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楊璐璐安靜地聽著小澤榮麗子的話。她面色平靜,嘴角隱隱帶有一絲淡笑,卻令人難以察覺。
「第三種命運,是專門針對在這裡出生的女孩。」
說到這裡,小澤榮麗子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我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出來接客。你根本無法想像,那是一種何等可怕的噩夢。那個男人比野熊還要強壯,為了兩盒罐頭和五公斤大米,我母親用棍子把我打昏,然後扔在房間裡任由那個傢伙為所欲為。當我事後渾身是血哭喊著跑出來找她的時候,她卻告訴我:處女其實就那麼回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層膜。那男人出得起價錢,也是這條街上最豪爽的顧客。也就是看在我還年幼,所以才給出如此之高的價碼。要知道,通常的處女價格只是三斤大米或者麵粉,這條街上最漂亮,技術最好的女人,每次也只能從男人那裡得到一個包著鹹梅干的冷飯團。」
出於女性之間對某些事情的共鳴,楊璐璐稍微收起此前的冷漠,頗感興趣地問:「那你怎麼會成為外交官的?你現在的身份與過去應該沒有任何交集點。」
「人嘛,都是逼出來的。」
小澤榮麗子肥胖的面孔一直在顫抖,她重重抹了幾把臉,聲音裡帶有濃濃的悲哀:「我母親一直把我當做工具。她像瘋了一樣要我接客。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十一歲那年生日。那天,我整整接了三十多個客人。當最後一個男人從我身上爬起來,我感覺自己幾乎快要死去。我從未像那樣憎恨過母親,她一直在外面的房間與那些男人討價還價,彷彿忘記了我是她的女兒,而我只是她的賺錢工具。」
楊璐璐眼睛裡露出淡淡的疑惑。她能夠理解小澤榮麗子用這種刻骨銘心般的仇恨語調說話,也可以想像那種對女人來說地獄般的恐怖場景。可是她不明白,既然那女人的惡行是如此令人厭憎,為什麼小澤榮麗子在敘述中一直稱她為「母親」?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是嗎?」
儘管被憤怒的往昔記憶籠罩著,小澤榮麗子仍然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並且可以用平靜的聲音說:「我殺了她。就在那天夜裡,我拿著事先準備好的刀子,偷偷摸摸走進她的房間。女優街的人都不怕血,我們依靠身體賺錢活命的同時,也對如何刺激男人,以及人體器官構造非常瞭解。我插得很準,一刀直接命中肝臟,她像中邪一樣從床上猛跳起來,尖叫著在房間裡慘嚎翻滾。我早就想要幹掉這個從我身上搾油的混蛋,刀子是我偷偷磨過的,上面有倒鉤,她用力拔出來,帶掉一大片肉,腸子和肝幾乎被全部拖出。我渾身上下都是她的血,很熱,也很黏。我就這樣站著,看著她來回掙扎。她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的目光,根本不相信是自己女兒下得手。」
楊璐璐淡淡地插了一句:「你很有成就感?」
「當時,的確是的。」
小澤榮麗子緩緩點著頭:「然而,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竟然拖著身子爬到床前,從隔板下面的暗格裡取出一隻小木箱。她抱著那只箱子爬到我的腳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她把箱子擺在我面前時的那副表情。如釋重負,又好像是得到了解脫。我看不到她有瀕死前的痛苦,只有充滿希望的期待,還有一絲追悔。」
「箱子裡塞滿了零零碎碎的鈔票,全部都是法定流通的藍幣。有幾毛錢的零鈔,也有一分兩分的硬幣。我數過,那些錢總共有四十多元。就在這些散碎鈔票的最底層,放著一張從牆上撕下來的宣傳單。」
楊璐璐瞇起眼睛,下意識地問:「宣傳單?」
「軍隊每天都有士兵戰死,基地各個單位也需要新進人員補充。那些位置原本是由特定的階層人員所把持。當失血速度遠遠大於造血速度的時候,就需要更多的新鮮血液進行補充。對平民的大規模招募從病毒爆發後第二年就已經開始。當時的限定範圍只是士兵,到了我出生前的第二年,很多行政單位,比如財經省和外務省,也開始面向平民招募相關人員。不過,招募標準比普通士兵嚴格得多,需要通過一系列考試,還必須交納每人兩百元藍幣的費用。」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她讓我拚命接客的原因所在。長痛不如短痛,一時的屈辱並不代表永遠都是這樣。你可能無法想像平民區物資與鈔票之間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極低兌換標準。母親死後,我嘗試著用一個罐頭去那裡換錢,好說歹說,只得到了三分錢。」
