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洞口很小,裡面又曲折幽深,黑乎乎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張半山喊了之後,沒有任何回應,他彷彿習以為常了,也不廢話,開始說正事。把八蟲蠱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著重點到,這是韓家的事。張龍虎那樣的人,早把什麼都看破也看淡了,但越是這樣的人,越不能背著人情債,果然,這次張半山講完之後,洞裡馬上就傳出了回應。
"中原人一向不沾蠱毒,怎麼會有人中蠱?是有三苗的人到了大河灘?"
"這個還不清楚。"
"候著,容我想想。"
八蟲蠱的症狀,張半山講解清楚了,我心下還是忐忑,隔行如隔山,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識窮天下,張龍虎是道門的人,對於九黎聖域的巫毒,可能也很陌生。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過了很久,從狹小的山洞裡頭,骨碌碌的滾出一個竹筒樣的罐子。
"他龍骨至後腦三分處,必有一條紅線,把這個給他種進去,八蟲吃了餌,活不了多久。"張龍虎的聲音從山洞裡飄蕩出來,悠長深遠:"去吧,在韓家的祖墳前頭磕個頭。"
張半山知道張龍虎的脾氣,不再多說,又重重磕了三個頭,小心翼翼捧著罐子從洞口離開。我們一直走到山坳邊上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知道這時,我才看清了這個罐子。罐子彷彿是土陶罐,罐口用火泥封死了,只留下一個筷子那麼粗的小孔,晃蕩之間,我覺得罐子裡裝了大半罐的水。
"父親是為了報韓家的恩,這種東西都拿出來給你救命了。"張半山有點感慨,坐下來,用小刀小心翼翼的把罐口的火泥一點點刮掉。
"這是什麼東西?"
"如果沒有巫毒術法解你的蠱,這可能就是天底下唯一能救你的東西了。"張半山把火泥完全清除掉,又把罐子慢慢舉到我面前,道:"這是道紋魚。"
和我想的一樣,這只粗陶罐子裡頭,是大半罐清澈到極點的水,潔淨晶瑩,罐子不知道被火泥封了多少年,但清澈的水裡,慢慢游動著一條一指頭寬的扁平小魚。
小魚渾身像是透明一樣,透過魚身,能看到肉裡面的血和骨。魚身的肉裡頭,一條一條血絲像是某種奇異的紋絡,一條盤著一條。
"這是至靈的靈物,在一個地方活的久了,能吸納自然之氣,長出這樣的紋絡,傳說有自然之道的影子。"
傳聞,隱居在深幽古山中的道門先賢,都會養一條道紋魚,每天靜靜觀看道紋魚的游動,和血絲道紋的變化,來感悟道法,這就是所謂的觀魚得道。這種魚已經是快要絕種的東西,張龍虎可能也只有一條,但是為了報答韓家當年的恩,毫不猶豫就把這條神魚拿了出來。
"這些都是閒話,以後再說也不遲,你先忍一忍。"張半山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我脊椎和後腦相連的地方慢慢劃了一道,那一刀雖輕,卻刺骨的痛,難以承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硬生生把痛楚壓下去。
接著,張半山把那條幾乎透明的道紋魚順著傷口放進去。小魚彷彿融化了一樣,傷口的刺痛頓時就減輕了很多,身軀內像是流進了一道清泉,渾身舒泰。他又把傷口縫了,道:"不用多久,蠱蟲就會被道紋魚引過來。"
道紋魚種在後腦,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張半山見識也很淵博,而且小時候從張龍虎那裡學到不少東西,在等待間,我們談天說地,說著說著,我就想起了那面鏡子,鎖著七七的鏡子。
第二百二十章借屍還魂
周圍沒有別的人,我和張半山說著,就拿出了那面鏡子給他看。這面鏡子和普通的鏡子一樣,光亮照人,但是堅硬的如同一塊銀板,當張半山看到這面鏡子的時候,眼角就跳動了一下,接在手裡慢慢的看。
鏡面一閃,七七的臉龐,一下閃現在鏡子中,跟以前一樣,她的臉在鏡子裡好像一片晃動的水波,起起伏伏,來回扭曲,那縷幽怨的聲音,也隨之從鏡子裡飄忽著出來。我很少看這面鏡子,每每想起被困在裡面的七七,就覺得心裡難過,我在外面說什麼,七七是聽不到的,連最起碼的安慰都不能給她。
"這面鏡子是從哪兒來的?這裡面鎖著的是你什麼人?"張半山看了一會兒,抬頭對我道。
"是伯父家的女兒,得罪了小人,設計把她鎖在裡面了。"我不想把話說的那麼明,編了個理由。
張半山不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信了我的話,不過並沒有再多問,想了想,道:"這面鏡子,叫十分鏡。"
"十分鏡?"
"你看看。"張半山把鏡子放在我面前,指著鏡面,道:"這塊鏡子,是十塊小鏡子拼在一起的,把她鎖在裡面的人,可能根本沒打算要再放她出來。"
我從來不敢直視這面鏡子,此刻,在張半山的指點下,我注目望去,果然,明亮的鏡子表面,有幾條幾乎察覺不出的裂痕,隱隱約約把整面鏡子分成了十塊。張半山說,如果要用別的辦法把七七放出來,必然會觸動鏡面,十塊鏡面碎裂了一塊,七七難保。
我心驚,又恨意叢生,七七到底做錯了什麼?旁門頭把,還有她身邊的人,要這樣對待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兒。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把她放出來?"我問張半山,七七如果一直都被鎖在這面鏡子裡,那麼無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是心裡的一塊隱痛。
"只要是人弄出來的東西,就有辦法破它。辦法總是有的,但比較麻煩。"張半山拿著那面鏡子,左思右想,猛然間眉毛抖動了幾下,露出一絲察覺不出的欣喜,一拍大腿,道:"機緣!"
