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女孩子忽然「嗤」的冷笑一聲,搖搖頭,在凳子上縮了縮身體,根本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故事講完了,天很晚了。小姑娘你真該走了。求求你了。」張國強忍了忍,當著一個小丫頭罵人不太好。
「你相信割股療親嗎?」
「有這樣的事吧。挺偉大的。」
「你會嗎?」
「我父母健康的很。你該回去了。」張國強起身打開了門。
女孩子垂下了眼,撇了撇嘴,一副要哭的樣子:「大哥哥一定很討厭我,也很討厭我家的故事吧。這山裡很悶,我沒有朋友……」.
張國強的火氣忽然小了:「這……不是的,我只是累了,心情也不好。那個,如果我父母有病,會去醫院,那裡有非常好的醫生,不會讓人割……嗯……,其實,你還別說,有的醫院還真會「宰」病人……收很多很多的錢,就像一刀一刀割你的肉一樣,去年我媽住院……」張國強忽然住了口,罵了自己一句,這都說的是什麼跟什麼啊。
小姑娘的臉白了。
「不要聽我亂講,其實很多醫院是很不錯的。我們不說醫院什麼的了。現在,我真的很瞌睡,明天白天再和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抿了抿嘴。
「你不想聽真實的事情嗎?比如那桃娘,真的成了神仙嗎?我知道爺爺都不知道的事。你要不要聽?是姚家的秘密哦?」
張國強遲疑了一下。
小姑娘不等張國強回答,直接繼續說了下去。
「大概的都對,那姚家有功名的都欺負姚恩正兄妹,連下人都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後來姚老夫人病倒了,缺醫少藥,還遭白眼,姚氏兄妹忍無可忍,一起商量出個辦法。那年,正值皇家宣揚綱常之道,父子君臣的,鋪天蓋地。姚氏兄妹就藉機設了個局。名醫是假的,割肉是真的。妹妹年紀小,到了動刀的關頭,害怕了。哥哥咬牙說:為了娘和將來,你不敢動手,我來。說著就……哎呀,好多血,好疼啊……不過這一招還真是有效,沒過幾天,哥哥就當了大官。小妹妹也封了郡主。姚家上下那態度嘴臉啊,馬上和哈巴狗一樣了。呵呵呵呵……」.
小姑娘的臉上出現了猙獰的表情,張國強越聽越不對勁兒。
「呵呵呵呵……不光姚家,那當官的,有錢的,全都來巴結姚氏兄妹了。兄妹的那個風光啊,真好啊。官家派的郎中也來了,高高矮矮的一隊一隊的站在門口,姚老夫人本大半是心病,當時就好了不少。哥哥到底是男人,身體強壯些,好好休養調理就沒事了。可小妹妹卻因為傷口感染,熬了幾天就死了。她太小……那老夫人在女兒去世後沒多久,也去了,臨終前對哥哥姚恩正說,才想明白,不要金,不求銀,功名利祿都虛空,其實只要你們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是當娘的最大的幸福了,這也是孝道啊。老夫人去世後,姚恩正大哭一場,辭官出了家。結果到了最後,得了便宜的,還是姚家人。姚家說哥哥姚恩正棄官出家,為亡母祈福,又編了妹妹桃娘白日飛昇的故事。這些故事大合皇家心意,當下就讓名人雅士大做文章詩詞宣揚,還蓋了桃花祠。姚家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過說來也怪,這姚家的香火就從此不太旺盛了,一門只生一兒一女,女兒大多在十歲時就夭折,可憐啊……想那桃娘當年死時,也不過是十一二歲吧,那個時候,人們用虛歲,不過是你這個時代的十歲罷了,還沒長成人呢。恨啊,恨啊!最可恨的是母親為我去了,哥哥也遁入空門….…說我是桃花仙姬?呵呵呵,笑話啊,呵呵呵」。
張國強聽到最後一句話,忽然渾身發涼,再看椅子上坐著的小姑娘,盤著的大腿上正往外汩汩的流血。張國強一聲驚叫,衝出門去,一邊狂喊「有鬼」一邊去砸另兩件屋子的房門。背後幽幽的聲音傳來:「我還沒有說完呢,那個姚老頭的兒子全家都車禍裡死了,結果,他孤零零的也沒能活多久……」。張國強僵住了,這時面前正砸著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面色青灰的姚大爺出現在黑洞洞的門裡。張國強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頓時不省人事了。
於此同時,遠處的天際,微微的開始透出了一點曙光。「嗨,小兄弟,醒醒!」張國強被晃醒了,只覺得頭昏,而且臉上生疼,彷彿被人扇了耳光,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了,一個似曾相識農家漢子正扶著自己的頭,右手高高揚起。看他醒了,便停了手。
「莫怪,你中了邪,不打醒不過來。嘿嘿嘿,居然跑到姚家祠堂來了。昨天不肯讓我帶路……」