楊璐璐露出瞭然的神情。她重新靠在椅子上,不在發問。
「母親為了做好了開頭,我自然沒有理由不把未完的部分繼續下去。」
小澤榮麗子並不在意楊璐璐的態度,繼續道:「為了攢夠兩百元錢,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最瘋狂的妓女。哪怕是再骯髒再暴力的男人,我也會陪他上床。我挖空心思滿足男人們的各種變態要求。由於營養不良,女優街的女人很瘦,在這裡,胖女人反而是一種男人極其渴望的美色。想要讓自己長胖,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多吃。我要攢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兩百元藍幣也一個極其龐大的天文數字。母親留給我的那些錢,有大半部分是她一生的積蓄。按照那種速度,如果攢夠兩百元,我至少還得在女優街繼續呆上二十多年。前提是必須每天至少有十個以上的男人光顧我。」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帝國科研總部到平民區招募人手。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實驗。他們需要對變異生物的基因與繁殖能力進行測試。實驗需要志願者主動配合。那是把捕捉到的變異生物關在籠子裡,捆綁住四肢和頸部,在其體內注入性激素,然後分別由男性和女性志願者與其進行交配,從而達到獲取受精胚胎,進行生物戰士研究的目的。」
「這種實驗是極其危險的。儘管變異生物被完全固定住,但交配過程中總有各種各樣不確定的意外發生。『志願者』這種說法當然只是一種名目。儘管帝國研究院開出了很高的價碼,卻很少有人願意接受。畢竟,在平民區的日子雖然難過,卻好歹是自由的活著。一旦簽署志願協議,存活下來的機會就極其渺茫。」
第476章議案
楊璐璐看著小澤榮麗子胖胖的側臉,淡淡地問:「既然明知道很危險,你為什麼還要接受?」
「我沒有更好的選擇。」
小澤榮麗子的臉上掛著苦笑,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繼續在女優街呆上二十年,根本就是一場噩夢。何況,也不可能每天都有那麼多男人光顧。兩百元藍幣可能只是A區富人們的一頓飯錢,我卻一輩子都無法攢夠。成為實驗志願者肯定有危險,但同樣意味著機會。」
「實驗對像需要良好的體質。在帝國研究院,我過了三個月從未想像過的好日子。每天的食物都很充足,早餐有雞蛋和牛奶,午餐是澆上鮮美牛肉汁的白米飯,晚餐能夠吃到魚和海帶,以及味增汁和紫菜飯團。除了這些,還有新鮮的水果和糖果。平時什麼也不用做,可以聽音樂看電影打發時間,除了每天必須進行的規定運動項目,一切都是自由的。更重要的是,那裡每個人都對我很有禮貌。尤其是男人,甚至微笑著向我問好。這在女優街是根本不可想像的。」
「從殺死母親那天起,學習就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陪過好幾個撿垃圾的男人睡覺,嫖資就是一堆廢舊的教科書。也許是我在休息時間一直看書,從不進行任何娛樂活動的緣故,一位研究員對我予以特別關注。他把我的情況報告給了項目試驗組長,那天恰逢對志願者的近況例行檢查,他們看到我正在讀一本《生物進化論》,於是就書提了幾個問題,我全部都答對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直到晚上,那名研究員藉著送晚餐的名義偷偷告訴我:多吃一些,盡量讓自己發胖。」
發胖?
楊璐璐微微一怔,繼而明白了其中含意。
「過於肥胖的志願者,是不能成為實驗對象的。」
小澤榮麗子接下來的話,證實了楊璐璐的猜測:「儘管不明白這種提醒的真正意思,我還是有意識增加自己的飯量。那天的晚餐,我足足吃了二十個飯團,外加六份醬汁魚塊和很多海帶湯。我差一點兒沒把自己給活活撐死,膨脹的胃像山一樣壓著我,整個晚上我幾乎無法入睡,不停的打餿嗝,就連嘴裡呼出的氣也是臭的。可是到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仍然強迫自己吞下七份夾肉麵包,一大盆蔬菜沙拉,整整一公升牛奶,十四個半熟雞蛋。」
說這些話的時候,小澤榮麗子臉上露出扭曲的獰笑,就連旁邊的楊璐璐看了,也覺得有些不寒而慄。
「我增肥的速度比想像中快得多,從三十九公斤到一百零五公斤,我只花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雖然當時並不明白那個研究員為什麼要我長胖?但我在讀書和學習方面卻從未落下。正是在那本《生物進化論》裡得到的啟發,在接受實驗的前一個星期,我對例行檢查的試驗組長提出:是否可以通過釋放生物激素和改良基因的辦法,變異生物之間製造出具有針對性的弱勢和強勢群體,從而人為產生出一個新的變異食物鏈?」