"怎麼說?"
"韓家的姑娘,是因病走了的。"張半山略帶深意,瞥了我一眼。
韓成家裡,只有一個女兒,名字叫韓月,那是真正的心頭肉,但從小開始就體弱多病,泡在藥罐子裡長大的,韓成不知道請了多少人調理過,總是不見效。張半山遊走河灘,路過韓家的時候,恰好是韓月剛剛嚥氣的時候,因為心疼女兒,韓成想要配一樁陰婚,張半山用秘法保住韓月的屍體,沒有腐壞。
我一想,就明白了張半山的意思,他想借屍還魂!
"有這個可能嗎?"我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興奮,七七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就算寄居到韓月身上,也總好過被困在一面鏡子裡。
"肯定有。"
佛門和道教的典意中,都認為人的神魂不滅,身體只是一個暫時的居所,佛道中所謂的死亡,只是**的湮滅。正因為這樣,才會有那麼多髒東西。基於這個理論,佛教發源地印度,還有藏傳佛教,其中的那若六法裡,就有遷識奪舍的至高法門,與道家的出竅奪舍有異曲同工之妙。平常人說的上身,有可能是被什麼髒東西附體了,也有可能是被另一道高人的靈識強行入體。普通人肉身腐朽,神魂在身體裡呆不住,會散出來,變成髒東西,但經過特殊修持的高人則不同,很可能會用奪舍法,佔據另一具本來毫無關係的軀殼,藉以還魂。
隨著張半山的解釋,我頓時回想起以前看到亦甜屍體時的一幕,亦甜的屍體的確消亡了,已經開始**,但仲連城可以上身控制屍體,甚至瞞過旁人的察覺,讓我真的以為是亦甜死而復生,這樣的情況,跟道家的出竅奪舍是相似的道理。
望著那面鏡子,我心裡隨即充滿了希望,不管以什麼方式,能讓七七好好活著,那就是好的。
我和張半山因為這件事越談越是投緣,在松樹嶺山坳的邊緣,一連等了大半天。漸漸的,我感覺身體裡面那種之前就有過的麻癢重新出現,一發不可收拾,像無數條蟲子順著血肉骨頭一起蜂擁到腦袋中。我讓折磨的有些坐臥不安,心裡很煩躁,張半山按住我,讓我安靜。
那種麻癢湧到脖子的時候一下就停住了,脖子上的傷口裡面,道紋魚好像開始游動。把湧動上來的痛楚和麻癢一點一點的化解掉,張半山用一塊乾淨的白布在我脖子後擦了一下,立即就沾染了黑色的血跡。這意味著,體內那種幾乎無解的八蟲蠱已經被道紋魚化掉了。
前後持續了很長時間,順著脖子後頭已經被縫合的傷口,黑血不斷滲出,所有的不適漸漸消失。張半山把縫合的傷口小心劃開,又把傷口處淤積的黑血清理乾淨,取出那條道紋魚。
幾乎透明的小魚此刻也變的漆黑如墨,一動不動的不知死活。張半山把道紋魚放回罐子,給他父親送了回去。這一切做完的時候,體內的八蟲蠱毒已經無影無蹤,化解的分毫不剩。
我心裡一直惦記著張半山說的事情,等到他回來,我一刻都坐不住,催他啟程。張半山一邊走,一邊道:"要放這個女娃子出來,就要給她找個替死鬼,她跟這面鏡子綁在一起,沒有東西代替,直接放她出來,其實只是害她。"
我不明所以,對這些術法一無所知,全靠張半山主持。我們離開松樹嶺,朝南走了大概有**十里地,一路上到處尋找村子,松樹嶺方圓都很荒僻,直到**十里之後,才找到了一個二三十戶人家的小村。我們到的時候正好是白天,張半山就不走了,在村子附近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躺下休息。這樣的人做事神叨叨的,也猜不出究竟下一步要做什麼。
我們兩個一直休息到入夜,張半山拍拍我,示意跟他走。我們做賊一樣貓著身子進了村,村子很小,前後兩排房子。他帶我貼著房子的後窗一路摸過去,同時側耳傾聽,夜一深,萬籟俱靜,什麼細微的聲響都聽的清清楚楚。張半山一邊走,嘴裡一邊輕輕的叫,那叫聲像是貓叫,但又不像,聽起來讓我覺得心裡有些煩躁。
哇......
驟然間,一聲嬰兒的啼哭從前面一間房子的後窗傳了出來,接著,家裡的大人趕緊就哄。過了一會兒,嬰兒被哄住了,又陷入沉睡,張半山對我點點頭,說就是這裡。我們兩個又耐心的等,足足一個小時過去,家裡的人又睡熟了,張半山輕輕的挑開後窗,取出一片葉子,啾啾的吹動。
隨著這陣輕微的響動,我透過後窗,清楚的看到一個大概只有一歲大的孩子,從睡覺的床上慢慢爬下來,一路爬向後窗這邊。張半山手腳很靈動,等到孩子無聲無息的爬到後窗邊的時候,他輕輕放下一根繩子,套著孩子把他拉了上來。
這是個一歲大的小男孩兒,長的白胖可愛,半夜被張半山勾動出來,不哭也不鬧,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我看。張半山抱著他就走,我心裡一急,趕緊拉住對方。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