有連帶關係的任何人。一哭二鬧三上吊是很多人眼裡最為無聊的把戲。但誰也不可能否認,面對死亡的時候,只要克服了強烈的恐懼心理,自殺者的確可以嚇唬,並且威脅到許許多多與之有關聯的人。
蘇浩很憤怒,他的威脅意識也極其強烈。抽出格鬥刀的一剎那,他甚至感覺到黑色顆粒對自己有種明顯的鄙視。就像站在高樓頂端想要輕生的人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熟視無睹的旁觀者,衝著你不斷嘲笑:「跳啊!你他媽的倒是趕緊跳啊!」
蘇浩每一刀都捅得很深。他感覺腸子被成片割斷,膀胱也被捅破。肝臟和腎臟被刀鋒強行撕裂,靠近脊骨的幾條主要血管全部斷開,沿著身體往下流的血水已經變成小溪。腳下的地板已是一片血泊,醬紅色的液體在地面上慢慢滲開,身體越來越冷,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
這絕對不是裝模做樣故意恐嚇,而是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的自殺。
蘇浩終於感受到黑色顆粒的緊張。它們正在不顧一切的進行補救。主大動脈的斷口有很多細胞正在加速分裂,大量血小板被黑色顆粒催促著形成防禦牆。它們甚至控制著心跳節奏,盡量使血液流速變得緩慢,不至於大量流失造成寄主提前死亡。這些寄生體絲毫沒有放鬆蘇浩大腦思維的監控。捕捉到蘇浩想要用刀戳向側面第三肺部的一剎那,它們已經計算出刀鋒落點,並且在短時間內擠壓落點附近的肌肉和皮膚,使細胞堆積層迅速變厚,產生足夠的韌度和強度,以至於蘇浩感到有明顯的遲滯效果。可是最終,還是無法抵擋寄主不顧一切的瘋狂和巨力。
「老子絕對不會被你們控制,永遠不會!」
蘇浩眼睛裡流露出令人驚駭的瘋狂。他必須讓這些寄生在自己體內的黑色顆粒明白,人類有著無比強烈的感情與驕傲。以危險為借口,對寄主行動予以束縛,是一種無法忍受的侮辱和挑釁。身體是我的,我不會因為你們的改造能力而白白拱手讓出。那樣活著,與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
蘇浩感覺黑色顆粒充滿了震驚。從最初在地球上注射原型藥劑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黑色顆粒傳達出這種情感成份。同樣的,蘇浩大腦也散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特殊思維意識。那包括了倔強、毫不妥協、寧死不屈,甚至是不達目的就寧願徹底毀滅。
蘇浩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他流失了太多的血。儘管只是兩刀,他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最容易造成傷害,卻不會當場致命的部位。這樣做的意義很明顯:他要讓黑色顆粒明白自己的決心。死人永遠無法進行交流,只有瀕臨死亡的人才會得到重視。
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不慎落水,一條船開了過來,船夫直言不諱告訴落水者:拿出你的全部財產作為報酬,我就扔給你一條繩子。在走投無路的絕望情況下,落水者當然會答應。但船夫自己也必須把握住機會。附近水域裡必須只有他這條獨一無二的船,趕到落水地點的時間也必須拿捏正好。太早了,那傢伙還沒有掉下去。太晚了,對方被活活淹死,自己的豐厚收益也全部泡湯。
蘇浩感覺到黑色顆粒產生了恐懼。它們的恐懼來源就是自己。瘋狂且悍不畏死的人是值得畏懼的。但它們仍然沒有表達出對蘇浩的服從,而是仍在猶豫,在憤怒和恐懼中猶豫。
這一刻,蘇浩想起了地球和平時期那些被強制拆遷的可憐民眾。他們什麼也沒有,攻擊警察和官員就是罪加一等。那些人拎起裝滿汽油的油桶往自己身上澆,然後點燃打火機的一剎那,燃燒的是憤怒與無奈。他們想要以死亡獲得來自更多人的關注,卻從未想過自己能夠從中得到什麼。
是啊!人死了,還能得到什麼呢?
