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白蕊的面色一下子又慘白了起來,因為,妹妹的結局和自己脫不了干係。
那日,白蕊聽妹妹敘述在客廳發生的一切時,心裡頓時惴惴,因為正如她自己所說,嫁人之事,往往是長幼有序,這長幼有序,不由讓白蕊對這樁婚事格外的上心。所以,白蕊支開了妹妹,以給母親送雙生扣為名,來到父母住處探聽虛實,正要叩門,就聽到屋裡父母說話,不由附耳在門上聽了聽。聞得父親說那白生來歷古怪,要是將白蕊許配給他,放心不下等等,頓時心亂了起來,又有幾分害怕。後來,又看那白生態度堅決的回絕了父親的饋贈,知道自己八成是非嫁不可了,便鬱鬱寡歡的回到屋裡。看到妹妹紅萼,也不知為什麼,就有怨氣在心裡湧動。從小到大,事事都是妹妹佔著上風,自己一向都是忍當頭,讓為先,一笑了之,可這一次……這一次,自己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淡然應對了。
到了晚上,那雙生扣兒作怪,白蕊看的清楚。坐在窗邊時,白蕊還雙腿打顫。奇奇怪怪的事情似乎都在向白蕊傳遞消息,這白生絕不是一個平常的書生。不由越想越怕,手足冰冷,天亮時,竟然週身忽寒忽熱的生起病來。
這來的蹊蹺病,到讓白蕊有了主意。作怪的雙生扣無疑是個提醒兒,妹妹紅萼和自己從面貌上一般無二,那白生只偶見過她一次,應該根本分不出來,即使分出來了,想他也不會在意。至於妹妹的心性兒,自己也再熟悉不過,白蕊要賭上一賭。果然不出白蕊所料,平時裝裝可憐,本來四五分的病,硬是做出了十分的模樣來,又悄悄使了銀兩給瞧病的郎中,還真有些效果。不要說紅萼,連爹娘都開始擔心白蕊是否可以活的長久了,白蕊再輕輕一推,便引著紅萼往姊妹代嫁的方向上走了。至於爹娘,他們那裡是絕對不會反對的,除非他們不在意白蕊的死活。白蕊的計劃執行的萬分順利,一切都似乎如願以償了。可聽到妹妹失蹤,生死不明的消息後,白蕊的心就如被油煎水煮似地難受,此時此刻的白蕊,真覺得自己的魂魄被活生生抽去了一半,眼前彷彿浮動著無數個白影,大叫一聲,失去知覺。
昏昏沉沉的,白蕊隱約看到妹妹紅萼一臉哀怨,遠遠的站著,伸著手要她搭救,白蕊想拉住妹妹的手,卻如論如何也夠不著。正無計可施的時候,忽然覺的有人用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那溫度和氣息居然是如此的熟悉,讓白蕊一把捉那手,一個名字脫口而出:「紅萼!」
幽幽的睜開眼,白蕊看到自己面前坐著的正是自己的妹妹,穿著打扮恍若神仙妃子,頓時淚如雨下。
「我們是在陰間相會了麼?」
「不是,姐姐,我們在你房裡,我回來了。」紅萼沒有哭,倒是笑的開心。
「嗯?那……那白生?」
「和爹娘在樓下院子裡,還有三位貴客。我回來時,姐姐正好昏倒,那兩位客人怕是懂些醫道,說是姐姐急火攻心,一會兒就會醒來。還真說對了。姐姐現在有力氣嗎?隨我下樓去見見爹娘和客人吧,好讓大家都放心。」
白蕊撐起身體,勉強還能動彈,便理了理髮髻,整了整衣衫,一把緊緊攥著妹妹的手,下了樓。
就見樓下有幾個人,上手客位的是一對年輕夫妻,旁邊還立著位嬌艷的少女,而自己的父母,則端坐在正中,另外還有那白生,穿著華美的衣飾,低頭站在一邊。
白蕊向父母道了個安好,又問候了客人。
那自稱莫姓的年輕夫婦和同行的少女也還了禮。莫氏夫人將白蕊,紅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說:「好一對雙生姊妹花。」白蕊臉上紅了一紅,倒不是害羞,而是……內疚。紅萼笑嘻嘻往姐姐身邊靠了靠。站在一邊的白生瞥了一眼這姊妹兩個,輕輕哼了一聲。莫生看在眼裡,嘴角往上扯了扯,說道:「白公子,給大家講講吧。天下哪有你這樣糊弄老丈人和丈母娘的?」
