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爺爺可能知道攔不住紅娘子了,他的臉色死灰一片,瞬間就又好像老了十歲一樣,身子晃了晃,我穩穩的扶住爺爺,望了他一眼。這一眼中包含了很多很多。我只想用這個眼神告訴他,無論他過去做過什麼,對我來說,他都是一手把我拉扯大的爺爺。天塌了,我陪他一起扛。
"陳近水,你知道你奶奶是怎麼死的嗎?"紅娘子一臉都是挑撥還有幸災樂禍般的表情,悠然道:"你可能也聽說過,她當年為了給陳六斤續命,自己奮不顧身是不是?我告訴你,你奶奶,是天底下最傻的女人......
"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說了......"爺爺的身子軟的幾乎站不直,雙腿一彎,就要跪倒在沙地上,我使勁拖著爺爺,漠然望著紅娘子。
"實話實說吧,你奶奶就算不給陳六斤續命,她也活不了幾年。"紅娘子摸著胸口,道:"她有病,有心病。"
第二百五十五章原來如此
我聽著紅娘子的話,一言不發,心裡卻頓時七上八下。家裡過去的事,爺爺不說,我只是從七奶奶哪兒聽到了一些,現在紅娘子一開口就讓我意想不到,我一邊拖著渾身發抖的爺爺,一邊繼續往下聽。
我一句話都不說,紅娘子可能還在等著我問,但等了半天我也不開口,她就接著道:"你奶奶那塊心病,全都是拜陳六斤所賜。"
那件事情發生在很久之前,如果紅娘子不說,可能我真的沒有機會知道。爺爺認識了奶奶,不顧七門和聖域之間的千百年恩怨,毅然帶著她走了,隱居到了別的地方,事情本來應該告一段落的,但是在他們私奔之後,發生了一件讓奶奶怎麼都沒有預料到的意外。
當時的爺爺還年輕,長相很說的過去,又有一身好本事,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卻也有弊端,心智沒有徹底成熟,做事不知道輕重緩急。有一次,爺爺出門跟七門其他人碰面,這是七門自己的事情,奶奶一個外人,不方便參與。事情商量完,爺爺日夜不停的朝家裡趕,半路過了打尖的地方,就打算一口氣走到天亮再說,但是這期間,他遇見了一個女人。
紅娘子沒有說那女人的具體年紀,姓名,相貌,但可以想像的出,那肯定不是一個普通女人。
"陳六斤開始的時候還裝著正人君子,坐懷不亂,但是後來呢?"紅娘子冷笑著,慢悠悠望了望已經失魂落魄的爺爺。
爺爺跟那女人一路同行了三天,那三天時間裡,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沒人知道,但是從那以後,他們之間就始終沒有斷過聯繫,那女人專門住在離陳家不遠的地方,爺爺回家之後,隔上幾天就會找借口跑出來找她。這種事情,肯定是不能讓奶奶知道的,爺爺很小心,捂的嚴嚴實實,但是後來,那女人有了身孕,直接找到家裡,爺爺粹不及防,一時間不知所措。奶奶知道了這件事,還看著那女人挺著肚子,當時心裡一堵,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爺爺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奶奶那人性子溫順,但心裡容不下這種事,她昏昏沉沉了好長時間,沒有大哭大鬧,醒過來之後只是跟爺爺說,兩個女人,讓他自己選,如果選了對方,奶奶什麼都不會說,馬上收拾東西就走。
那件事已經發生了很久,當時在場的人,現在只剩下爺爺一個,紅娘子也說不出具體的過程,但最後的結果很明顯,爺爺還是選了奶奶,帶著奶奶走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離開了原來生活的地方,搬到別處。
但事情還不算完,那個女人身上,還懷著爺爺的骨肉,爺爺心裡惦記,忍了兩個月,忍不住悄悄去看她。從那時候一直隔三差五的照顧到她分娩,孩子一出生,爺爺違背了七門的祖訓,擅自給了那孩子續命圖。那女人還以為是爺爺要回心轉意了,然而事實上,爺爺只是心裡覺得愧疚,覺得對不住她們娘倆,盡自己的力做一些補償。
這件事後來又被奶奶發現,她當時傷心欲絕,爺爺可能做了解釋,但那塊心病始終留在奶奶心裡。為了擺脫糾纏,爺爺悄然帶著奶奶搬到了陌生的小盤河。說到這兒的時候,我想起七奶奶當時跟我講的事,她說爺爺和奶奶離開兩年,搬到小盤河,當時七奶奶看見奶奶的時候就覺得她鬱鬱寡歡。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爺爺的確做了一件錯事,他傷了奶奶的心,同時又拋下了那個女人和初生的孩子。儘管給了那孩子續命圖,但親情,不是給予了什麼東西就可以補償的。
"孩子......"爺爺蒼老的好像不堪一擊,聽著紅娘子講述往事,那些往事也在重重捶打著他的心,他慢慢抬起頭,一雙老眼裡全都是淚水,望著我,勉強開口道:"孩子,你走吧,我做了錯事,悔了幾十年,在心裡越壓越重,實在忍不住了,總要做個了斷......"
