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


"我該怎麼對她說?"
"什麼都不要說,交給她就是了,我什麼都沒有了,這個東西,給她做個念想,不要告訴她什麼,讓她好好保管這塊符。"人彘的神色裡有一種懇求:"千萬不要告訴她,這是我給的,也千萬不要告訴她,世上還有我這個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彘唯恐小九紅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後,一怒之下會質問紅娘子。我看著人彘,說不出的感動,又說不出的欽佩,這可能是一個父親,最後能為女兒做的一點事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東西交給她。"我小心的接過天師符,藏在身上。
等到這個事情說完,我又朝鐵門四周掃視了一遍,小九紅所說的東西,會是在什麼地方?鐵門這邊幾乎已經是地洞的盡頭了,空間很狹窄,一時半會之間看不清楚,我找人彘詢問了一下,但是他這麼多年被死死的困在鐵門後頭,平時連頭都探不出來,這邊偶爾會有人下來,三天送一次飯,除了這些,他也說不出什麼。
"你快走吧,不要再耽誤了。"人彘警告我,他心裡恨紅娘子母女兩個,但同時又畏懼,紅娘子的本事不算通天徹地,但那個天晴是聖域的嫡傳,如果真被她們臨時趕回來堵在地洞裡,後果不堪設想。
我也覺得緊迫,但到了這一步上,不弄到一些收穫實在很不甘心,我應了一聲,朝鐵門另一邊走了走,一直走到地洞真正到底的地方時,我看到黑乎乎的牆壁上,有一把隱藏著的暗鎖。暗鎖周圍有一點點狹窄的縫隙,什麼動靜都聽不到,不過一靠近,我就聞到了一股很濃重的臭味,好像有很多東西爛在暗鎖後面的空間裡,長年累月,一口下去幾乎就被熏的昏厥了。
"那邊是什麼地方?"我跑回去詢問人彘。
"說不清楚。"人彘搖搖頭,這個地洞是天晴暗中挖出來的,人彘不知道情況。但是他想了想,說下來給他送飯的人,每過一個月左右,都會把那邊的暗鎖打開一次。
我皺了皺眉頭,那道暗鎖後面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總是隱隱約約透出來一股讓人非常不安的氣息。我來回試探了幾次,鎖非常結實,沒有鑰匙的話幾乎打不開。我從身上掏出一根很細的鋼絲,慢慢捅進鎖眼,左右輕輕的捻動,過了不久,暗鎖裡啪嗒一聲被鋼絲挑開。這道暗鎖後面,是一道很小的小門,估計只能容一個很瘦的人勉強爬過去。
鎖雖然打開了,但是我連動都不敢動,門後的黑暗裡隱藏著什麼,我說不清楚,唯恐這樣冒失的鑽進去之後會突然遭到致命的打擊,那股臭味一股一股的朝外鑽,呆的久了就讓人受不了。我不敢一下子闖進去,又不能長時間在這兒耗著,想來想去,心裡突然一動,立即回想起了張龍虎傳授給我的十三寶塔觀想術。
肉身有形,神魂無形,如果不是對這些東西精研過的人,絕對看不到神魂的本體。我馬上抽身跑到另一端的角落裡,雙腿一盤坐下來,靜心入定。十三寶塔觀想術不知道在心裡默念了多少遍了,整個過程滾瓜爛熟。冥冥之中,腦海裡又浮現出了那座幾乎插入雲霄的十三層寶塔,臆想著自己一層一層爬到塔頂,縱身一跳。
轟......
