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黑影手持一根鐵棍狠狠掄向蕾蓉的面門!但鐵棍太長了,棍頭磕在了牆上,匡啷一聲,居然震裂了黑影的虎口,疼得他「嗷」的一聲慘叫甩掉了棍子。
郭小芬和蕾蓉剛要跑,那人卻張開雙臂攔住她們,獰笑著,慢慢地彎下腰,撿起那根鐵棍,高高地舉起,齜開了白森森的牙齒——
蕾蓉把小郭擋在了身後。
啪——吭哧!
這回是很悶的一聲,像是摔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那個人都沒有來得及哼叫,就直挺挺地栽倒,趴在了地上,鐵棍子骨碌碌地一直滾出了很遠。
站在那人身後的一個矮胖子,一邊撣著左右手,一邊罵了句髒話
「馬笑中!」郭小芬欣喜若狂,衝上去抱住他的肩膀:「沒想到你還真有有用的時候!」
馬笑中咂摸不出這是誇他還是罵他,趁機狠狠地摟了她一下。
蕾蓉走上來道:「老馬,你怎麼會在這裡?」
馬笑中是望月園派出所的所長,與蕾蓉算是老相識了,大大咧咧地說:「小郭說你有麻煩,給我打電話,我就趕緊過來救駕。」
「我打不通思緲的電話,才叫他的。」郭小芬連忙分辨,言外之意是實在找不到人了,才請馬笑中頂上。
「快走吧,有什麼話離開這裡再說。」蕾蓉說。
三個人匆匆離去。
喧囂聲漸漸散去,黑暗的巷子裡一片死寂。
很久,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慢慢地走進了巷子口,看到地上趴著的那個人,蹲下身,把他扶了起來:「你怎麼樣?」
「她們跑了……」那人說,「我被拍了一板磚,疼死我了,快送我上醫院。」
身穿黑色大衣的人點了點頭,把大衣脫了下來,墊在地面上,然後扶著他躺下,問他:「傷口在哪裡?」
「右邊腦殼這裡……」
黑色大衣站了起來,走出巷子口,從一戶人家堆在門口的磚垛裡搬了三塊磚頭,回到受傷的人旁邊。
「你拿的什麼啊?」傷者的眼角被頭上流下的血浸了,夜色又濃,所以看不大清楚,但是一種第六感讓他突然感到強烈的不安。
「沒什麼……」黑色大衣重新蹲在他身邊,看了看夜空,出了一會兒神,蠕動的嘴唇彷彿在祈禱著什麼,然後低下頭,非常溫柔地說,「你真幸福,能這麼快解脫痛苦,你知道嗎,一個人活得時間越長,痛苦就越多……」
第四章地鐵列車裡詭異的命案
被踏要害處便死,骨折、腸臟出。若只築倒或踏不著要害處,即有皮破癮赤黑痕,不致死。——《洗冤錄·卷之五(牛馬踏死)》
下半夜的時候,蕾蓉突然醒了。
掀開身上的薄被,她從床上慢慢坐了起來,看著窗外的殘月,稀薄的月光灑在床沿和地板上,籠了一層紗似的,她不禁想念故鄉了:夜月紅柑樹,秋風白藕花,煙波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就算是在這樣靜謐的夜晚,獨自依偎在寶帶橋上,也能聽見澹台湖裡魚兒們的戲水聲吧。
多久了,沒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醒來,並再也無法抑制翻覆的心潮。
剛剛從學校畢業,到紐約驗屍中心做實習生那會兒,白天跟著導師解剖一具屍體,夜裡簡直不敢躺下,因為只要躺下,就會產生一種自己躺上了驗屍台,要被冰冷的解剖刀開膛破肚的錯覺:為了避免糞便排泄物污染其他臟器,先要取出腸臟,然後用骨鋸鋸開肋骨,把肺、心臟、脾臟、肝臟取出,其間難免牽引到蜘蛛絲似的血管和黃色油膩的腹部脂肪,於是,戴著橡膠手套的指尖總殘存著滑膩的吱吱響……實在累得撐不住了,躺下了,也圓睜著眼睛,不由自主地把那血淋淋的解剖全過程在腦海裡重播一遍,黑色的天花板在眸子裡卻是一片血紅。倦意襲來,沉重如鐵的眼皮閉上了,剛剛進入夢鄉,電鋸鋸開頭蓋骨的刺啦刺啦聲就在大腦皮層上響起,驚醒並嚇出一身冷汗,成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那時她還在美國,跟著大名鼎鼎的首席司法病理學家邁克爾·巴登博士實習,她最佩服的事情,大概就是上午做完腹腔解剖之後,博士能神色如常地吞下五分熟的烤牛肉——要知道她能在工作之後不嘔吐一場,已經是天大的奇跡了。
直到一次午餐會上,她無意中聽見一個女士,也許是馬裡恩·羅奇,問邁克爾·巴登:「難道您每天解剖屍體時,不會感到恐懼嗎?」
「我是一個法醫,我沒有時間恐懼。」邁克爾·巴登淡淡地說。
有如醍醐灌頂!剎那間,蕾蓉明白了博士克制恐懼的全部法寶!
