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杜家與我們家不是近親,我爸弟兄三個去太原的時候叫上了他,爺爺對他不算親熱,只是點點頭打招呼便不再多說,甚至對後座上裹了兩層被子,像個還在繭裡的大白蠶一樣的杜妞妞沒有一點好奇,就是規規矩矩的坐在我身邊,生怕弄髒了車裡。
到了爺爺家,守夜的大狼狗爬起來嗚嗚的呼號,它沒有汪汪而是嗚嗚,讓我頗感興趣,這傢伙本來是睡著的,只是杜妞妞被抱著進來時才開始嗚嗚,聲音有種恐懼又帶著警告,都說狗通靈,我覺得它是感覺到了什麼。
農村的狗養著簡單,主人吃啥,它們就吃剩下的,後來爺爺告訴我,虎子之所以能察覺到妞妞身上的危險,也是因為吃的簡單,五穀雜糧天生天養,並沒有禍害了它的狗鼻子,城裡的那些狗不叫喚,並不是因為城裡沒有鬼,而是寵物犬已經退化成大傻逼了,一身肥膘,鬼出現在它們面前,這些狗都想上去嘗嘗好不好吃。
第十三章坡池
爺爺家就是普通的農家小院,黃泥和磚壘起來的院牆,木頭門,門上釘著木栓子,房子也是最普通的那種,青石瓦頂,黃灰色的牆面,還有幾根干稻草貼在上面,破舊的木門油亮油亮,一看就被摸多了的,院子裡倒是雅致,栽了一棵我叫不上名字的樹,當時是盛夏,還記得有許多蚊蟲繞著樹飛來飛去。
我爸有錢,可爺爺從來不亂花,他的吃食除了種地就是院子裡的幾頭豬,柵欄裡的幾隻雞,牛棚裡的一隻老黃牛。
我媽和妞妞媽收拾了幾間屋子,我爸讓爺爺去休息,可他搬了個小凳坐在院裡,說不睏,熬個夜倒是不算什麼,還問我爸這麼晚回來有什麼事。
我爸遲疑了一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讓杜鵬飛把事情說了,有些遺漏的我立刻補充上去,還說了一些自己的猜測,每當這時,爺爺就衝我笑笑,臉上說不出的怪異,搞得我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等一切原委說完,爺爺低頭抽了幾口煙,僵化的老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打算,妞妞爸媽都面色凝重的等下文,爺爺這副樣子應該是有辦法,如果束手無策,他應該直說,而不是擺出誰都能看出很為難的樣子。
「明天你們就回去吧,航航和妞妞就留在這裡,等沒事了再讓他們回去。」爺爺抽了半天煙,我都快被蚊子吸成人干了,他才幽幽吐出一句話。
妞子爸媽立刻歡喜起來,忙不迭問爺爺準備怎麼辦,可爺爺就是一言不發,吧嗒吧嗒的抽著煙袋,後來我爸急了,說妞妞是我以後的媳婦,爺爺這才有些動容,先是看看我,然後對我爸說:「你們也別住了,現在就走吧。」
這一下所有人都呆住,爺爺是個正常的老頭,以前見他的時候雖然有些沉默,但也普普通通,可兒子和兒子的朋友大老遠跑回來求救,他居然攆人家走,這是誰都料不到的,當時我爸就急了,軟硬兼施磨了爺爺半天,最後爺爺火氣上來,進了屋子砰的關門,嚷出一句話:「要麼你們現在走,要麼帶著女娃娃一起走把孫子給我留下,不過我告訴你們,女娃娃離開這裡,回不到城裡她就沒命了。」
誰也不敢拿妞妞的性命開玩笑,帶她回去是不敢,可留在這裡,又不太相信爺爺,最後還是杜鵬飛鼓起勇氣,隔著門道了幾句謝,拉著我爸走了,畢竟鬼身這種沒頭腦的事,如果大家都束手無策,還是聽老一輩的話吧,畢竟他們那個年代,這種事多。
其實我爸帶我回老家,就是準備留下我在這,一來省的回去惹事,再一個也是照顧爺爺,反正等我長大也是要繼承他的小公司,上不上學無所謂,可我不想留下,撒潑打滾折騰了半天,換來一頓皮帶和一萬塊錢,杜鵬飛又給我留了一萬,拜託我照顧妞妞的好處費。
我爸開車走後,爺爺就出屋,解開老黃牛的繩子讓我坐上去,他在前面牽著慢悠悠的出門,尾隨著我爸。
「爺爺,咱們回去睡覺吧,我爸他們都走遠啦。」我在城裡長大,伢這個稱呼實在叫不出口。
「沒事,咱們跟著就行,送他們出了村口,晚上路不太平。」
有啥不太平的,人家一車四個人,我爸還是二百多斤,就算有劫道的,最好的下手對象也是我們這一老一少,外加一頭不停搖尾巴的老牛,這一路的車程我實在困到極點,而且一條看不清前路的鄉村小道,我總覺的有些滲人,說不定這一路走下去,終點就是閻王殿,我便說:「那我能不能回去睡覺啊?」
「不行,你就趴在牛身上睡吧,老牛年紀比你還大,懂的照顧你哩。」爺爺扭頭,咧開嘴對我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荒郊野嶺的村子,一個人睡覺不安全,後山上的妖精就喜歡你這種白白淨淨的小後生呢,一口咬下去香噴噴,他們最喜歡哩。」
