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才入門,夥計就迎了上來。尹尚書單刀直入,要點貴妃魚。見一美貌女子站在樓梯,笑盈盈向他招了招手。
這貴妃魚果然奇妙,只是肉色鮮紅如血,十分奇怪。尹尚書清了清嗓子,問身邊侍酒的女子:「很是好吃,只是不知這是什麼魚,肉色如血?你家夫人又是如何烹製這魚的?」
這自稱阿蠻的女子笑了笑:「尹尚書真是不同於公子。」
「你如何知道我是尚書?」
「夫人說了,知道貴妃魚的人只有尹公子。這貴妃魚一日只能供一次。這個,公子和常來的家奴都知道。方才在樓下,夥計也和您講了。敢來和尹貴公子搶食的,怕只有尹大人了。而且,阿蠻想,一兩白銀一片的魚肉,也只有大人您點的起。」
「大人知道,洛陽伊闕是前朝龍門所在。沒有跳過龍門的鯉魚,鮮血聚於頭頂,稱為點額。這肉就是點額鯉魚的魚背脊骨上的肉。夫人用百花蜜釀酒和薑汁醃了,在干花的煙裡熏過,用并州薄如紙的刀兒片成薄片。如果是我家主人操刀,這魚會味道更好。」
尹尚書似乎認為有哪裡不對,可這啊蠻說的有理有據,又不能駁斥。
忽然聽樓下混亂,有人喊道:「老爺,快回家接旨,您升右丞了。」
一時間尹尚書竟不知所錯,掏出銀票扔在桌上,飛快地去了。
尹尚書現在是尹右丞,想到這個,老狐狸不由一陣得意。只是這官運近來來的有幾分奇怪。躺在床上,尹右丞一會兒想到女兒,一會兒想到兒子,最後想到莫言閣,白日裡吃的那貴妃魚的味道似乎還在口中……不知何時,身體發飄,似乎飛了起來。低頭看腳下,見波濤洶湧,水花飛濺,自己竟騎在一頭金色大鯉背上。這大魚高高躍起,忽然化身為龍。尹右丞不由伸手拉住了龍角,大龍被拉痛,憤怒的甩頭。尹右丞一聲驚叫,睜開雙眼,原來是場怪夢。可臉上覺得涼意,用手一摸,竟是水珠。正奇怪,聽屋門被家人一陣亂敲,有人痛哭道:「貴妃薨了。聖上急詔」尹右丞驚了一身冷汗。急急忙忙穿戴齊整,讓家人備車馬。臨行叮囑,且不可讓公子出門去那個莫言閣。
皇上的臉色有些發青,似乎琢磨什麼。尹右丞不由想到了夜裡奇怪的夢,自己可以騎在龍身上,拔了龍角,那叫御龍……文武大臣都靜悄悄的,傻子也看的出皇上似乎擔心什麼,看來,尹貴妃的死不是唯一讓皇上臉色難看的原因啊。
半晌,金口才開,只三個字:「回長安。」
山雨欲來啊,尹右丞不由打了個寒戰。
十天之後,洛陽城外,遊人如織。莫言閣生意很是火爆,人人似乎都很興奮。今日莫言閣老闆娘請客,酒水錢全免。為什麼?人人都知道,那尹右丞倒了台,洛陽城裡城外老百姓們歡慶三天。那尹公子竟被判了凌遲。午時三刻,尹毒蟲就地伏法。這百姓看完了毒蟲受刑,正在高興頭上。
說來這個尹右丞倒的十分古怪。貴妃突然大薨,宮裡傳聞,貴妃死時骨瘦如柴,死時突然大叫一聲「父親是(食)」,話未說完便斷了氣,真是咄咄怪事。皇上本欲撫恤右丞,當夜得一怪夢,醒來竟授意吏部清查尹氏。吏部查出諸多案子,貪污受賄,強取豪奪最令人髮指的是,這尹毒蟲竟密食嬰兒以壯陽。證據俱全,皇上大怒,體諒尹右丞有建國之功,年事已高,免死發放嶺南。而那尹公子,罪惡滔天,和幾個惡奴判了凌遲極刑。
有有人傳言,查抄尹府時,那尹公子被囚家中,滿地打滾,口中只叫著貴妃兩字。
上了凌遲台,開始竟似毫無懼意,還狂叫貴妃,儈子手一道剜去喉頭,方沒了聲響。只是眼看自己一片片粉白肉片被整整齊齊碼在白瓷盤裡,突然睜大雙眼,如見了鬼般。按皇上聖旨,這尹公子被片做一千五百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方才斷了氣。洛陽百姓紛紛出錢買這尹毒蟲的肉,奇怪的是,有人在前一天出一千五百兩白銀將肉全部訂下,一兩銀子一片啊。
行刑後,百姓將尹毒蟲一行拆骨掏心,竟有當場啃食者。
上聞言,歎。即日下詔,從今後,有魚肉百姓者,千刀。
莫言閣樓上,一個紅衣女人懶洋洋的半躺在香塌上,綠衣阿蠻給她斟滿一杯酒。酒色碧綠,香氣醇冽。阿蠻笑盈盈的問:「夫人,按您吩咐,把東西買下來了。一千五,一片不少。」女人瞇起眼,想了想,問:「那尹毒蟲來咱們這裡吃了幾次?三個多月,一百次吧?一盤十五片,好胃口吶。」隨後輕輕笑了。
「啊」,阿蠻似乎想起了什麼「那個尹老頭也吃了一次吶,十五片,不過付了五百兩銀子,夫人怎麼想?」
「不操那個心想了,夫郎明日回來,這尹家老少,骨阿肉啊的事兒,他看著辦好了。咱們要好好享受一下了,呵呵。對了,阿蠻,熏魚的罌粟花沒了,明天要去後院一趟了。」
次日,洛陽鬧市,一口大鍋架在鬧市中心,鍋裡熬著熱乎乎的肉粥,鍋前方的木板上貼著大字「施尹氏肉粥,有仇怨者方可食」。過往的人們起初不敢靠近,忽見一個半瘋癲的秀才上前舀了一勺,對天大呼:爺娘啊,娘子啊,我那未出世的孩兒啊,報仇了。有人認得是張家秀才,方才大悟。爭先搶粥。
遠遠的靠牆站了一男一女,聽那紅衣女子嬌滴滴的問:「仇恨真的如此可怕,竟真人吃人起來。」那青衣男子微微一笑,緩緩答道:「尹家小子本已不是人類,食民者必被食。你看這漫天怨氣,如果不以這種方式散去,怕戰亂又將至了。娘子,我們該回了,這次遠行,我有很多有趣的發現要告訴你。」