聽到這裡,就連楊璐璐也不禁微微頜首:「這想法的確很有創意。尤其是對於生物戰爭尚且不明朗的時間終結問題,很有可操作效果。」
儘管是被稱讚,小澤榮麗子卻表現出令人意外的平靜:「我的提議得到了上面重視,考慮到我當時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參與實驗,我被當做『不合格對像』清除出來。離開研究院的前一天,我向試驗組長借了兩百元藍幣。那是一個非常慈祥,極其和藹的老人。正是依靠這筆錢,我最終成為了外務省的行政人員,現在也才有資格與您這樣的大人物坐在同一輛車裡。」
楊璐璐慢慢拍了幾下手掌,雖是在笑,卻帶有毫不掩飾的譏諷:「這才是現實版醜小鴨變白天鵝的故事。哦!我說錯了一點,應該是一隻胖胖的肥天鵝。」
小澤榮麗子臉上湧起一股憤怒的紅潮,又迅速消褪下去。她知道楊璐璐的確有說這種話的資格,只能深吸一口氣,把怒火壓制在心底,以極其緩慢的語速說:「想知道那些同期與我被選中的志願者結局嗎?他們總共有二十二個人,男女各半。」
楊璐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都死了?」
「有四個女人與雄性馬形類人交配過程中,被突然勃發的生殖器貫穿了身體。有兩個男人因為雌性類人陰道驟然緊縮,導致生殖器斷裂。其餘的男人被留下充當下一次實驗材料,別的女人成功受孕,卻無一例外都死在手術台上。」
小澤榮麗子沒有說出最後的實驗結果,楊璐璐也沒有繼續追問。車隊在沉默中開始發動,朝著另外一片街區駛去。
越野車剛剛開過街道盡頭的拐角,突然從旁邊的巷子裡湧出幾十個人。他們身上的衣服幾乎是一片片破布,有些乾脆赤著上身,下面只有一條早已分不清楚顏色的兜襠布。這些人顯然長時間沒有洗過澡,皮膚表面滿是污垢,頭髮也只是為了不妨礙活動而隨便剪短。女人相對要講究些,也不過是身上裹滿各種衣服碎料,卻同樣目光凶狠,帶有令人畏懼的狂熱。
這些人手裡都拿著武器。有自製的砍刀和棍棒,也有釘頭錘和墜有重物的鐵鏈。幾個在外圍的傢伙用不善的眼光打量著越野車,直到車兜裡士兵把重機槍口指向他們,這才訕訕的轉身離開。
人群繼續朝前激湧,混亂的聲音聽起來無比瘋狂,其中夾雜著歇斯底里的尖叫。楊璐璐側過身子,從前面車窗望去,看到一個男人被圍在人群中間,牢牢釘在木樁上。他正在被幾個上身精赤的壯漢用刀子肢解,腸子和內臟被拖出體外的時候,男人仍然還是活的。從附近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人們在歡欣鼓舞的跳著,叫喊著。木樁上的男人很快被剁成碎塊,在一個個圍觀者手中散發開來。其中有好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捧在他們手上的肉塊就像是極具吸引力的新玩具。有一個孩子分到一隻男人的手掌,他小心翼翼拎著手掌拇指,津津有味舔著手腕斷口伸出來的血。
「在平民區,想要吃到新鮮的肉,只有兩種來源:要麼外出獵殺變異生物,要麼殺掉某一個人。」
小澤榮麗子如幽魂般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裡每天都有一個人被殺。他也許沒有任何過錯,但死亡與否完全由這一街區的人們所決定。你是從和平時期過來的人,應該看過樂透彩票的開獎吧?他們把這裡的每一個居民編號,從01到數千,無論男女老幼,每個人都持有一個號碼。電腦選號並不存在作弊,他們總是很公平的選出充當食物的對象。逃是不可能的,那樣做,就讓別人有了更多吃掉你的理由。當然,選號這種事情只是在沒有可選對象的情況下發生。一般來說,被殺掉的人總有各種理由。可能是與旁人之間的口角,或者是彼此之間的矛盾。但不管怎麼樣,一旦被選中,就無法再逃脫。」
「這是生物戰爭延續產生所導致的問題。基地市對此無能為力,外面的難民做夢都想進來,裡面的居民卻誰也不願意出去。能夠容納的飽和率就這麼多,如果不消耗掉一些,外面的難民就會徹底絕望。」
楊璐璐再次冷笑:「所以,這就是你漠視他們殺人的原因?」
「他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小澤榮麗子很是怨毒地看著她:「剛剛成為外務省行政人員的時候,我曾經在平民區救援部看到一對老夫婦。他們前一天剛剛獲准成為基地市的居民。就在入住的時候,與鄰居發生了口角,他們十九歲的兒子出於憤怒,打了對方一拳。半小時後,一大群人衝進了他們的家,帶走了年輕人,從此,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兒子。」
《黑色紀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