「沒有時間」——這四個字中包含了太多的意義:須知死者的時間比生者還要寶貴!一個人死亡1小時後就會出現屍斑,如不及時檢驗就有可能和生前損傷形成的皮下出血混淆;4個小時後會出現四肢肌肉僵硬,如不及時保存將無法考證死者死亡時的體位和姿勢,8小時後蒼蠅產下的第一批蟲卵開始孵化,如果不抓緊時間屍檢,產生的蛆蟲將無情地破壞屍體上的傷口……死神看著秒錶一般,每一秒都試圖奪取屍體上的犯罪證據,屍體每喪失一部分完整、證據鏈上就有可能出現一部分缺失,一旦錯過的時間太多,死者的冤屈將會永遠地沉入地下,而漏網的殺人者將會尋找著下一個可以屠戮的生命……要抓緊啊!要抓緊啊!要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要不顧蛆蟲在手套上的蠕動,開始屍檢,要在收集屍塊甚至碎肉時睜大眼睛而不是戰戰兢兢,要嘗試著拒絕在口罩內側塗抹冬青油,這樣才能分辨屍體上有價值的異味……這樣緊張和匆忙,哪裡還有時間恐懼呢?再說,又有什麼值得恐懼的呢,每一個冤魂都期盼著法醫幫他主持公道,就像患者哀求著醫生替他解除病痛一樣。
沒有時間恐懼,更無須恐懼!
漸漸地,蕾蓉不再會在夜間驚起了,她能夠在下班之後,正常地進餐、休息、睡覺,躺在床上時也能很快地安然入眠,一整夜都不會醒來。
但是,今天晚上,她中夜驚醒,並再也睡不著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的確,有一些令她忐忑不安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一些她完全不瞭解的事情,正像繭或者蛹裡面包藏著的蟲子漸漸長大,不知道最後會變態成個什麼樣的怪物。無論劉思緲還是郭小芬,不都說了「這是一個圈套」、「這是一個陰謀」麼?為什麼自己如此遲鈍,還是潛意識中不願承認呢?其實,從研究中心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反對聲和質疑聲就沒有中斷過,只是她習慣了不去理會,就當它們統統都不存在……但是她想不懂今晚發生的一切。
蕾蓉身上一陣發冷,她披上外罩,卻又不免覺得有些燥熱……
這春末的怪天氣。
她穿上拖鞋,輕輕地走到陽台上,夜風如洗,在身上掀起一陣陣冰涼。
為什麼要置我於死地?
對,問題的核心就在這裡!那些對我存在嚴重誤解的人,叫囂也好,在「茂藏家」門口滋事也好,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種恐嚇,然而在巷子口埋伏的那個人,才是真正想要我命的傢伙!那麼粗的一根鐵棍,迎著我的面門打下來,如果不是馬笑中及時出現,我的頭骨恐怕會被當場打碎,這個人是誰?何以要向我下這般毒手呢?當時急於離開,也沒有好好看看他的相貌,難道他是以前和我有過什麼深仇大恨的人?
反覆想了半天,蕾蓉也想不出哪個人和自己結下過以命相搏的仇怨。沒錯,用種種拙劣的手段偽造自殺假象,而被自己在屍檢中慧眼識破的兇手,有很多很多,但是由於工作性質僅僅是刑偵過程中的一環,犯罪分子們大多根本不知道他們「崴」在了誰的手裡,更何況他們不是被「執行」了,就是在大牢裡過下半輩子呢……
「我總感覺,這是個陰謀,這裡面有個圈套……」
劉思緲的話再次迴響在了耳際。
情不自禁地,蕾蓉把手放在地中海風情的鐵藝鏤花欄杆上,狠狠地一抓。
好吧!她下定了決心,既然有些事情總要面對,那就趕早不趕晚。明天一早,我就去一切事情的原點:穆紅勇死亡的現場去看一看。
第二天,天濛濛亮,蕾蓉就起身,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出了家門,攔了個出租車向市第一醫院駛去。
穆紅勇死亡的地點在市第一醫院往西的第二個紅綠燈附近,那是一個路口,雖然時間還早,但旁邊的街心公園裡已經開了鍋,站在樹叢裡吊嗓子的,拉著二胡唱京戲的,還有一大群跟著錄音機裡的《愛情買賣》跳舞的,把一地晨光打碎得活像蛤蟆交配季節的池塘。
下了車,蕾蓉順著人行道往前走,在一棵粗大的槐樹前停下了腳步。應該就是這棵樹吧,樹幹的中腰位置,一大塊傷痕像銀屑病人的皮膚一樣裸露著。
一時間,蕾蓉有點手足無措,接下來該幹什麼?就算是能耐再大的法醫,在沒有傷者、屍體或者殘骸的地方,也不可能施展手腳,畢竟自己不是劉思緲啊,再說這裡肯定被現場調查人員勘查過了,別指望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
《黃帝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