蘇浩已經閉上了雙眼,握刀的右手再次高高舉起。儘管體力已經殘存不多,他仍然還有繼續自殘的能力。他看上去十分平靜,嘴角的笑意完全凝固在臉上。然而,握刀的手臂這一次怎麼也無法落下,一股強大的力量已經控制了肩膀和肘部的關節,使他只能保持固定不動的姿態。
前後連續兩刀,都是在黑色顆粒猝不及防,甚至可以說是被震驚的狀態下進行。它們根本不相信蘇浩會自殺,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阻止。黑色顆粒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它們的智慧程度並不低,同樣也對蘇浩的第一刀感到困惑。就像嚷嚷著要跳樓的人把半邊身子探出窗外,雙手卻死死抓住窗台邊沿。不確定寄主是否會真正做出致命傷害舉動的情況下,黑色顆粒只能充當迷茫的旁觀者。
從第二刀開始,黑色顆粒真實感應到危險來臨。
它們密切關注著蘇浩的思維意識,第三刀的落點在幾微秒內已經判定,蘇浩選擇了位於胸口的第一心臟。那裡是血液流通中樞,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再次首創,雖然不至於當場斃命,死亡卻只是時間問題。
蘇浩此刻的動作很有些滑稽,高高舉起的手臂無法落下,保持著如同被咒語定格的畫面。只有走到近處,才能看到他上臂位置膨脹的肌肉,以及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
他的態度非常堅決,異常頑強。儘管神經和韌帶被控制,但黑色顆粒不可能永遠保持對關節肌肉的束縛。它們終究是寄生體,而不是寄主。
蘇浩低頭注視著正在流血的身體,目光彷彿能夠看穿皮膚和肌肉,看到在血管裡湧動的黑色顆粒。
「你們能控制我多久?十分鐘?一個小時?我承認,你們的確擁有神奇非凡的改造能力。甚至可以封閉斷裂的主動脈血管。呵呵!對於一個想要自殺的人,任何阻礙都是無效的。就算你們能夠永遠讓我保持這個動作,也可以讓我不至於失血過多死亡,我同樣可以絕食、絕水。沒有外來營養進行補充,自殺效果其實沒什麼區別。」
黑色顆粒不會說話。蘇浩感應到它們再次陷入了猶豫和困頓。憤怒與不甘的情緒仍然存在,卻沒有此前那麼強烈。而更多的,還是對寄主的畏懼。
它們和人類一樣,同樣怕死。
寄生病毒死亡並不是單獨的個體消失,而是整個寄生種群的覆滅。
蘇浩的呼吸變得較為平緩,這表明肺部的破裂傷口已經產生了修補效果。他的身體自愈速度比其他「工蜂」快得多,前後幾分鐘時間,血液外流的速度也大為減緩。但這些都不是蘇浩與黑色顆粒需要關注的細節。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保持沉默。前者思維意識強硬而不容商量,後者雖然憤怒,卻多少產生了可以讓步的跡象。
絕食……這比揮刀自盡更有說服力。如果換在平時,黑色顆粒對這種威脅直接嗤之以鼻。然而,剛剛經歷過死亡臨近的它們,再也不會把蘇浩的思維當做是笑話。
它們沒有爭辯,也沒有表示服從。蘇浩唇邊淡淡的笑意也變得比幾分鐘前明顯了一些。
他再次拋出事先考慮好的殺手鑭。
「反正我已經被寄生了。就算你們可以控制我的行動,就算你們可以把身體內部的營養物質運用到極致。我還有許許多多別的方法可行。」
「我可以讓自己患上重病。」
「我可以服毒,或者與劇毒品接觸。」
「我會命令其他人封閉空間,無法得到氧氣供應。」
「如果這些方法都不適用,我還可以被更多的其它病毒感染。別忘了,你們不是宇宙間唯一的寄生體。天花、瘧疾、埃博拉病毒……你們擁有強大的吞噬能力,能夠消滅一切侵入寄主體內的外來病毒。但這種能力你們可以保持多久?面對以億萬為單位大量病毒侵擾的時候,你們難道不會達到吞噬極限?只要是生物,就會有精疲力竭的時候。你們同樣無法逃脫這條法則限制。」
「別忘了,我是國王,是『蜂王』。其他『工蜂』體內的黑色顆粒並不具備主動思維。只有寄生在我體內的你們才是真正的智慧種群。『工蜂』會服從我的命令,卻不用理會來自你們的要求。只要我願意,想死,不是一件難事。」
沉默中的對峙一直在持續著。如果有外人在場,一定會對蘇浩雕塑般的動作感到驚駭。然而,蘇浩卻「看到」體內的黑色顆粒正在死死盯著自己,充滿了恨意和憤怒。
「我需要自由。而你們卻偏偏限制了我的行動。」
蘇浩並不認為沉默的對峙能夠讓自己達到目的。對談判,他的經驗比黑色顆粒要豐富得多,於是主動挑起話頭:「我們可以像從前那樣和平共處。我會盡最大努力確保自己的安全,這也是我能夠對你們予以的最大承諾。」
身體深處和大腦意識裡同時響起一個聲音。那是黑色顆粒對剛才這番話的回應:「不!有些事情你自己也無法控制。」
蘇浩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變化。第一次,這還是黑色顆粒第一次與自己主動進行意識交流。他慢慢睜開雙眼:「我還以為你們只會以血液震動頻率來表達意願。」
「我也是剛剛才發現這種新的交流方式。」
黑色顆粒的思維順著中樞神經直接進入蘇浩的大腦:「一切都是你逼出來的。我也從未想過,與神經中樞進行意識連接,居然會產生這種效果。」
蘇浩的思維變得非常懇切,同時也帶有絲毫不肯退縮的強硬:「我們可以好好談談,讓彼此都能達到目的。」
也許是共用神經中樞的緣故,黑色顆粒的意識交流速度極快:「你對危險的感應能力遠遠不如我們強烈。很多時候,你已經站在懸崖邊緣,卻並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儘管你是寄主,卻無法決定我們的生死。」
「懸崖邊緣?」
蘇浩琢磨這句話,慢慢皺起眉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離開地球來到這裡,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黑色顆粒沒有直接作出解釋:「想必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地球環境並不適合你這種改造過的身體。但是在這裡,你屬於絕對強者,卻不至於在日常生活中對周圍環境造成破壞。我們對這裡的一切都很滿意,你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黑色紀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