白生無奈,對著趙老爺和夫人淺淺的一躬,正要開口,就聽那莫夫人咳嗽了一聲,那白生翻了個白眼兒,無可奈何的雙膝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贖罪」。隨後才慢慢講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這趙夫人的祖母是前朝的女官,曾經在宮中教授禮儀多年,深得皇后信任。偶有一日,機緣巧合,救下一隻將死的白猿。那白猿本是蜀地的貢品,聰明而通人性,只是野性不改,時而攻擊宮人,終於惹惱了皇帝的寵妃,鞭責後,棄之待死。見那猿猴的脖子都被鐵鏈磨破,身上傷痕纍纍,口中哀啼,女官實在不忍,就向皇后求情。也許是皇后慈悲,也許是皇后恨那寵妃囂張,竟然答應了女官,還送來傷藥。等白猿傷好,女官索性解開那黝黑珵亮的鐵鏈,放白猿去了。白猿記得恩惠,多年以後,知道那女官唯一的後人,也就是趙夫人生產有難,便來搭救。這白猿本以為趙夫人只懷了一胎,心想拼了千年修行,定能保母子平安。誰料想到內室一看,這趙夫人懷的是一對兒。而且當白猿趕到時,趙夫人的雙生女剛剛胎死腹中。白猿無奈,只有用上自己的全部真元,又偷了自己外孫的百年壽命,救活了三條人命。也許是出於對外孫的虧欠,白猿要趙老爺立下字據,締結姻緣。後來,那白猿回去不久就丟下年幼的小孫子,死了。
聽到這裡,那趙老爺不由歎道:「真是仁義靈物啊……」,忽的住了口,瞪著眼睛看著跪在地上的白生。
白生也不避諱,點點頭,挺直了腰桿道:「不錯,小猿就是我了。」趙老爺和夫人對視半晌,一時語塞。白生便不再搭理這夫妻二人,只繼續往下說自己的故事。
這小猿獨自長大,吃盡孤寂無依的苦頭,看著約定的時間將近,就出了深山。他生性頑皮,喜歡開玩笑,聽說人類喜歡衣著光鮮,就故意穿的破破爛爛到了趙府。本來是打算將自己的身份來歷據實相告,但趙府家人態度傲慢,趙老爺又暗地裡有悔婚之意,頓時心裡惱他多疑又無信,一想到祖母連命都搭了進去,還損了自己的靈力,就十分生氣,不由和這趙家打上了別兒,非要娶一個姑娘回去不可。要知道,當年,那老祖母可是將自己寶貝孫子近三百年的長生道分給了趙家夫人和兩個丫頭,,不然,這小猿哪兒能這麼快就長成了一個青年人,這速度還真是和普通人類差不多了。
等婚事將近時,這趙家大女兒又施詭計用妹妹代替自己出閣,人類真是狡詐可怕。白生說著說著,不由又斜眼看了身邊的紅萼白蕊一眼。
白蕊張了張嘴。紅萼卻毫不客氣的打斷了白生的話:「小猴子,你也不地道,花花腸子不比別人少。裝了窮酸模樣糊弄我爹娘。再說了,我爹到底不是嫁了個女兒給你嗎,我姐姐糊弄人又怎的?她太好,你個猴兒配不上,只能拿我將就你了。這天底下又有幾個女人願意嫁猴兒?我都沒喊委屈,你個猴子抱怨什麼?」
白生被搶白了一場,一時又窘又氣,瞪著紅萼和白蕊說不出話來。
莫夫人聽那紅萼左一個猴子右一個猴子的叫白生,不由抿著嘴暗笑。趙家夫婦見狀,忙呵斥紅萼無禮。
白生在狠狠地瞪了紅萼幾眼後,終於能說出話來了:「我怕你,行了吧?你我也無夫妻之實,你要委屈,回家就是了。」
那紅萼聽白生說夫妻之實,臉頓時紅了紅,哼了一聲,轉身對著自己正迷惑的雙親嘟嘟囔囔的訴說了半天,氣呼呼的白生在一邊時時加上些解釋和補充,這趙氏夫婦終於聽明白了。
原來這紅萼替姐姐登了車,看看離家遠了,方才敢放開嗓子哭個痛快。哭累了,就在車裡睡去,正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車子外邊亂哄哄的,蹭到車門口一看,外邊怪風四起,睜不開眼,忙退回到車裡。正在這時,忽然車簾一掀,那白生露出臉來,沒了往日的清雅淡定,倒多了幾分妖邪模樣,嚇的紅萼直往車裡邊躲。白生呵呵一笑,忽然手臂暴長,一把捉住紅萼,扛在肩上,大紅的嫁衣勾在了什麼地方,哧啦一聲被撕下幾條兒,白生毫不在意,只足下生風的跳入了山林。紅萼尖叫踢打,連牙帶爪的往白生背上招呼。那白生想是吃痛,往紅萼腦後一拍,紅萼就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紅萼終於醒來,發現自己躺在石床上,身下是厚厚的獸皮墊子。環視四周,不由大吃一驚。那分明是一個石洞,但有奇花異草,洞壁有許多用鏤空的石扇做的窗戶,石窗外綠樹清瀑,真如神仙府地。有兩隻小猴看紅萼醒了,忙端了水過來,又捧了衣服,紅萼伸手摸一摸,那衣物香軟華麗,回頭見兩個小猴用爪子蓋了眼睛,將紅紅的屁股對著自己,想是讓自己換衣服的意思,不由大樂,將恐懼忘了個一乾二淨。紅萼換了衣衫,小猴又拿了水果。紅萼取了一個,咬著果子出了山洞。陽光明媚,暖暖的真舒服啊。還沒輕鬆一會兒,就看到那白生遠遠地過來,紅萼心裡忽然涼了半截,居然忘了這個妖怪了。
