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出了保安部,李萬祥直接領著三個年輕人進了一個包間,簡單樸素的那種,服務員進來,一口一個「李老師」,笑臉兒疲憊,但真誠。茶水端上,李萬祥點了幾盤小點。
「怎麼樣?」謝一彬問那蘭,「葫蘆裡的藥可以抖出來了嗎?」
那蘭說:「你不是寫懸疑小說的嗎?那我問你,如果一個集團老總私會一個江洋大盜,會是一出什麼戲?」
謝一彬說:「集團老總要江洋大盜……偷情報?做刺客?不知道。你給的線索太少。」那蘭說:「那晚,戴向陽破例半夜私訪大金莎,進來後五分鐘……」
「六分鐘。」謝一彬打斷道。
那蘭白了他一眼,繼續道:「一位名叫彭尚的人走了進來。這個彭尚有過多次搶劫的前科,是位真正的職業搶劫犯。瀟湘主樓劫案發生後,彭尚的屍體在三樓那間儲藏室裡被發現。他被鎖在工具櫥裡,火燒和煙熏致死。」
謝一彬說:「有可能彭尚在跟梢戴向陽,準備搶他的命根子。」
那蘭說:「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戴向陽和他在這裡會面。我的根據就是戴向陽反常規的作息,另外,半夜跟梢的意義本身很難說,戴向陽之後兩周都平安無事,說明彭尚並沒有急切地下手做什麼。」她側身問坐在左手的戴世永:「你看呢?」
戴世永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線索還是少了些。」
那蘭說:「我們可以麻煩李老師找到那天晚上的服務員,指望他們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況。」
這時,謝一彬的手機突然狂震起來。他恨恨嘀咕了聲:「煩不煩哪!」起身接電話去了。那蘭猜,必然是他隔壁的那對老夫妻。
看謝一彬走遠,那蘭問戴世永:「你和小真,認識多久了?」
戴世永一驚:「什麼意思?你怎麼……我和小真,剛認識,前天。」
「哦?你是老西安吧?小真恰好也是西安出來的,你們原來不認識?」
戴世永乾笑兩下:「西安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哦。不算太巧的巧合吧。」
「我知道。」那蘭只是定睛看著戴世永,看得他有些發毛,才說:「今天下午我讓謝一彬給你打電話,約好在小真家會面,給你了一個錯誤的地址,余貞裡撫松巷167號。而你根據謝一彬給你的錯誤信息,準確地找到了小真的實際地址,撫松巷161號。這,不會也是巧合吧?」
戴世永臉色微變:「我可能沒聽清,167和161的差別在信號不怎麼樣的手機裡很可能會混淆。」「可能吧。」那蘭不置可否,「你是幸運兒,一切總是一不小心都走上了正軌。」
「如果你真瞭解我,就知道我絕不是什麼幸運兒。」戴世永冷冷地說。那蘭感覺,自己可能不知不覺戳上了他的痛處,說:「我上過你們公司的網站。」「怎麼樣?」「挺專業的,該有的信息都有,我注意到你這個CEO外,還有兩個業務經理,卜立群和耿路。這兩天你有小兄弟跟著你跑,幫了我們大忙,但我一直無緣認識你的這兩個左膀右臂。」
戴世永淡淡說:「都出差去了。」「同時都出差去了?巧哦。」「你到底想說什麼?」
那蘭說:「你比誰都清楚。」這時她聽見謝一彬和服務員說話的聲音,補了一句說:「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該知道。」當晚沒有再向戴世永提問。