神魂沿著額頭下的竅位脫體而出,輕飄飄的晃蕩在黑暗中。神魂沒有形體,即便針尖那麼大的窟窿,也是能夠進出的通道。我從暗鎖後面的門縫慢慢的蔓延進去,一鑽進去之後馬上順勢飄到了空間的半空。
暗鎖後面,是一個大概七八米見方的暗室,滿地都是雞鴨家禽的骨頭和羽毛,密密麻麻一層,家禽的殘體漸漸**,臭氣疊加在一起,濃重的熏眼。我的心緊了緊,這個地方肯定是養著什麼東西的,然而仔細的辨認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發現,好像整個空間都和一地骨頭一樣,死寂的沒有半點生機。
我並沒有放棄,心裡反而隱約有種很強烈的預感,小九紅偷聽天晴和紅娘子的談話,她們所說的那件很重要的東西,一定就在這裡。
我繼續貼著暗室的天花板,一點一點的移動,力求把每一寸區域都觀察的一清二楚,當我貼著天花板從暗室的門邊漸漸移動到對面的角落裡時,神魂一下定住了。角落中堆滿了雞鴨的羽毛,但是透過一層層羽毛,我察覺出下頭好像靜靜伏著一團東西。那東西和周圍的黑暗融為了一體,只要一個疏忽,很可能就會遺漏過去。
這是什麼?我感覺一陣發毛,那團東西大概有一個小盆那麼大,窩在成片的羽毛裡,真的觀察不清楚。我在上面徘徊了一下,神魂微微一卷。一陣寒意徹骨的小風被捲動起來,呼啦吹向了牆角的一堆雞毛上。這陣小風也就是人常說的"陰風",是神魂捲動出的動靜,就和走夜路的時候,人偶爾會覺得脖子後頭猛然一涼,轉過頭卻什麼都看不到,那其實是被"髒東西"跟上了。
暗室裡面密不透風,任何一點動靜都很扎耳。陰風掃過角落的雞毛堆,羽毛紛飛,我一直在全力觀察,雞毛飄動起來的同時,下面靜靜伏著的東西猛然一動。那一瞬間,我震驚到了極點,忍不住就想衝下去。
我看見了一張臉,模模糊糊的臉龐,只有拳頭那麼大,但是鼻眼五官俱全,就好像完整的一張臉被微縮成了拳頭大小,說不出的怪異。那張臉對我來說並不陌生,跟我的長相,幾乎沒有區別,那張如同鬼臉一般的臉龐仰面朝天,嘴角微微上翹,好像在笑著。這一下就把我驚住了,嗖的飄到天花板上。
嘩啦......
雞毛下面的東西肯定是被剛才那陣輕微的陰風給驚住了,我剛剛看清楚那張拳頭大小的臉龐,那東西緊跟著又是一動,隨著它的扭動,另一張臉唰的閃現出來。那同樣是一張拳頭般大的臉龐,跟我的長相依然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這張臉的嘴角朝下撇著,看上去如同咧嘴哭泣一樣。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一張在哭著,一張在笑著,那團東西動來動去,兩張臉也隨之交替出現,詭異的氣息立即充斥在不大的暗室裡。我觀察了一會兒,鎮定下來,瞅準機會,又捲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陰風,那東西對陰風好像有些敏感,就像被針紮了一樣,在羽毛堆裡呆不住了,唰的跳出來,沿著牆角飛快的跑到另一邊的角落裡。
就這麼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我看到那東西有一個圓滾滾的肚子,好像是一隻小盆那麼大的蜘蛛。但是光線太昏暗了,我不敢完全確定,心裡交替出現的全是剛才看見的一哭一笑兩張臉龐,我徹底放下心頭的焦躁和不安,靜靜貼著天花板又晃動了一會兒,七八米見方的暗室,很快就被觀察的清清楚楚,除了那只蜘蛛樣的東西,這裡再沒有其它活物了。
神魂順著門縫鑽出來,貼著竅位回到身體裡,暗自一琢磨,如果那真的是只小盆大小的蜘蛛,對付它應該沒問題。用萬塵的話來說,那種東西帶著妖性,不過只是到了開識的地步,意思就是說剛剛具備了相當的靈智,連之前見過的大花蛇花老漢也比不上。
小九紅說的東西,難道就是這只怪裡怪氣的蜘蛛?
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門邊,把感官提升到極致,一邊全神戒備,一邊輕輕的推開小門,身子貼著地面唰的滑動進去。牆角那只東西對飄忽的神魂沒有什麼反應,但是這麼大個活人鑽進來,立即引起了它的警覺,我的身子還沒有完全站直,那東西已經無聲無息的撲到了跟前。
彭......