我驚悚道:「山上還有吃人的妖精?那咱們趕緊回去呀,妞妞還在呢。」
「爺爺可不管她,山魈喜歡就叼走吧!」
我乾笑兩聲,不自覺就有些委屈,我爸把我留下到底是正確的嘛?怎麼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出了村口,又向前走了幾百米,到了來時他接我們的石頭附近便停下腳,看著一片黑暗中長吁了一口氣,像是對什麼事終於放心,我騎在黃牛身上總擔心有跳蚤爬到褲襠裡,便催他:「爺爺,咱們回去吧,我有點冷。」
「好勒,可別把我家狗凍壞了!」
說著,他便牽著牛往回返。
村口有個小池塘,以前聽我媽說過,小叔小時候不上學,他媽打他逼他,他就以死威脅說要跳破池,然後他媽就不敢再逼了,我問我媽什麼叫破池,她也不知道,只說破池似乎是原子彈級別的威脅,小叔就算上吊,他媽都把他弄下來打一頓扔學校,惟獨這個跳破池無人可擋。
現在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破池,我無比憧憬又失望,憧憬為什麼我家門口沒有,這樣我連小學也不用上了,失望是破池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一個深坑裡面全是水,水面飄著綠幽幽的水草。
破池不大,也就和小學的操場差不多,深淺倒是不知道,我也沒興趣下去游泳,失望的看了幾眼剛準備轉頭,忽然看見裡面有什麼東西在游動,速度不慢,黑戳戳的一個影子,濺起些許水花。
水花聲打破了盛夏的寧靜,我還好奇大半夜誰在捕魚或是游泳,爺爺忽然扭過頭盯著坡池,悶雷一樣的炸喝響起:「滾。」
我驚在黃牛上,這聲大的差點讓心臟不跳。
「滾,不然老子下水收了你。」
又是一聲,還是如平地響雷的震撼。
月光映的水面一片慘白,破池中的黑影忽然就不動了,過了幾秒,居然一點點冒出水面,黑色的頭髮,泡的發白的臉,然後是紫色的泳衣
我怔怔的望著李冉站在水面上,大張著嘴腦袋一片混亂,金悅湖離這三百多公里,她居然跟著來了。
潔白的**,艷色的泳衣,只該出現在繁華都市的泳裝麗人從荒蕪的小池塘裡冒出來,我不單單覺得恐怖,還有種奇異的錯愕感。
李冉看著我,嘴角慢慢向上揚起,她笑的很甜美,與生前被老師表揚時的笑容一樣,可落在我眼裡卻總有一股嘲諷意味,帶著笑容,她抬起手指著我,還沒等做出什麼動作,爺爺忽然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砸過去,破池裡忽然彈出一根水草纏在李冉白玉似的腳腕將她拖進水中,再也沒有冒出來,甚至她入水的時候,都沒有蕩起一圈漣漪。
這時我才失聲叫起來,啊啊了半天,直到屁股下的老黃牛梗著脖子發出更大的一聲哞才回過神,我跳下牛,緊緊靠在爺爺身邊,盯著波瀾不起的水面說:「爺爺,那個是我的同學,淹死的就是她。」
「我知道,破池裡的鬼不會穿那種暴露的衣服,哼,不檢點的小丫頭,該著她死。」
「爺爺,你把她趕走了?」
「對。」
「就用一塊石頭?」
「對。」
我撿起地上的石頭看了又看,還是不明白:「我拿石頭砸她,她害怕不?」
爺爺爽朗的笑起來,十足的中氣根本不像老人:「當然不怕,我砸她,她也不會受傷,只是知道我能傷著她,這才跑了。」
「你怎麼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回家吧,你不是累了?」爺爺不回答,摸摸黃牛的牛角,老牛溫順的跪在地上等我上去。
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扭執的不肯走,雖然害怕爺爺,可也確信他不會跟我生氣,便耍開小脾氣,爺爺勸了半天不管用,便說我要是回家,就把坡池的秘密講給我聽。
我不屑的說一個破池塘有什麼秘密,聽名字就知道不帶勁,可爺爺卻感歎道,破池不是破池塘,只是口音的問題讓人誤會了,其實是坡池,意思是坡上的池子。
「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要是不思上進往低處走,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如果所有的人都往低處走,這個世界就亂套了,水也是這樣,若是水向高處流,你家住那麼高,還不讓水淹嘍?水不講道理,那些火啊,樹啊都開始搗亂,死了的人活過來,活著的卻死掉,這日子還怎麼過呀。」
「說坡池,別糊弄小孩。」
《鬼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