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啊?」黃靜風聽不大懂,「為什麼不能招和警察相關的人呢?」
「張其鍠的弟子們當時和你一樣的困惑,他們將老師收斂埋葬之後,就輾轉去了上海,在那一帶開館授徒,希望能將老師的事業發揚光大。」段石碑說,「他們嚴格遵循老師的遺訓,絕對不招收當過警察的人為徒,甚至連警察的親屬也不行——插一句,吳佩孚確實是己卯年死於日本醫生之手,終年六十六歲——儘管弟子們小心謹慎,但事實證明,老師去世前的擔憂絕對不是多餘的:一個雖然不是警察,但後來從事的職業和警方密切相關的少年,後來成為斷死師這一職業的掘墓人!」
話音未落,傳來一陣激烈的敲門聲。也許是門板太薄的緣故,那聲音震得整個房間都在輕輕地搖晃。
剎那間,段石碑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盯住黃靜風問:「你約了什麼人嗎?」
「沒有啊……」黃靜風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走到門口。
段石碑拿起那本白話版的《黃帝內經》,打開,攤在腿上,低下頭,將身子側向窗戶的方向。
黃靜風打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三個警察。
第六章很長的一根骨頭
凡驗被殺死人,經日屍首壞、蛆蟲咂食、只存骸骨者,原被傷痕,血粘骨上,有干黑血為證。若無傷骨損,其骨上有破損如頭髮露痕,又如瓦器龜裂,沉淹損路,為驗。——《洗冤錄·卷之三(論沿身骨脈及要害去處)》
藉著室內散發出的微弱光線,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矮胖子,正是派出所所長馬笑中。另外兩個一左一右跟護法金剛似的站在他身後的,是他的下屬,年輕一點的叫豐奇,年齡大一點的叫田躍進。
黃靜風認識田躍進,他去年冬天把暫住證丟了,去派出所補辦時,這個民警給他端了杯暖烘烘的熱茶。
現在他們來自己家裡做什麼?
看見黃靜風一腦門子問號,馬笑中笑嘻嘻地說:「我是咱們這片兒派出所的所長,來這兒是想挨家挨戶瞭解一下,最近我們開展『抓警風建設,促警務便民』的活動,你對我們的工作有什麼意見和建議?」
黃靜風說:「沒有意見,挺好的。」
「成,有啥問題歡迎隨時到所裡向我反映。」馬笑中說完,剛要帶著下屬去敲下一家的門,餘光突然一疼。
彷彿一隻獵犬相隔百米也能嗅到獵物的氣味,從警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種對案情、嫌疑人敏銳的第六感。屋子裡面,一種異樣的情形或氣氛,刺痛了馬笑中最警覺的那根神經。他定睛望去,只見一個人斜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膝蓋上攤開一本很厚的書,似乎正在專心致志地閱讀。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那麼反常。
「他是誰?」馬笑中用手一指,口吻在一瞬間變得異常凌厲。
「朋友,來我這裡玩兒。」黃靜風說。
「朋友?」馬笑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走進屋裡進一步查問,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接聽,話筒裡傳來郭小芬的聲音:「老馬,你在哪兒?」
「地球。」馬笑中嚴肅地說。
「你別跟我胡扯,我有要緊事找你!」郭小芬說。
聽她的口氣,十分焦急,看來真有火上房的事情,馬笑中趕緊問:「怎麼了?出什麼事情了?」
「電話裡不方便說。」郭小芬突然壓低了聲音,「這樣,你趕緊到蕾蓉的法醫研究中心去,咱們在那裡碰面,不要帶其他人。」
馬笑中掛斷電話,又往屋子裡看了一眼。
那個人還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書,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有警察想闖入似的。
可疑程度下降了?
