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來年清明,狂生又來到這家農舍,卻發現此地早已物是人非。他詢問鄰舍,方才得知,他去年所遇女子,已於三年前病故身亡,而去年清明時分,他看見的那個女子是誰?
  當夜他住進荒廢已久的農舍,夢見那個女子盈盈走來,告訴了他真相:她本不是病故身亡,而是被本村惡霸凌辱後不堪羞辱自盡而死。去年清明時分,怨念寄托在桃樹上化成實形,與他邂逅,只盼他用詩句助她早日轉世,必有重謝。
  第二天醒來,書生在牆上題詩一首,這首詩成為千古傳誦的佳句,而書生也不日進士及第,並懲治了惡霸。狂生出京赴任路上,路遇一農舍,駐足休息,卻發現農舍女子和絳娘不僅長得一模一樣,名字也叫絳娘,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緣。
  那首詩就是唐朝著名詩人崔護寫的《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杜牧在池州時,清明時分不能回故鄉掃墓,心情鬱鬱。踏春時,賦詩一首《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不料剛賦詩不多會兒,杜牧竟然真的見到一個牧童,對他說不遠處有一酒家,專門接待清明時分不能歸鄉祭祖的孤人。杜牧信步走去,果見一酒家,飲酒眾人均面帶淒然之色,杜牧觸景生情,引得酩酊大醉,不知不覺伏案而臥。再醒來時,竟已是第二天,而他則睡在一堆亂墳荒塚之中。
  最著名的自然是《聊齋誌異》中「書中自有顏如玉」的段子,我就不多累述了。
  查看完各種資料,不知不覺天已大亮。我絲毫沒有倦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我遇到的是兩個寄托在文字中的怨靈,通過各種資料顯示,這種事情古今都有。我突然又想到一句話:「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句話裡面的「義」,難道真的只是含義的意思麼?義的註解中,也有人工製造的含義,如:義肢、義齒。那麼說這句話的人,是否在讀書百遍之後,書中人工製造(作者筆下製造)的東西就會突然出現呢?為什麼形容一部好看的小說,要稱之為「活靈活現」,這個靈是不是就是靈魂的含義?那麼「躍然紙上」呢?是什麼東西會躍然在紙上?是鬼麼?
  為什麼我們看恐怖小說的時候,總會覺得身後有人,閉上眼睛就會看見不乾淨的東西?甚至做夢的時候都會夢見小說中的人物在與我們對話呢?
  我突然想到一個很恐怖的問題:我們到底是現實裡的人,還是一個作家筆下文字世界裡的靈魂呢?為什麼我們的生活中會有如此多的故事,如此多的巧合?我們是不是也只是小說中的一個人物,按照設計好的橋段茫茫然度過一生呢?而寫這部小說的作家,是也是另外一本小說裡面的人物幻化出的靈魂麼?
  一個人從出生那天開始,命運就已經為他安排好了結局。這個結局就是某本小說的結局?
  冥冥中自由安排。這個安排是什麼?是現實,還是文字?
  我們是不是懵懂的活在一本本小說裡面的文字,孤獨的擠在書架中?
  十三
  我的思緒非常混亂,心中湧起很悲觀的絕望。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麼我再怎麼努力,也擺脫不了早已為我設計好的結局。我又何必去努力呢?想到這裡,我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我只不過是某本小說裡的角色,紫衣紫衫是我的小說裡的角色。這一切不過是小說裡的靈魂遇到了他寫的小說裡面的靈魂。
  我有些明白紫衫的對我極度的恨意了。原來我們都是小白鼠,被作者隨意實驗,捏造著虛幻的人生。我憤怒的看著天花板,很希望看到天花板變成一張紙,一支巨大的筆在上面寫來寫去,再往上看,一張巨大的人臉,或喜或怒,叼著煙奮筆疾書。
  你可以安排我的命運!我也可以安排紫衣紫衫的命運!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小說寫完,為她們姐妹倆設計一個圓滿的結局,來結束這段十三年遲遲未散的哀怨。
  想到這裡,我翻著亂七八糟的行李,從中找到一個日記本。我有把所有用過的東西都保存下來的習慣,因為我覺得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不能隨便捨棄。
  而那個日記本,正是《碎臉》這個故事的載體。摸著日記本,我感到似乎在摸紫衣和紫衫的靈魂。打開日記本,看著那一行行略顯稚嫩的字體,我有種熟悉的親切感。紫衫和紫衣彷彿就在我面前,一個仇恨的看著我,一個微笑的看著我。
  時間已經不多,我匆匆的讀了一遍,腦子裡已經有了對故事結局的構思,因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難道不是很好的故事橋段麼?我立刻提起筆,繼續寫了下去。可能描述親身經歷的事情非常容易的原因,我寫的格外投入,也格外的快速,進入了渾然忘我的入魔狀態。
  筆尖在紙面上發出「擦擦」的聲音,時鐘在這時敲響了中午十二點的聲音。
  一縷悄無聲息的寒氣從我的背部透入我的血液,我頭也沒回:「紫衣,你來了?」
  「嗯!父親,謝謝你。」紫衣幽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隨即她站到我的身旁,安靜的看著我寫作。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溫暖也很悲哀。
  「不用謝,這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我自己。」我依舊寫個不停。
  「我們都無法安排自己的命運,只能接受作者施捨的靈感麼?」紫衣到底是我創造出的人物,完全瞭解我的想法。
  筆尖頓了一下,黝黑的碳素墨水在紙面上陰出一團烏黑,我苦笑道:「認識你之前,我從未想過,自己或許只是別人筆下的人物。」
  紫衣輕歎一聲,沒有言語。
  我停下筆,轉過頭,紫衣遮擋左臉的長髮已經攏到腦後,完美無瑕的臉上帶著絲絲悲傷。這是我寫出來的一個橋段,姊妹倆的相貌已經恢復。我滿意的笑道:「對不起,讓你和你姐姐以這麼恐怖的形態活了十三年。」
  紫衣笑著,輕山淺水般:「沒關係,現在也不晚。」
  「紫衣,看過盜夢空間麼?」我輕輕問道。
  「盜夢空間?沒有,那是什麼?」紫衣忽閃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是一部電影。講述了夢中夢,夢中的夢還有夢,如此無限延續下去。到最後,主角根本分不清楚他是在夢中還是現實。」我揉了揉太陽穴。
  「就像我們對麼?書中的人寫書中人,如此無限循環。」紫衣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我笑道:「紫衣,下午我就會把這個小說寫完,你和你姐姐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午夜十二點,你們倆會同時出現在幽靈咖啡屋,到時我也會去,那是我們一起完成的尾聲。」
  「嗯!我們等你。」紫衣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消失不見。
  午夜,我帶著日記本,信心滿滿的走進咖啡屋。在這裡,我將結束這個故事,然後繼續按照我早已被設計好的人生前行。
  侍者不在,尚達不在。
  這是我小說裡設計好的情節。因為這個結尾只需要我們三個人完成。
  十四
《泰國異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