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節


前世的我,是從禹王的石棺裡出現的,無父無母,就好像在這口石棺裡孕育而生。我茫然,困惑,儘管看到了隱藏在轉生印中最深邃處的秘密,但我的來歷,依然雲裡霧裡。我急切的尋找答案,想從記憶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然而前世的我從石棺裡爬出來,就立即飛騰在大河上,緊接著一頭扎入水裡,無影無蹤。
記憶的畫面仍然在延續,記憶中一眨眼,世間可能已經過了百年。驟然間,畫面重新定格到了大河灘,定格到禹王當時自刎而死的地方。禹王十死,之前我看到的,可能是他第一次身死時的情景。重生的禹王依然眼望著遙遙的崑崙,望著飄渺的自然天宮。自刎之痛,經歷過一次,就不想再有第二次,此時此刻,只要禹王改變心念,就能趕到崑崙,推開自然天宮的大門。
「人世間,無十全......」禹王慢慢拿出那口曾經斬殺過自己一次的染血的聖劍,重新舉到了脖頸前,喃喃道:「我願十死,換你輪迴重生......」
劍光一閃,禹王第二次自刎於大河,他的寶體重新運到塗山,鑄造第二口鎮河銅鼎。銅鼎和第二口安葬殘軀的石棺又送入大河,那時的我,已經是四海任遨遊的真?,我親眼看到石棺入河,靜靜在水底蟄伏了許久,緊接著,第二口石棺中也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掙脫禁錮,棺材從河底衝出水面。
卡嚓......
石頭棺材一聲爆響,棺材被頂開,從裡面躍出一頭神威四溢的大豺狗,我盤旋在大豺狗的上方,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殺氣和威嚴,但此刻卻溫順異常,慢慢跪倒在腳下。
前世的我,和這條大豺狗一起,搭乘石棺,在大河中巡遊,守著銅鼎。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還是禹王自刎的地方,他第三次舉起了聖劍。之後的一切,都遵循著前兩次的過程,禹王的寶體血肉鑄造九鼎,殘軀葬入石棺,運回大河。第三口石棺在河底蟄伏了一段時間,同樣飛出河面,這一次,我和大豺狗一起盤旋在石棺上,看著一隻藍毛凶獸從棺材裡躍出。
感受著千年之前的記憶,我的迷茫好像一下子被風吹散了,隱隱約約猜出這其中的前因後果。禹王的血肉鑄造寶鼎,他不滅的神魂留存在石棺,神魂凝生出護河的神獸。但大豺狗,獅子,大?,那都不是凡物。傳聞中,?有九子,囚牛,睚眥,嘲風,蒲牢,狻猊......禹王一次身死,神魂就會凝化一條?子,九鼎九?,永固大河。呆剛島弟。
血肉鑄九鼎,神魂化真?!
一切都隨之清晰瞭然,前世的我,是禹王第一次身死後神魂凝化的,最為強大。一次身死,磨滅一次禹王的元氣,之後的八次凝化,八條?子遠沒有我的力量。我的前世,是禹王完整的神魂所化,是九?之首,擔負著監督鎮河的重任。我不是禹王轉世,但禹王的神魂攜帶著他未死之前的氣息,真正的禹王已經死去很多年,我是這個世上與禹王最相像也最接近的人。千年萬年,滄海變遷,山變了山勢,人變了樣子,沉睡了多年的蚩尤,轉世重生的靈靈,只是憑那股讓他們或畏懼,或親密的氣息,才會誤人我是昔年的大禹。
回首往昔,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也真正相信,這就是天數。兩年前,從爺爺被石棺帶走,我孤身踏上那條漫漫沒有邊際的遠路時,就已經注定,我前世釀下的禍患,今世要傾盡全力去化解。我曾經為我的遭遇憤怒過,委屈過,覺得自己可憐,無助,我埋怨老天,為什麼要捉弄我這樣一個普通的鄉下少年。但是當我看到轉生印中的秘密,就知道,上天是公平的。
不知幾世之前種下的因,在今生結出了果,無論那果是甜是苦,自己都要吃。
轟隆......