我暗暗吸了口氣,說到這裡,再不用誰解釋,我也能明白。紅娘子,必然就是當年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正因為這樣,當時她和老鬼一番劇鬥身亡之後還能續上一命,繼續活了下來。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個讓我極度厭惡的女人,其實和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是我的,姑姑?難怪當時爺爺一怒之下掃滅排教,太爺暗中幫忙,但是到了最後關頭,爺爺可能知道了紅娘子的來歷,跪著懇求太爺不要殺掉紅娘子。
那是他的女兒,親生的女兒。
爺爺的臉上滿滿都是悔意和愧疚,看看我,又看看紅娘子。看著他蒼老又可憐的表情,我的手無形中又加了把力,把他扶的更穩。
他做的事,是不對,但這幾十年以來,他盡力在彌補,在追悔。誰都年少過,誰都輕狂過,如果以一件事去定一個人的終身,那麼這世間還活著的人都是負罪的罪人了。
"爺,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扶著爺爺搖搖欲墜的身子,小聲的安慰他。這一刻,我心酸,但隱隱又很欣慰,過去的二十年間,都是爺爺在照顧我,保護我,安慰我,今天,終於輪到我來照顧這個老邁的老人。
"果然是護親不護理,陳家的人,都是這樣。"紅娘子看見我並沒有因為聽到事情真相而埋怨爺爺,就覺得自己的目的落空,在旁邊冷嘲熱諷。
"你夠了。"我扶著爺爺,轉頭對紅娘子道:"你害了我爹,多少次跟七門為敵,多大的冤仇,難道還沒有報完?"
"沒完!那些事,一句話輕描淡寫就想帶過去!?"
"你記住!"我打斷紅娘子的話,道:"這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他生你的恩情,你還沒有報答過!"
說完這句話,我扶著爺爺,轉身慢慢的朝河灘上走,心裡的滋味酸楚又難過。我想回回頭,看看排營,儘管我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小九紅就在排營裡。我是陳應龍的兒子,她是紅娘子的女兒。
有的人,終究有緣無分,不管多麼相愛,多麼眷戀,最後還是要分開。心底的難過漸漸化成一股溫溫的淚,想要湧到眼眶,我強行壓住了,心裡自己告訴自己,就這樣吧,過去的,都當成一場遙不可及的夢,一場夢而已。
紅娘子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等到我們走出去幾步,她一聲尖叫,遠遠圍攏在四周的人開始朝這邊趕。紅娘子也加快腳步,猛衝過來。
"殺了他們!現在就殺!"
我看不到紅娘子,但是卻能聽到她急衝時帶起的一陣勁風,一直到她快要衝到身後的時候,我猛然轉身,迎著她一拳砸了過去。紅娘子是河灘有數的高手,跟老鬼都能鬥上一鬥,曾幾何時,我在她手下就像待宰的羔羊,絲毫沒有還手的餘地。但是這一刻,我一拳虎虎生風,彷彿身上加持了三口銅鼎的神魂精魄,彭的一聲,紅娘子沒有佔到絲毫便宜,被生生震退了幾步。
我的一條胳膊也隱隱的發麻發痛,但心裡的自信卻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我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面對旁門聖域的高手,沒有反擊的餘力。
"爺,跟著我,我們走!"我一聲大喝,轉手打倒一個排教的漢子,從他手裡奪過一根長棍,在前面一路猛衝,長棍如龍,一棍子就掃開一片人,把他們打的東倒西歪,我就這樣帶著爺爺,從重重圍困中殺了出來,奔向河灘。後面的人緊追不捨,我讓爺爺走在前面,走一段就停步一下,轉身把追的最近的人打出去,一身力量全都灌進手裡的長棍中,棍子一掃,骨頭斷裂的聲音接二連三的發出。
我和爺爺一直跑到河灘的邊緣,紅娘子驚訝我的變化,驚魂未定中帶著疑慮,一路上都在觀察,到我和爺爺將要下河遠走的時候,她可能覺得再不出手,我和爺爺就要走遠了,帶著人加快腳步,一下逼到了眼前。
"回去!"我心裡惦記爺爺,不想在這兒久留,猛的一抖棍子,把逼近的人打回去,紅娘子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打到的,但是這一擊帶著犀利的殺機,她閃身躲過去,用一種狐疑又詫異的眼光盯著我。她可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我有了如此巨大的變化,會變的這麼強。
那種強大,不僅僅體現在力量上,更來自心境。
"紅娘子!"我單手舉著棍子,指向紅娘子,沉沉道:"你忘記了陳六斤是你父親,但他一直都記得你是他女兒,要不是他,你早死的連渣都不剩了!他已經老了,還在拚命,還在奔波!如果你連最根本的那點點良心都沒有,我遲早殺你!"