我已經有了防備,一拳頭砸出去,力道十足。飛撲過來的影子被這陣猛烈的拳風震懾住了,半途調了個彎,但是威猛的拳勁一發不可收拾,直直的把它從半空轟到了牆角。拳頭還沒有收回來,立即感覺一片帶著腥風的點點滴滴的液體噴灑而至,這個時候完全沒有躲避的餘地,我陡然吸了口氣,胸腔一鼓,一口氣猛噴出來。身上的力氣很大,這口氣帶著炙熱的陽火,迎面噴灑過來的腥臭液體被反震回去,全部灑在暗室的牆壁上,我聽到刺刺啦啦一陣輕響,好像是牆皮被什麼東西給腐蝕的聲音。
心裡連後怕都顧不上了,一甩衣服,風馳電掣一般的衝向牆角,劈頭蓋臉就用衣服把那團東西牢牢的兜住。
第三百一十一章人面蜘蛛
我的動作飛快,敏捷異常,那團東西被兜住之後就沒有反抗的餘地,全力在衣服裡面扭來扭去。我任由它撲騰,找準機會,一腳踩住它的後背,徹底把它制服了。手電筒開到最亮,我終於徹底看清楚了這東西。
我說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一隻蜘蛛,可能是我們北方平時見的蜘蛛都太小,而這隻小盆那麼大的東西完全顛覆了我過去的認知。它的頭上有兩個凸起的拳頭那麼大的瘤,上面是一哭一笑兩張臉龐。我不知道這兩張臉龐是有意被畫上去的,還是自己長出來的,好像已經深深的印在蜘蛛身上,抹都抹不去,只要它一轉身體,兩張臉就會交替出現。
越看越是心驚,這兩張臉逼真的要死,就好像兩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被硬放在蜘蛛的身體裡,最後只剩下兩張臉露在外面。人面蜘蛛被踩在腳下,還不斷的扭動著想要掙脫,身軀來回抖動的時候,我看到它身上有兩片密密麻麻的血紅色的線條,相互糾纏在一起,看上去亂糟糟的一片。
"你們兩個的命,是連在一起的......"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看見這些相互纏繞到無法分辨的血紅的線條時,立即回想起小九紅不久之前剛剛親口對我說的話。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兩片密不可分的線條......這意味著什麼?我還說不清楚這只蜘蛛的來歷,然而卻敏銳的感覺到它的重要。我很小心的把蜘蛛整個兜起來抱住,重新順著小門鑽出來。
"你走吧,不要再久留了。"人彘又用僅存的一隻手使勁扒著鐵門上的小窗:"記得,記得把東西交給我女兒......"
"你就這樣繼續留下來?"我很為難,這畢竟是小九紅的親生父親,不管不顧的把他丟在這裡繼續承受煎熬,我很不忍。
"我只剩下半條命,沒有什麼盼頭了,只盼望,我女兒能一輩子好,走吧,快走......"
我咬咬牙,最後看了人彘一眼,轉身就走,從原路鑽出地道,外面的夜色還是很濃,我一刻不停,重新順著水渠離開排營。這只人面蜘蛛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怎麼處置都覺得不合適,現在又沒有能幫得上忙的人,想來想去,只能連夜朝松樹嶺的地方趕,去找張龍虎幫忙。
有了之前那次接觸,這次見到張龍虎就好說話了。我把那只蜘蛛交給他看,張龍虎見識淵博,對於這些東西本來就很熟。他只看了幾眼,就跟我說,這是一隻命紋蛛。
"有些人,命格重,或者特異,家裡人唯恐他們會承受不住,在幼年時夭折,所以就把命紋壓在別的東西身上。"
這個說法在道門和佛門裡都有類似的解釋,元朝的時候,幾乎每個皇帝出生之後,會由國師秘密進行相關的加持儀式。蒙哥的命紋壓在一隻白虎身上,忽必烈的命紋壓在一隻龜上,這種說法和儀式到底可靠不可靠,沒有什麼依據,但是傳承了那麼多年的秘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但是這只命紋蛛很奇怪。"張龍虎道:"你和的命紋,和另一個人的命紋是參雜在一塊兒的。"
"會有什麼後果?"
"你死,他會死,他死,你也死。"
如果找不到這只蜘蛛,我和聖域聖子之間,可能就會是一個無解的死局。這只命紋蛛上的命紋前後相互纏繞了那麼多年,要化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等不住,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把命紋蛛丟給張龍虎,請他幫忙,自己第二天就離開松樹嶺。
我想要先去找找九黎苗人的落腳地,被困在九黎秘圖中的人如果沒有超凡的本領,肯定要活活累死在裡面,但是我琢磨著,九黎的苗人抓走老鬼他們,並不單純的為了除掉這些人,他們的用意,可能還是脅迫。這樣雖然很危險,不過至少在事態沒有惡化之前,老鬼他們應該還活著。
我不停的趕路,一路打聽,苗不異帶著苗玉離開河灘之後,九黎苗人的暫住地已經不在雷家,他們轉移之後的地點還不清楚,我沒有辦法,整片河灘的形勢不好,但是為了打聽消息,還是得不停的露面。
這一輩子,我可能從來沒有這樣孤獨過,一個人走著,路沒有盡頭。一想起爺爺,想起小九紅,想起遠在南疆的苗玉,心裡那股說不出的滋味就不斷的衝擊著心臟,一來二去,微微有些走神,但是身後的一點異動猛然間驚醒了我。我微微側過頭,立即看見身後十多米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尾隨了兩個人,一胖一瘦。這是完全陌生的兩張面孔,我定了定神,加快腳步。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