看那白生逼近,紅萼開始慌亂,聽人說妖物都是吃人的,不知自己是要被活生生的撕成塊還是……,看看周圍無處可藏,紅萼索性心一橫,當初替姐姐出閣,就沒想著有好結果,不就是一死嗎,小姑奶奶豁出去了。便面對了白生,一手暗暗攥了石塊,一手拔下頭上的金釵,冷眼看那妖怪要如何動作。
那白生從紅萼的表情和動作上看出了什麼,先愣了愣,眼珠一轉,便笑嘻嘻的湊了過去,將臉靠近紅萼的胸口低低道:「娘子穿的真好看,不如你我就天為屋頂地為床……」。紅萼大窘,這白生的話她是聽明白了,雖然自己一向大大咧咧的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但這也太無恥了吧?漲紅了臉,往後退了退,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才是,忽然看到白生貼過來的身子頓住不動了,眼睛直直的盯著紅萼周圍。
原來不知何時,紅萼身前的地面上,冒出了許多尖刺,這些尖刺,紅白兩色相間,糾結擰在一起,彷彿無數的同心結連成圓圈,將紅萼圍在當中。白生愣了一下,隨後試圖跳過尖刺圓圈,但那刺兒竟然如有生命一般,隨著白生跳起而暴長,根根正對著白生。紅萼心下大喜,細看這尖刺圍牆的底部,根根紅白相間,彷彿無數個雙生扣連在一起,難道爹爹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難?看來自己的老爹找到得道的高人了。紅萼的膽兒也大了,做在圈裡,拍著手笑的囂張,還連連挑釁的衝著圈外的白生做鬼臉。白生氣的七竅生煙,嘟囔了句「好男不和女斗」,準備找個地方消消氣再說,忽然覺得背後一陣寒意,回頭一看,一個白衣少年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正用綠瑩瑩的眸子盯著自己
「我家公子和夫人有請。」少年懶洋洋的說。
「這個,素昧平生,恕白某不能從命。」
少年呲牙,笑笑,直接忽視白生,指了指坐在尖刺後的紅萼道:「無所謂,只要有她就成。」
白生將身子擋在紅萼面前。少年「吃」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像你,搶媳婦兒,剛才還真是猴急模樣。夫人要我送她回家。」
紅萼聽到回家二字,來了精神,扯開嗓子喊:「快打發了那個妖怪。殺了最好!」
那少年微微一愣:「小猴兒,你媳婦兒要謀殺親夫,真狠。」
白生苦笑:「少廢話,要人,還要看你有沒那個本事。」說著就動氣手來。少年見招拆招,邊打邊笑,還忙著連連勸白生休妻。那紅萼見白生出手靈活,身形詭異,不由暗暗替少年捏把汗。等兩人鬥了一陣子,紅萼才漸漸看出點門道來,和白生比,那白衣少年的動作乍看之下彷彿有幾分呆滯,但瞧仔細了,其實招招都點在白生的要害。儘管白生表面上看來靈活無比,上下飛騰,其實有一大半是在躲閃少年的攻擊。又鬥了十來個回合,白生終於不支,敗下陣來,卻不逃走,只坐在紅萼身前不遠的地上,靜靜看著那少年不說話。
那少年呵呵一笑道:「還真護著你老婆。」言罷,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精巧的小哨子,放在口邊一吹,就聽一聲虎嘯震耳,迴盪山間,風吹草低,忽然跳出一隻猛虎來。白生和紅萼都大驚,那吊睛猛虎傲慢的看了白生一眼,輕輕跨過紅萼面前的尖刺,張口叼了幾乎昏過去的紅萼,縱身跳過山石,沒影了。白衣少年呵呵笑著道:「媳婦兒丟了,快追吧!」