第二百五十六章攔路打劫
我的聲音擲地有聲,不容置疑,紅娘子那種人自傲之極,從來不肯吃虧,但是此時此刻彷彿被我的話給震住了,也不知道是震驚還是惱怒到極點,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我不跟她糾纏,跟爺爺一起跳進石頭棺材,順水漂下去,過了一段,在半途接上老蔫巴,三個人一下漂了很遠才停住。
"孩子......"爺爺一直到了這時候,還沉浸在回憶裡,不可自拔,昏沉的老眼中,目光已經不如往日那麼明亮,他定定的望著我,呆了半天,才吶吶道:"我的水伢子,長大了......"
我抓著爺爺的手笑了笑,眼睛卻一陣陣的發澀。祖孫兩個好久都沒有這樣靜靜的面對面坐著進行交談了,沒見到爺爺之前,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說,但真正坐在一起的時候,卻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我想,可能就是那樣,過了年少的日子,不論面對誰,都不會像從前一般童言無忌,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爺,過去的事,已經是過去,不用再放在心上。"我頓了頓,道:"長門醒了一次,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讓我去聖域的生死山。"
"聖域,生死山......"爺爺的神色一緊,在他眼裡,我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但是可能是回想到剛才的一幕,爺爺又鬆了口氣,自己想了想,沒有反對。該自己承擔的責任,遲早是要承擔的,無論這擔子有多重。
"爺,現在大河不穩,已經沒有太大必要去巡河了,你上岸找個地方,好好照顧自己,我去了生死山,就會回來。"我囑咐爺爺,說了一些事情。爺爺不是七門的掌燈,也不是長門,很多事情,可能他並不清楚,只是履行祖輩一代一代傳襲下來的職責,我沒有過問河底隱秘的事。
這些事可以不問,但那半塊黑金木的事情卻很要緊。前一次爺爺交給我黑金木之後,就一直沒能去問他,現在終於有了機會。
"爺,上一次你交給我那半塊黑金木,是從哪兒來的?"
對於這種事,爺爺不會隱瞞,直接就跟我說了。我們陳家在很久之前就定居到了大河灘,雖然中間搬遷過,不過總體範圍都在河灘內。陳家最後的一幢祖屋,估計有一兩百年的歷史,爺爺當年還住過祖屋。後來七門發生了變化,家裡人東奔西走,特別是在太爺因故隱沒之後,爺爺當家做主,在搬到小盤河之前,爺爺專門回了次祖屋。因為陳家一直是七門中人,家裡的祖輩難免會在祖屋裡留下一些不顯眼的東西或者痕跡,爺爺搬走,就不打算再回來,所以想把祖屋給平了,讓所有痕跡銷聲匿跡。
祖屋被拆除了,但是在拆掉的廢墟裡,挖出了一個盒子,非常結實的柏木盒子,還裹著銅皮,那盒子沒有任何標記,爺爺說不清楚到底是那一輩的先人留下的,祖屋一共一百多年的歷史,不過盒子顯然是在祖屋修建的同時就埋在屋子下頭的,說明這盒子是當年搬到這兒的陳家祖輩帶過來的東西,已經追溯不出具體的年代。
盒子裡只有那麼半塊黑金木,爺爺當時覺得,這東西被深埋在祖屋的地下,會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曾經多方找人打聽詢問,到最後也只知道這是塊罕見的黑金桃木,是道家用來製作法器的無上寶材。爺爺覺得這東西可能有還未解讀出來的信息,一直隨身珍藏,直到上次以為逃不出來的時候,才轉手交給我。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