腦海中的轉生印驟然化成了一片急速旋轉的漩渦,從頭顱裡慢慢的浮動出來,虛空中有莫名的聲響,恍恍惚惚間,我好像看到一條?的影子,從頭頂的虛空閃出。那好像是前世的我,從冥冥輪迴之間回歸了。?影和轉生印融合到一起,變成一片水銀般的光,從上方灌注到身軀內。
我的身軀在閃光,好像一尊修了十世的菩薩,在這片紅塵鉛華中證道成佛。前世的力量全部回歸本體,就如同一條真?的所有神性瞬間復活,煥發了新生。真?的力量在流動,九鼎的影子在漂浮,本力外力,同時圓滿。
或許,我仍然不是這個世界最強的,但我的心境已經圓滿無瑕。我秉承禹王遺志,以一己之力,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苦,去挽救大河,挽救蒼生,仁者無敵,我能面對一切,能戰勝一切。
轉生印徹底覺醒,曾經的記憶,一點點的留存到心田中。我不想淡忘這些,只是把它們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眼前的幻境消失了,還是漆黑空洞的河眼,水晶棺微微折射著光,但靈靈,她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我輕輕抹掉她臉上流淌的淚痕,我再不會痛哭,即便淚水流乾了,心還是痛的。
總有一些人,在自己的生命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她們帶給自己痛苦,甜蜜,激情,沉落,但她們只是過客,或許在不經意的回眸間,她們已經走遠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想留住生命裡一切美好的人,美好的事,可是總有一種叫做緣分,也叫做命運的東西在作祟,已失去的,不可追憶。
我想起了當時在自然天宮大門外看到的一幕,前世今生,一切種種,都化成兩隻斑斕的蝴蝶,相互纏繞,一同消散,或許吧,那是淒美,又最好的結局。
伊人逝,圓月缺,千年一夢,魂散為蝶......
水晶棺的銀光漸漸黯淡,靈靈額頭的葉片印記也收斂了紅光,她這一世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在死去時喚醒我的轉生印。我不想動,就那樣靜靜的抱著她。她額頭的印記消失的時候,枯瘦又弱小的身軀,就像一片虛浮的泡沫,無聲無息的化成一片微微起伏的灰。我害怕了失去,不由自主把她抱的很緊,然而那片飛灰,就從我的指縫間一點點的滑落流走了,握不緊,抓不住。
這是我和她的訣別,自此之後,真的永無再見。
我呆呆的看著那片飛灰在眼前消散,慢慢的附著到水晶棺上。輪迴之中,什麼都可能會忘記,但血脈親情,如山海一般永恆,她想和她的父親在一起。我沉默著倒退出去,大河河眼,我會永遠封閉,讓它消失,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攪擾他們。
我一步一步退到了空間的入口,水晶棺的光芒徹底黯淡,我滅掉手裡的光源,唯恐這縷凡世的雜光會驚擾玄黃祖鳥和靈靈。但在光源完全滅掉的一瞬間,我驟然發現,自己的腰間有一點微弱的光在跳躍。
不由自主的低下頭,我愣住了,隨即就眉頭緊皺,失神般的又抬頭看看已經化為飛灰的靈靈。自然天宮的大門被推開,玄女命格破碎,她的轉世身也死去,不管從那個方面來說,玄女已經最終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然而此時此刻,我看到腰間那盞寓意玄女生死的魂燈,依然沒有熄滅,魂燈裡那點火苗很微弱,只散發著一點點昏黃的光,但它燃燒的很頑強,彷彿再燒一百年,一千年,仍舊不會熄滅。
她已經死了,魂燈為什麼還在燃燒!?
第四百七十六章平山之亂
望著那盞依然在燃燒的魂燈,我感覺一陣說不出的訝異,這盞魂燈。肯定是昔年玄黃祖鳥親手為玄女打造的,玄奧靈驗,它不會出現異樣或者偏差,如果魂燈還在燃燒,那只能說明一點。
玄女,她還活著。
我心頭的驚訝無法形容,好像在死寂的黑暗中又看到了一絲莫名的希望,我馬上調頭跑回去,盼望能在某個角落裡發現奇跡。但水晶棺的確是黯淡了。靈靈身軀所化的飛灰已經隱沒。我焦灼的尋找,一無所獲之後呆立原地,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她的魂燈還在燃燒?