5月21日凌晨1:35,江京市郊寧湖鄉富樂小區某單元「你們的手藝還沒丟,大金莎樓頂欄杆改造工程很成功。」戴世永進門後第一句話就是激勵員工。「電視裡看見了。」耿路說。「不過,我還是擔心警察會看出來。」卜立群打著哈欠說:「跟你說多少遍了,看出看不出關係都不大,只要沒人知道是我們做的就行。對不對老大?」戴世永苦笑一聲:「問題是,那蘭知道了。」沉默。只有劫匪乙和丙的睡意在飛逃。
「那蘭是怎麼知道的?」卜立群站了起來,「不會是你……」「我中那蘭美人計了?不會吧,」戴世永用一隻手艱難地為自己開了罐啤酒,抓了一把花生米往嘴裡塞。「那多對不起我媳婦呀。」
「那怎麼可能呢?你把一切規劃得多好?你的四川口音普通話、裝瘸,我們兩個的……出差,不跟大夥兒見面,她憑什麼猜出來?」卜立群情急之下,也去開了罐啤酒。
「就憑她是那蘭吧。」戴世永長歎。耿路也已經認識到事態的嚴重:「那我們不完了?那蘭認識公安局的人,公安局的人知道了,我們就要進公安局了。」「如果她要我們完,我們早完了。」戴世永說。「她還猜出了小真是我媳婦。我想,再過幾天,她能把我老爸都翻出來,你們信不信?」
卜立群說:「但我還是不明白她最初懷疑你,靠的什麼?」
戴世永說:「聽說過『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麼?」
耿路說:「你煩不煩,明知道我不愛讀書,更不愛聽教條。」
戴世永說:「愛讀書的那蘭同學就是靠的這個。到現在,我還是認為我們的規劃幾乎是萬無一失,但我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致命的錯誤,就是沒有從一個高度懷疑、高度警惕的目擊者眼中來審查整個流程。我們的設計可以瞞過絕大多數警探,因為他們只能接觸第二手資料,但還是會有些蛛絲馬跡會被第一時間的目擊者捉住,尤其一個有心人。」
「舉個最明顯的例子,案發同時我去上廁所,一個算是很普通的巧合,更不用說我的口音和身體特徵和劫匪一點都不像,出來的時候還被打成脫臼,一般人,包括聽描述的警察,都不會往我身上聯想。但那蘭是個不相信巧合的人……巧合的確存在,只不過碰上的幾率小之又小,否則生活就真的成了電影。我猜她當初肯定只是一個小小的懷疑,沒什麼太多根據的懷疑……誰會成功打劫後被自己人弄折了胳膊再回來當人質呢?她多想想後,大概可以猜出我最初當食客是為了更好地控制局勢,因為戴向陽不和我吃飯就會和別人吃飯,『別人』有可能是一大幫子人,而我之後回來當人質是為了不暴露身份。因為我還要在江京混下去。」
「這些都是她的大膽假設,後來李萬祥的那檔子事兒發生,她突然語驚四座,建議李萬祥放棄當眾殺人的計劃,眾人保他不惹官司,我理所當然地贊同,表現大概過於積極了點,餿點子太多了,更讓她懷疑幾分。然後她上了我們的網站,發現有你們這兩位業務經理。第二天她到公司來找我,請我幫忙做她和梁小彤鬥智鬥勇的獨臂護花使者,順便也偵查了你們二位的行蹤。我懷疑她偷偷向公司的人打聽了你們的下落,讓你們消失是臨時決定的,所以公司裡的人都不知道你們去『出差』,這就更讓她懷疑了。」「然後她琢磨出了我們進入瀟湘主樓的通道,木天窗,從此,形勢急轉直下,我們崩盤在即。」卜立群和耿路怔怔聽著,戴世永停下來喝口酒的時候,卜立群說:「她能琢磨出木天窗,看來也有做劫匪的潛力。」
