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節

「錯!我不是賊。而是一名竊者!」黑袍人糾正著朋友的語誤。
「竊個屁,明明就是賊!」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那是粗人的說法,竊者不是賊。兩者之間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黑袍人憤憤不平地反駁。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一個字——賊!」
「竊者!」
「賊!」
「尼瑪……」
兩人的爭執持續了許久,半天後黑袍人才滿面通紅地坐下來,鬱悶地喝著自己杯子裡所剩不多的酒。而酒館老闆則像一隻發情的鬥雞一般,紅著眼睛氣乎乎地盯著黑袍人看起來似乎是很愜意的舉動。
「我們之間的爭執從來就沒有任何結果,」端坐許久後,黑袍人淡淡地說道:「從年輕的時候就這樣,咱們幾個人誰也不服氣誰。還是讓董國平自己來評價吧!從明天開始,我會作為他的第一任老師,教會他我所有的東西和技能。而你,破山劍坎森,將在一個星期後繼續你對他的教育。我們就這樣一週一輪換,你看怎麼樣?」
賭氣中的酒館老闆仔細思量了許久,直到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後,這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性別轉換,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在這個問題上,恐怕很多人都無法自由選擇,只能聽憑命運的安排。
與欣研一樣,姜婉琦發現自己也變成了男人。
這裡是地球,米國。
走在熱鬧繁華的大街上,姜婉琦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疑惑。
勞倫斯今晚的表現,實在太古怪了。
到波士頓已經四年了。按照慣例,只要沒有什麼太過重要的事情,每逢週末,姜婉琦總會應這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白人邀請:給他那可愛的小女兒潔西卡上一堂字正腔圓的漢語課。當然,順便也品嚐一下這個漂亮小女孩的母親,熱情好客邦妮做菜的手藝。
當勞倫斯從餐桌上拿起裝果醬的玻璃瓶,把淡紅色的透明醬汁傾倒在面前餐盤裡的時候。姜婉琦只覺得下意識地怔在了那裡。甚至,就連捏握餐刀的手臂,也如僵化般牢牢定格在了原處。
勞倫斯是美洲聯邦宇航局下屬的一名軍官。他不喜歡吃甜食。甚至就連冰激凌和爆米花這類美洲人喜愛的零食甜點,也從不沾口。他一向認為:軍人必須保持良好的體格。甜食和巧克力之類的高熱量食品,只是在戰爭和訓練中保持體能的必要手段。要想不發胖,最好少吃或者不吃糖。
這令姜婉琦感到很奇怪。如果不是對方手腕上還掛著那串自己送給他的檀香佛珠,他肯定會覺得:眼前這個身材高大,臉上掛著和善微笑的中年白人,肯定不是自己熟識的勞倫斯。而是另外一個與之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替身。
在哈佛,姜婉琦主修的課程是人類心理與遺傳基因。他很清楚:習慣,是人類心理活動的一種外在表象。也是所有人類生理活動當中,最難以逆轉的一種。
一個從不吃糖,甚至就連餐後甜點也完全拒絕,嚴格恪守作息制度的軍人。竟然會在一夕之間,如同貪饞的孩童般大嚼果醬……前後判若兩人的巨大差異,使得姜婉琦不由得隱隱皺起了眉頭。
他發現,同在一起用餐的邦妮和潔西卡臉上,並沒有顯太過驚訝的神情。在她們看來,這個同時兼具父親和丈夫雙重職責男人的舉動,似乎再平常不過。
見狀,本想開口詢問一番的姜婉琦,也只能把原本呼之欲出的疑問,重新壓回了心底。
他覺得:勞倫斯可能是病了。
被寄生蟲初期感染的患者,從外表來看與普通人沒有任何差異。可是,他們卻根據各自生理所需,不自覺地改變固有的習慣。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大量攝取食物以養活寄生在身體內部的外來者。
街邊商舖店面的霓虹燈,閃爍出五光十色的詭密圖案。也許是為了躲避這令人眼花繚亂的炫目光彩吧!姜婉琦快步走到一根電線桿下,從衣服內袋裡摸出一盒包裝精緻的「紅塔山」香煙。隨著在夜風中搖曳微晃的火苗灼灼燃起,街道對面的牆壁上,也投映出他那如同刀砍斧鑿般簡略,如同鬼魅般削瘦欣長的立像倒影。
勞倫斯,是方傑在美洲聯邦這塊陌生大陸上,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那個時候,從亞洲聯邦赴美留學的他剛下飛機。便遭到兩名在機場附近徘徊的街頭混混哄搶。自己剛把其中一個擰翻在地。就看見身穿美軍校官制服,滿面怒色且身材魁梧的勞倫斯,像抓雞一樣高高拎起逃走混混的脖子。從機場出口慢慢走了過來。