帶著強烈的困惑,我把整個河眼徹底尋找了一遍,但是沒有任何線索,我實在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從河眼中匆匆離開,不顧一切的踏上前往松樹嶺的路。
我找到張龍虎,迫不及待的詢問他,張龍虎是道門的奇人,見多識廣,自然知道傳說中上古神明所鑄造的魂燈。他看看我遞過去的那盞象徵玄女生死的魂燈。暗自琢磨了半天,道:「魂燈不熄,只有一個可能,魂燈的主人。還活著。」
「她在哪兒?」我急切的追問道:「我親眼看著她化成了飛灰,看著她的命格徹底破碎。她要是沒死的話,現在是什麼樣子,是在塵世,還是在輪迴中?」
「你既然找不到她。就有找不到的道理,相隔一世,能在今生再見,已經是一種造化,有時,**太多,反倒是心贅。」張龍虎的目光炯炯有神,望著我,道:「我看得出,你的轉生印已經覺醒了。」
我點了點頭,心裡很亂,相隔一世,再見就是緣分,但這份緣分來去匆匆,不等我細細的回味,已經消失了。我回頭看看松樹嶺外的大河和群山,一種茫然的失落感在心底油然而生,我失落,然而那也是心靈的通透。
惦念一個人,並非一定要見到她,守著她,如果知道她還活著,且活的很好,那麼自己心裡的惦念,就已經值得。
「自然經所載的山水大勢,其實,的確是天數。」張龍虎和我漫步在松樹嶺的山路間,一邊走一邊道:「你身上孕育破運神胎,是在逆天。」
「這天,不逆不行。」
「逆天,必受天譴。」張龍虎道:「我只怕神胎成熟的那一天,你一身神性都會被天奪走,會真正變成一個凡俗人。」
「凡俗人沒有什麼不好。」我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但是只要彌補前世的過失,平定大河,我寧願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從松樹嶺離開的時候,我一直在回想張龍虎說的話。我希望玄女會平安,無論是否同在一個世間,她的存在,這盞不滅的魂燈,是我的心贅。但我不願再刻意的去尋找,一力強求,總會打破那種微妙的平衡。
一路上,我審視現在的局勢,聖主和古苗邪神都被擊殺,大河灘上現在僅存的強敵,是九黎的苗尊。我相信,苗尊本人絕非聖主可比,他就像一片深邃的海,我摸不透他的深淺和虛實。但前世回歸今生,我有資本和他一戰。
我趕往彌勒他們聚集的地方,那邊有一個叫平山坳的小村子,老鬼和彌勒他們就在平山坳附近隱藏著。平山坳遠離大河,在一處山坳中間,雖然很小,但是山青水美,是大河灘這片沙土地中少見的秀美之地。村子一向很寧和平靜,然而在我途經平山坳的時候,村子裡飄蕩著一股隱隱的血腥氣,老老少少匆忙打理行李,成群結隊的打算朝村外趕。這陣勢有些不正常,尤其是村子離老鬼他們的藏身地太近了,我不得不留意。
「娃子,走吧,這個地方不能呆了。」一個村子裡的老人心腸很善,看見我在村外張望,過來勸道:「村子裡的人都要走了,你是過路的,還是串門子的?」
「過路的。」我和老人搭話,同時凝神感應,祥和的小村子裡的血腥氣時濃時淡,同時還夾雜著一股難以察覺的妖異氣息。
老人一肚子苦水,絮絮叨叨說了一些事情。平山坳遠離大河,本來一直沒有發生過什麼蹊蹺的事,但是幾天之前,村子裡莫名其妙的死了幾個人,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無病無災,他們在半夜熟睡的時候悄悄溜到村子正中的一塊空地上,等到村子裡其他人天亮起床之後,發現人已經直挺挺站在原地死掉了,七竅流著血,臉色烏黑,死相不僅難看,而且很不正常。村裡人慌了,河灘上的老百姓本來就對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很信,這一下炸了窩,專門請了個大仙過來看。
那大仙的確有點真本事,在村子裡轉悠了一圈,然後跑到幾個人身死的地方,皺著眉頭來回打轉,神叨叨的搞了半天,最後從那裡挖出了一個二尺高的黑石頭人。但是石頭人被挖出來的同時,大仙打了個哆嗦,一下歪倒在地上,羊癲瘋似的抽搐不停。
「大仙肯定是衝撞到什麼東西了。」老人帶著後怕,道:「死的可慘。」
《黃河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