白生方才回過神兒來,當下臉色慘白,顧不上答理那個一臉壞笑的少年,縱身追了過去。那少年只不遠不近的跟在白生背後。出了山口,遠遠的,白生看到那猛虎將口中的紅萼甩進路邊停著的小巧鈿車裡,便慢悠悠的走了。白生剛鬆了口氣,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回頭一看,正是那個嬉皮笑臉的白衣少年。少年二話不說拽著白生上了車,放下車簾,就聽耳邊生風,轉眼就到了趙家門口,那少年先跳下車子,和等在門口的一個綠衣女子說了幾句話,便眨眼沒了蹤影。
那個綠衣丫頭伸手扶了紅萼下車,又一把拽住白生的衣袖,說了句:「你媳婦回門,你也進來看看老丈人和丈母娘吧」,便將白生拖進了趙家的後院,白生試著掙脫,那姑娘的手就像粘在了白生的衣袖上,揮不掉,甩不開。拉拉扯扯之間,已經到了前廳。只見廳裡的趙氏夫婦正和一對年輕男女談笑風生,見白生來了,眾人紛紛點頭招呼。白生避不過,只得上前和大家見禮。
剛剛落座,忽然一個丫頭從後邊慌慌張張的跑來,說是白蕊昏倒了。那對年輕男女便隨趙氏夫婦一起到了後邊繡房。女的跟著趙夫人上樓看了看,說道:不打緊,於是只留了紅萼在房裡等白蕊醒來。看趙氏夫婦擔心的樣子,眾人便陪著一起坐在樓下等消息。
說道這裡,事情的來龍去脈倒是講清楚了,可大夥兒心裡還是有點亂,好像有什麼事情尚且需要做個了斷。趙氏夫婦看看自己的兩個女兒,又看看白生,這個……,到底還要不要這個白猿做女婿?趙老爺偷偷瞧了夫人一眼,發現自己夫人也正偷眼瞧著他,一邊的白生當下看的明白,心裡暗道,人類複雜詭異,趙家老爺無信;兩個女兒,一個表面溫柔,心機可怕,一個脾氣刁蠻,周圍長刺,他小猿哪裡消受的起,可惜自己百年的靈力,費在了人的身上。想著想著便上前一拱手道:「人獸有別,趙家女嫁的不甘,小可也就不再勉強。欠趙家的恩情,祖母和我也算是還清了。自此別過。願趙氏一門福壽安康。」
趙氏夫婦聽白生如此一說,到忽然下了決心,就見那趙夫人對老爺微微點了點頭。趙老爺正視白生道:「賢婿此言有差,你祖母為了報恩,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一點上,人類也未必能做的到.她救了我家三口,不但還清所欠,而且對我家有大恩德。說起來,你也是我趙家的救命恩人,以趙家女兒的終身托付,也並不為過。」如此一說,就是承認了這個猿猴兒女婿了。那白生一時間愣了。
一直沒出聲的白蕊見此情形,忽然撲通跪在趙家夫婦面前說道:「爹娘,女兒身體已經康復,既然妹妹和白生沒有做夫妻,還是讓紅萼回來吧。白蕊我願嫁。」
旁邊的紅萼有些著急,拉了地上的白蕊:「姐姐,你的心思我早知道,不必內疚。我已經穿了嫁衣,就是白家的人了。禍害對妖怪,也算般配。」
白生哼了哼,嘟囔了句:「那也要看我娶不娶的起。」
默默坐在一邊的莫夫人忽然開了口:「白生,你那祖母如此安排,有她的原因。一來怕你在世上孤寂,二來怕你會傷人性命。因為,當初為救趙家姐妹,她抽取了你的長生之力,又搭上了自己的靈元。事後,她料定自己命不長久,便擔心你孤身長大,性格會因種種磨難而改變,難保將來不會到趙家要回屬於本屬於自己的壽命和靈元。如此一來,那雙生姐妹一定有性命之憂。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和趙家結親,一來你將來也有人陪伴,二來也算是對趙家姐妹的保護。可憐她一片苦心啊。」
白生翻著眼睛說:「你又如何知道我祖母的心意?怕我傷人,就拿紙筆來,我馬上立個字據不就行了。」
莫夫人笑笑沒說話,倒是一邊的阿蠻忍不住了:「小猿果真目無尊長,不識教化。你的祖母,說起來,和我們也算是舊相識……」,正要說下去,卻被莫生打斷:「看來事情有點混亂了。」莫夫人也微微皺了皺眉「你看……」。
莫生挺了挺脊背,回答:「夫君我一向不擅長理這家務事。」這個皮球還真踢得好。
《莫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