轉眼但見二人身形漸遠,出了洛陽城去了。
貴妃魚完
莫言齋之
不茗茶
又是一樣的夢,王貢生揉了揉眼旁的太陽穴。似乎自打八歲起,他便常做這樣的夢。說來倒也不是恐怖,夢中的他還是垂髫,一個人站在一間黑暗的大房子裡哭,窗外火光熊熊,王生心驚膽戰。哭到傷心處,總有一隻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頭,一個好聽的女聲說:「莫哭,莫哭。」隨後他便會驚醒,看那滿窗夜色,難以入眠。
睡不著的時候,王生便讀書,好處麼,春闈他榜上有名,得了貢生的頭銜。後天就要參加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了。如名列三甲,王貢生便可衣錦還鄉,老父老母當無比欣慰。
而且聽老人講,殿試之時,有達官貴人家待嫁之女,或派遣貼身家人,或親自上陣,躲在屏風後挑選合意之人。王生尚未婚配,說不定,很快,這好姻緣也有眉目。想的這裡,年輕的王生竟有些臉紅。二十歲便有機會名入三甲,這樣的青年俊傑怕是很搶手的吧。
長安昨晚才下了雨,空氣十分清新。商舖正忙著打開門臉兒,四處充滿初醒後的生機。王生東張西望,儘管來長安有一陣子了,種種原因,他從沒有好好的瞭解這裡。長安的街道不是正東正西,就是正南正北。王生索性隨心隨性的瞎逛起來,反正迷不了路。這樣七拐八繞的,竟遠離了繁華之處,走到了一個冷冷清清的小胡同裡。突然,王生聽到背後有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似乎還有什麼東西碰了碰他的腿。王生不由轉身定睛一看,哎呀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一條小牛犢般大的白狗,正用碧幽幽的眼睛盯著王生!
看王生坐在地上,這狗竟然也坐了下來,眼睛任直直的盯著王生,看的王生兩腿打顫,心裡發毛。王生想試著站起來,才動一下,這大狗就噌的站起來,衝他呲了呲白牙。這下,王生徹底不敢動彈,保持原來的姿勢,心裡暗暗叫苦,只盼菩薩佛祖降世了
正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忽然吱呀一聲,不遠處一扇黑漆小門大開,聽得門裡一陣清脆笑聲傳出:「呵呵呵,嚇倒了。阿寶,快過來!」這大狗立刻站了起來,搖頭擺尾的朝小門跑去。
王生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打著外袍上的塵土,除了尷尬外,又不由有幾分生氣。誰家的小丫頭,大白天放狗嚇人?但見一個綠衣美女輕飄飄從門裡走了出來,笑嘻嘻的施了個禮。那大狗緊緊跟在女子身後。
「奴家喚阿蠻。這是阿寶。」
王生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姑娘和阿寶真是人有人的模樣,狗有狗的做派,小生實在是見識了。」
這阿蠻也不生氣,依舊笑嘻嘻的:「公子想說人模狗樣吧?失禮失禮。」
言罷又拍拍大狗的頭:「不過我們阿寶是狼。」
這阿寶似乎聽懂了姑娘的話,點頭哼哼著。
這王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狼?!」
看到王生的反應,阿蠻忙道:「王公子受驚,如果有機會,可到洛陽城外莫言閣。阿蠻請客,算是賠罪吧。」
言罷,轉身便走,跨入黑漆門就不見了,隱隱約約聽這阿蠻唱道:「初定天下何為貴,明君賢臣百姓安,恩義親情重若山……」
好個奇奇怪怪的女人,竟和狼為伍,這歌謠也稀奇古怪,她又是怎麼知道我姓王?王生一肚子狐疑,卻又不敢追問,怕狼啊。他再也無心再四處閒逛,乾脆回客棧去了。
第二日殿試,王貢生十分順利,雖不是字字珠璣,卻也算策對如流,竟點了二甲傳臚,暫入翰林院。雖然不是狀元,但也算得上光宗耀祖了。
當日,送喜報的人便動身前往洛陽王員外家去了。與此同時,道喜請酒的同僚絡繹不絕,竟忙的王生團團轉。
翌日,聖上傳旨,賜宴新科含元殿。王進士披了宮袍,端坐殿下。酒宴剛開,也許是龍顏大悅,竟玩起猜謎的遊戲來。那謎面花樣繁多,捲簾格,徐妃格,藏頭詩……,猜錯的便罰酒一杯,一些只知道聖人典籍的人不由多少有幾分嗔目結舌。大夥兒漸漸都有了幾分醉意,忘了拘謹。只見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太監端出一個托盤來,言道;「諸位大人,這是最後一道謎,由安然郡主做得。郡主教:此謎無對錯,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聽得是郡主制謎,年輕的進士們都打起了精神。
王生聽人提過這個安然郡主。
《莫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