從那以後,兩個血統、膚色、語言完全迥異的人,徹底變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
「明天找機會給這傢伙打個電話。約他出來檢查一下身體。有病,就得及早治療。只是不知道,這個脾氣倔強的傢伙,會不會相信我說的話呢?」
望著夜幕下那片近乎凝滯的幽暗浮雲,靠在電桿上的姜婉琦,苦笑著從口中噴出一股淡淡的白色煙霧。自言自語地輕點了點頭。
「叮鈴————」
忽然,斜插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機,猛地爆發出急促無比的刺耳鈴音。旋開電話翻蓋,赫然映入眼簾的,正是排在電話簿前列,勞倫斯家那熟悉無比的號碼。
「姜……你在哪兒?快,快來幫幫我。勞倫斯他……嗚嗚……」
尚不及把電話湊近耳邊,就已經能夠聽見邦妮那間雜著顫抖,語不成句的哭喊。臉上微微變色的姜婉琦,連忙把手中剛剛點燃的煙頭一扔。以最快的速度轉身朝著來路飛快跑去。口裡朝著電話大聲喝道:「別著急,慢慢說。勞倫斯他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他,他一下子就暈倒了……啊!不,救命,救命————」
淒厲而絕望的聲音,隨著傳輸信號的中斷嘎然而止。迴盪在耳邊的,只有手機裡傳出極有節奏的電子盲音。還有那已經消失,卻仍在他鼓膜內隱隱留有迴響的女性慘叫。
臉上微微有些變色的姜婉琦緊抿著嘴唇,將身體略微朝前傾斜。如同一頭瘋狂的獵豹,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從街道邊緣疾奔而過。只留下一個個望著他遠去身影驚訝不止的路人,還有身後那一連串瞬而即逝的無形氣旋。
勞倫斯家的大門虛掩著。明亮的燈光,從鑲嵌在門壁上的磨砂玻璃中投射出來,顯出一片詭異無比的朦朧。
面色慘白的邦妮綣縮在客廳的角落裡。她的身體以一種極不正常的節奏拚命顫抖著。原本緊紮在腦後的頭髮從額前零亂地披散開來。在汗液的浸潤下,與皮膚緊密地粘合在一起。兩片劇烈抖動的嘴唇上,更顯出毫無血色的死灰。六歲大的潔西卡被她死死摟在懷裡。兩隻不知所措的大眼睛,正隨著母親手臂晃動下,閃爍出恐懼與驚駭的目光。
身材高大的勞倫斯覆面撲倒在地面上。表面看來,與十幾分鐘前剛剛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那塊被他壓在身下的橙色絨毯,已經被浸出一片粘黏濕滑的暗紅血色。
見狀,姜婉琦顧不得多說什麼,連忙搶躍上前。按住勞倫斯那寬厚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他側翻過來。然而,就在身體剛剛離開地面,與燈光接觸到的一剎那。方傑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巨手死死揪住,再也喘不過氣來。
勞倫斯胸前的淡綠色軍制襯衫上,已經被淤色的血漿染成一片紫黑。從流淌的方向來看,血液應該是從他的口中溢出,噴濺蔓延到全身。而他那雙如同寶石般幽藍的眼睛裡,早已翻起一片令人悚懼的厚厚白瞼。
姜婉琦只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身為醫學博士的他當然知道:像這種雙眼翻白腫脹,且浮泛出一股淺淡黃色的情況,只可能出現在死亡數小時後的屍體身上。可是,從自己吃過晚餐離開這間屋子算起,絕對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在剛剛過去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邦妮,邦妮————」姜婉琦飛快地捏握著勞倫斯的脈搏,測試著對方的鼻息。一面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母女倆大聲喊道:「他怎麼了?快告訴我————」
「我,我也不知道。」
邦妮充滿啜泣的語音裡,明顯帶有因為恐懼導致牙齒相互碰撞發出的「得得」聲:「……潔,潔西卡要吃冰激凌。我,我剛打開冰箱。就看見,看見他摔倒在地。然後,然後就……嗚嗚……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搖了搖頭,姜婉琦把注意力重新回轉過來。他將雙掌交疊,對準勞倫斯的胸口用力擠壓。可是,急救動作並沒有收到預料中的效果。相反,隨著手掌的按壓,一團團攙雜在鮮血中的醬色碎肉,也從他那微張的雙唇中大口噴湧出來。
幾分鐘後,當接到電話聞訊而至的警察走進客廳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偌大的房間裡,只有縮在屋角瑟瑟發抖的母女倆。以及一個面容冷俊,正蹲著地上望著死者屍體默默發呆的年輕人。
《黑色紀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