算了,回頭再說吧。馬笑中這麼想著,心有不甘地帶著兩個下屬,從地下一層上到樓外面,叮囑他們道:「我有事要單獨走一趟,你們等會兒直接回所裡吧。」
「是!」豐奇和田躍進答應道。
馬笑中開著那輛老舊的普桑,一路往蕾蓉法醫研究中心而去。以前因為辦案的緣故,他來過兩次,所以路還算熟,很快就到了。把車往院子裡一停,下了車,進了樓,剛想直接上二樓,卻在台階前停住了腳步。他知道蕾蓉「規矩大」,對研究中心的管理十分嚴格,工作時間不一定能會客,再說郭小芬還沒有到,即便是找了蕾蓉也無話可說,便倒退了幾步,在一樓大廳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等著郭小芬來——他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樓上到底發生著什麼。
上午,蕾蓉回到研究中心,還沒坐下來喘口氣,就接到劉思緲打來的電話,裝有頭骨的包裝盒上沒有提取到任何指紋,而對失蹤人口數據庫的檢索顯示,本市在半年內失蹤的25歲左右的女性人口有135人,「目前能做的,就是尋找這135人之中頭部做過手術、拍過CT的,也就是在醫院存有頭骨資料的,以做排查」,可想而知,想通過這種手段找到那個頭骨的主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呢?」蕾蓉有點茫然。
「等!」劉思緲在電話那邊無奈地說,「既然兇手寄來了一個沒有留下任何『提示』的物證,那麼他的唯一意圖,就是告訴咱們『發生了事件』,接下來他一定會繼續寄來『謎面』的。」
「可是,如果那個瘋子每次都殺一個人,然後切下屍體的一部分寄給我,那到什麼時候我才能拼出一個完整的謎面?那這個謎面的組成要以多少人受害為代價啊?」蕾蓉焦慮地說。
正在這時,唐小糖突然急匆匆走了過來:「姐姐,快點來一下,有人找你。」
看她神色驚惶,蕾蓉和劉思緲說了句「回頭再和你聯繫」,就掛斷了電話,一面跟著唐小糖往外面走,一面問:「誰找我啊?」
「四處。」唐小糖用蚊子大的聲音說。
蕾蓉一驚,四處?他們來找我做什麼?
市公安局對其機構設置一直是保密的,但普通百姓也風聞了不少的「內部消息」,比如二處主抓刑事偵查、三處管理網絡安全,五處負責出入境管理,以及大名鼎鼎的專辦大案要案的十三處,還有劉思緲任處長的十一處(刑事技術處)……而四處則籍籍無名,很少有百姓知曉,卻讓每一個在槍口面前不眨眼的老警察都聞之膽寒,因為它的工作實在太特殊了——內部調查處。
四處的工作,簡而言之,就是對警隊內部的違規違紀違法行為進行糾察,說起來平平常常,但對於有著豐富偵察和反偵察經驗的警員而言,任何針對他們的調查都帶有巨大的風險,更何況在警察系統中,非常容易招致同袍們的不理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四處的行事非常低調,低調體現在各個方面:沒有人知道其工作地點,沒有人知道其聯繫方式,沒有人知道其編製定額,沒有人知道其工作方式——這裡所說的「沒有人」可是指市局內部,當然局裡的幾位高級領導除外——大家唯一清楚的,就是四處彷彿在每個警員的身後都安了一雙眼睛,工作中任何不法行為,小到亂開罰單、丟失檔案,大到刑訊逼供、貪腐納賄,都可能招來四處的「談心」,至於談心之後是嚴重處分,還是撤職查辦,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警察們只要聽說「四處」兩個字都膽戰心驚,連賭咒都是「誰要是撒謊,明天四處找上門」。
蕾蓉忐忑了不過兩秒,就平靜下來,這兩秒的時間裡,她把自己工作以來所有的行為都回憶了一遍,沒有半件虧心之事,那麼,不管四處還是四十處,都坦然面對就是了。
推開會客室的門,裡面空空如也。
人呢?
蕾蓉正在發呆,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很沉穩的聲音:「是蕾主任嗎?」
她回過頭,臉不由得一紅。
面前站著的這個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模樣,中等個子,短髮,一張紅潤的圓臉,兩道濃眉下面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樑,嘴唇上兩撇十分端正的鬍子,由於胸膛寬闊、胸肌發達,撐得上衣鼓鼓的,看上去像一座鐵塔——除了在軍旅電影中,很久都沒有見到這樣英氣逼人的男人了。
只是,他的眼睛有點紅,看起來像連續熬夜過……
看著蕾蓉怔怔的樣子,中年男子微笑著伸出手道:「我是四處的,姓謝。」
啊!他笑起來居然還有兩個酒窩,可這絲毫沒有減少他的帥氣,反而增加了那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溫情韻味。
比起那個總也長不大似的娃娃臉來……
《黃帝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