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大船的船頭豎起一面牛皮大鼓,那鼓相當的大,敲動起來聲勢驚人,鼓聲如雷。這才是排教最正宗的規矩之一,行船以法鼓開路,鼓聲能震退水裡的邪祟。
山羊鬍子背著手,有人搬出來一張太師椅,他穩穩坐在椅子上,略一點頭,旁邊一個人就大喝道:「開路!」
兩個準備下水的漢子猛吸了一口氣,但是就在這時候,水面上突然咕嘟嘟冒起一串水花,水紋捲著泥沙混成一團,讓本來就不怎麼清亮的水變的更加渾濁。
嗖!
一團白乎乎的東西驟然間就翻滾的水花裡冒了出來,躥出水面兩三米高,然後噗通落進水中,漂浮在水面上。這一下,兩個準備下水的漢子都停下腳步,船上的人,岸邊的人,一起伸脖子去看,看水裡浮出的是什麼東西。
水裡漂浮著的東西有點奇怪,我說不上那是什麼,好像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白繭子。我站在小船上沒有靠近,倒是岸上的村民壯著膽子走近了一些。
「俺了娘啊!」
幾個靠近的村民朝繭子望了望,嗖的就退了回來,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第三百三十九章難啟之門
第一個發現銅皮木像消失,又發現老頭兒的人驚慌失措,趕緊就扯嗓子把剩下的同伴喊起來。、ybdu、幾個人圍過來的時候,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悠悠的醒了過來。老頭兒說讓他們村子的人費心了,表示感謝,然後又說,黃河年年氾濫,危及兩岸,清理河道,修築河堤都是不管用的,必須治本。
住在河邊的人,最大的心願就是這條河能消停幾年,讓人過過安穩日子,所以老頭兒一說,幾個人的慌亂頓時減少很多,都想繼續聽下去。但是老頭兒不肯說了,拿著鐵鏟子站起身,慢慢朝遠處走,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說,因為自己要從河裡出來,所以傷了七條命,作為補償,他會還村民們七個護河神。
老頭兒越走越遠,幾個人不敢追,等到天亮之後,大批上工的人來到河岸時,老頭兒早就走的蹤影皆無。當地人分辨不清楚這老頭兒到底是神還是妖,反正心裡忐忑不安,惶恐了好一陣子。
本來,人們覺得老頭兒這一走就不會再出現,但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天,就有人在別的地方看見了老頭兒。
「娃子,你猜猜,是在哪兒見到他的?」老鬼可能覺得自己一個人得吧沒意思,講了一陣子之後問我道:「猜猜看。」
「這我哪能猜的出。」我聽的很入迷,不想讓老鬼停止講述,這兩天算是多少摸到了他的脾氣,所以故意激他,說他自個兒可能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放屁!」老鬼果然吃不住激將,當時就急了:「這條河上上下下,還有老子不知道的事情?」
人們再次見到老頭兒的時候,是在靈棚裡。我們家鄉在過去一直奉行土葬,死者要入土為安,當時護河修堤的人來自各個村子,打撈銅皮木像之前死在河裡的七個人,事後都被接回家,準備埋葬。在入葬之前,家裡頭設靈棚,屍體擺放七天,等到親朋好友都祭拜過了,才會真正埋進墳地。
七個不同的死者,來自七個不同的村子,都是年輕力壯的棒小伙子,死的很可惜。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消失的時候,後面幾個死者還沒過頭七,在家裡的靈棚裡放著。入夜之後,有人起夜,模模糊糊看到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在一個村子的靈棚外出現,當時那人還以為是村裡的潑皮閒漢趁機去偷靈棚裡的祭品,所以跟過去就想制止。但是在靈棚外露頭的一瞬間,那人就被嚇的幾乎要發瘋。
他看到拿著鐵鏟子的老頭兒就站在棺材旁邊,棺材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已經死了幾天的屍體,正晃晃悠悠的從棺材裡朝外爬。
之後,屍體就跟在老頭兒身後,慢慢的離開了村子。一夜之間,老頭兒連走了六個村子的靈棚,六具屍體一連串被他帶走了,死的最早的那個死者已經過了頭七,老頭兒又到墳地,親手把埋進去的屍體重新挖了出來。七個在清理河道時意外死去的人,全部被老頭兒收攏起來。
自那之後,老頭兒才算是徹底消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那老頭兒是誰?他帶走七具屍體幹什麼?」我不由自主的就開口問,心裡模模糊糊的察覺到了什麼,卻不是那麼清亮。
「誰說那是七具屍體?」老鬼瞪了我一眼,道:「躺在靈棚的棺材裡,他們是屍體,一旦出了棺材,就是活人。」
自老頭兒消失,直到十幾年之後,有人曾經在河裡見到過斷了右手的走船人,斷手人雖然缺了只手,但水性精熟,好像河裡的一條魚,又好像一隻水鳥,他們時常駕船巡遊大河,唱著巡河調子,對這條河無比熟悉。河鳧子這個稱號,就是從那個時候而來的。
「那七個人,就是河鳧子七門的祖師。」老鬼道:「龐劉王孫宋陳唐,七門七家。」
如果不是老鬼對我說這麼多,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河鳧子的家世。河鳧子傳男不傳女,雖然龐劉王孫宋陳唐七門裡面可能有些門戶人丁興旺,兒孫一群,但是那一戶裡正經的河鳧子,只有一個人。爺爺在世,他就是河鳧子,除非等他死了,下頭的接班人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河鳧子。時光流轉,世事變遷,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早些年,河鳧子七門雖然都是異姓,但有統一的門規,有統一的首領,是一個完整的整體,民國期間,七門出了些變故,這些變故導致七門聯盟的破裂,有些家族,比如宋家,就洗手脫離了河鳧子這一行,改做撈屍人,一旦破門而出,那他們就不算是真正的河鳧子了。