耿路說:「至少她有揪出劫匪的潛力。」
戴世永說:「可惡的是,她從警方那裡弄到我們所有人的聯繫方式,注意到了小真的住所就在余貞裡。於是又一個大膽假設;小真家就是我們的中轉站、落腳點、逃離後的第一站。當她發現小真住得不但離瀟湘很近,而且在三樓——小真她們樓裡也有木天窗,那蘭就猜我們是從小真她們樓的天窗出發,一個屋頂一個屋頂地爬到瀟湘主樓屋頂。這時候還都是假設,她需要一個確鑿證據,但我們天衣無縫,怎麼辦呢?於是她製造了一個由我來提供證據的機會,偏偏我就中計了。」
耿路幸災樂禍地說:「哈哈,你也有中計的時候,干了!」將手中啤酒一飲而盡。戴世永無奈搖頭:「今天下午,她說要一起在小真家集合,但給了我一個含糊不清的錯地址。我沒留意,直接去了小真家,結果,小真也暴露了。」
卜立群說:「難怪,我們還只是非專業的劫匪。」
耿路說:「你想當專業的呀?還記得那三位的下場嗎?」
5月21日上午9:00,江京市公安局指揮中心辦案碰頭會的氣氛略顯沉悶,這主要感謝「部裡來的領導」金碩的出現,刑偵總隊裡見識過金碩「指揮才能」的人不少,知道金碩一上場,巴渝生就會走到幕後,也不知是巴隊擅於以守為攻,還是根本就無力抗爭。
那蘭昨夜睡得太晚,早上也沒能補上覺,紅茶咖啡一起上,依舊睏倦不堪。她還是努力聽眾人講的每一句話。
議論的重心當然是在梁小彤墜樓一案上。
投影打起來,會議室前方的白板上出現了一張張現場的照片。
現場勘查又是唐雲朗親自出馬,基本印象是兩名死者都沒有明顯的掙扎搏鬥的痕跡,更沒有外部創傷。他們為什麼都帶著凶器?酒樓樓頂的欄杆有近期被重新焊接過的痕跡,大有被做過手腳的嫌疑。酒樓管理人員卻沒有任何維修記錄。
梁小彤的死亡和瀟湘的劫案、爆炸案是否有關?證據目前尚無,但直覺告訴每個人,一定有關。
其中一張照片的一角,那蘭注意到金碩在和一對男女交談。她定睛細看,三個人離得較遠,曝光和聚焦都差些,但還是能看清其中那男的年過花甲,女的也上了年紀,但大概因為保養得當,看上去做金碩的大姐都有可能。
那蘭感覺在哪裡見過這女子,她舉手,問金碩:「和你說話的,是梁小彤的父母嗎?」
金碩回頭看了看被放大的照片,說:「沒錯,兩位可憐的老人。」
至於瀟湘大劫案的調查,過去一天裡進展不大——至少刑偵總隊自己是這樣定性的。那蘭倒不那麼認為。首先戴向陽的遺孀已經接受了詢問,她的筆錄裡有條完全可以算得上驚人的消息:據她所知,戴向陽本人已接近破產。
戴向陽還算是未雨綢繆,早將一些房地產和資產在美國做了個信託存放,這樣他一旦三長兩短,遺孀的損失不算太大。而戴向陽在國內的個人資產,已經幾乎空了,遺孀也是這次回國後才發現。
在座有些目光交換,估計都在想:難怪戴向陽要「見義勇為」,原來果然是因為破產在即而選擇自殺。
那蘭知道,恐怕沒那麼簡單。
從他過去兩年的行程看,戴向陽很可能是個不能自拔的賭徒,這樣的賭徒通常輸得很慘。
另一可疑點:戴向陽的個人銀行賬號記錄顯示,他近期內提了120萬元的現金。那蘭問,具體是哪一天?5月5日。戴向陽和彭尚在大金莎酒樓見面之前。她向眾人講述了在大金莎酒樓監控錄像上的發現:戴向陽和彭尚曾在案發前兩周碰面。無論他們談了什麼,當然和彭尚等三人的屍體出現在瀟湘櫥櫃中直接相關。如果戴向陽取這120萬現金就是為了和彭尚見面,就是為了送給彭尚,說明了什麼?
《焚心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