「怪不得,爺爺說過,天底下的河鳧子,加上我,最多不過三個。」
「你爺還有些先見之明,難道預感到了老子要拉他頂班?」老鬼一咧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道:「劉王宋,這三家洗手了,末門的唐家沒兒子,所以,天下的河鳧子,一共三個,老子一個,你一個。」
「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老鬼朝遠方看了看,神情中有點唏噓,瞇著眼睛道:「還有一個在陰山峽。」
老鬼講的很清楚,把河鳧子的來歷說的明明白白,雖然說的有點玄乎,不過至少給了我一個說法。但是聽著這些,我心裡更加迷糊,河鳧子的出現,不可能僅僅就是巡河那麼簡單。
「那你說的七門大掌燈......」
「娃子,咱們有件事要做,那件事比天都大。」老鬼的眼睛微微露出一條縫,很凝重對我道:「過不了多久,老子要出趟遠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件事,要七門聯手,你爺不在,老子出遠門,那幫王八蛋,誰做大掌燈,老子都不放心,你懂麼?」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鬼讓我做什麼七門大掌燈,完全就是個虛名,我能有什麼本事去統領七門?只不過我年紀小,沒有那麼深的心機城府,比別的人更好駕馭而已。
「不管懂不懂,就這樣決定了。」
接下來,我跟老鬼一直在陸路趕路,水道完全走不成了,找不到船。不過距離不算是特別遠,我們走的慢,一路走,老鬼一路教我一些東西,他的確很厲害,手上的功夫是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
之後,我們終於遠遠的望見了陰山峽。我不知道是自己心裡太慌,還是確有其事,走到陰山峽附近時,就感覺那邊飄著一層發灰的霧氣,頭頂的太陽照在霧氣上就被阻住了,因為這樣,整個陰山峽一年四季都陰沉沉的。
那是個詭異之地,路過陰山峽的人曾經看到過一支隊伍從外面衝進陰山峽,那支隊伍浩浩蕩蕩,但是看上去卻飄飄忽忽的,好像是一個個透明的影子,舉著大旗金刀,陰氣鋪天蓋地。普通人不要說進陰山峽,就算從峽谷邊經過,回家之後也要害場大病。
陰山峽不是什麼險要的地方,峽谷入口就在那兒,只不過無人敢出入。老鬼沒有一點點畏懼的意思,帶著我直挺挺就朝入口那邊走。一走進陰山峽,光線立即黯淡了,我看到前面模模糊糊又黑壓壓的一片,一團一團彷彿終年都散不掉的灰霧,貼著峽谷上方不斷的慢慢起伏。
抬腿走進來,僅僅那麼一步,就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地界,陰山峽裡氣溫低的很,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感覺一股股寒氣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順衣服朝皮肉裡鑽。但是老鬼不怕這些,他瘦小的身軀就像一個火爐,騰騰冒著熱氣,我忍不住緊貼著他,感覺好了很多。
河灘附近的地域總是潮濕的,陰山峽底部,是一層粘糊糊的爛泥,好像一片沼澤地。我一腳踩下去,半條腿就陷到泥裡去了,老鬼對這裡有點熟悉,把我拉出來,溜著邊走,這樣好一些,但是走了不到十分鐘,死沉沉的峽谷深處,好像有一股異樣的氣息在上下翻滾,讓人心裡一個勁兒的發毛,總覺得周圍某個角落裡,隱藏著無數雙綠油油的眼睛,正死死盯著我們。
轟......
前面突然就炸起一團綠光,活脫脫就是亂墳崗子裡夜間冒出的鬼火,但那麼大一團凌空炸開,星星點點的綠光把周圍照射的一片慘綠,讓人毛骨悚然,我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不停的和老鬼說話,想減輕心裡的壓力。
「娃子,慢點走,泥窩子很深,不要踩進去。」老鬼在前面帶路,一邊對我道:「一直沒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陳......陳近水......」我額頭直冒冷汗,連說話也開始發顫。
「你爹叫陳應龍的是不是,你叫陳近水......」老鬼頓了頓,突然就笑起來,道:「老六到底念過兩天書,比老子肚子裡的道道多,給你們起的名字好歹像個名字,不像老子,給兒子起名的時候,連著想了三天,最後起名叫狗娃子......」
「狗娃子也不錯。」我一邊緊張的朝四周不斷亂掃,一邊搭話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不是也得算個河鳧子?」
老鬼的腳步突然就停下來了,站在原地沒有回頭,但是我看到他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過了半天,他才慢慢開口道:「狗娃子命不好,已經死了。」
老鬼的語氣第一次顯得有點人情味,很苦澀,也很無奈,同時還有深深的傷感,可能是想起早已經死去的兒子。就在這一刻,我覺得他其實很普通,一點也不可怕,是一個被所有人都遺忘了的老頭兒,可憐的緊。
「事情都過了,別往心裡去......」我想勸他,但是腳下步子一滑,身子隨即歪歪斜斜的打了個趔趄,右腳噗嗤踩到一團爛泥裡頭。這是個泥窩子,非常深,右腳一踩就陷下去了。我趕緊朝外拔,但是剛剛一動,就感覺右腳的腳脖子被什麼東西一下抓住了。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