張國強揉了揉生疼的雙頰,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個漢子就是山下纏著自己的那個野導遊。
勉強道過謝,張國強撐起了身體,發現自己躺在一邊廢墟中。
身邊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邊扔著自己的背包和手機,充電器莫名其妙的的插在石頭邊的一個樹洞裡。
漢子拽了拽張國強說:「下山回家吧。能走嗎?還是等我叫人來抬你下山?」
張國強一把拽住漢子道:「你別走,我和你一起。」說著試著站了起來,還有些力氣
「嘻嘻,學生牙子,那也好,我帶你下山。」
「那姚家祠堂怎麼蓋在山上?」張國強忍不住問。
「不知道,要問姚家的人了。不過晚了,最後一代直系傳人上個月沒了。本來還有個兒子和孫女,可惜車禍死了。老頭白髮人送黑髮人,沒抗住啊……」
張國強只聽的手腳冰涼,漢子也不等他,自己在前面走,張國強緊緊的跟著,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的,往山下走去。走了一陣子,漢子忽然停下了腳步,張國強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遊人繁多的主路上了。漢子一指前邊不遠處道:「下山纜車就在前邊了。我要攬生意去,不多陪你。」說完,在張國強將口袋裡的鈔票掏出來之前,就消失在人群裡。
張國強一個人兩眼發直的下了山,暈暈乎乎的到了家。
母親見他進門,一下子撲了上來,張國強忽然覺得家的感覺很好。嘮叨抱怨,就都隨她吧,有時間還應該去看看自己的老爹,撿了條命回來,那「功名」「成績」算個屁啊。
回家四五天,張國強病了一場,鬧了兩天肚子,排出的全是黑乎乎的東西,奇怪的是,從那後,他滿臉上本如桃花般鮮艷的痘痘都不見了。這倒是因禍得福了呢。
又過一個月,張國強要出國了。
父親花錢找中介申請了個學校,先去學英文,考過了語言,就可以上國外的大學的了。
張國強的母親為他準備行裝。無意中,張國強看到了一本相冊,母親便來了心情,非要給他看看。
裡邊有很多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還有更古老的,彷彿是解放前的。忽然,一張照片映入張國強的眼簾,照片上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太太,身後站著一男一女。那男的分明就是自己在桃花山上碰到的漢子。
「這個是你太姥姥,老舅和姥姥。沒告訴過你吧,你姥姥姓姚,文革時為了避禍,改了名字。不知道為什麼,你姥姥給我起了個古怪的小名兒,逃夭。還說我婚姻不幸也許是好事,不折壽……不折壽,就天天活受,這就是命啊,真苦。」母親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許是想起了自己同樣命苦,年輕就守寡的母親。
「老舅?」
「嗯,聽你母親說,沒由來的,有一天忽然消失了,有人說看到他上山當了道士……」。
張國強忽然沉默了,過了很久,才輕輕抱住母親說:「媽媽,其實你是幸福的。因為……你活著,還有我這個兒子。我會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過好我的每一天,為媽媽你,也為我自己。」
(姚家孝完)
神仙禍
臘月初八這天,忽然晚雪早霜,冷得出奇。
天才濛濛亮,城外莫言閣外的空地上,就開始熱鬧起來。那一對兒指手畫腳,吵吵嚷嚷的青年男女,正是莫言閣的阿寶和阿蠻。兩人兒都起了個大早兒,立在寒風裡,先是指點夥計搭起臨時的席棚,高掛出「大臘施齋」的牌子,又讓廚下做好海量的各色小菜和熱熱的雜糧粥抬入粥棚備著;另外還要照顧店裡,吩咐下屬備足炭火,打掃店面,準備開張,真是忙的不亦樂乎。
至於那本該同阿寶阿蠻一起忙碌的莫氏夫婦麼……那個莫生就說是會友,一大早就興致極好的出門去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而那莫夫人,一向畏寒,在今兒這樣的天氣裡,估計她多半是打算要窩在屋裡不出頭了。如此一來,今兒這莫言閣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靠阿寶和阿蠻兩個打點了。好在那阿寶本來就是越冷越精神的主兒,而那阿蠻體質獨特,也是個不知寒暑的,兩人在這鬼天氣裡搭班兒,正好一對兒。
一陣忙亂過後,天已經大亮。兩人面前,那剛剛完工的粥棚外面,不知從何時起,已經排起了壯觀的長隊。隊伍裡有乞討的,有附近窮苦人家的,還有些過路的,看著站在寒風中衣衫襤褸,瑟瑟發抖的人們,阿蠻歎了口氣,「天下亡,百姓苦;天下興,百姓苦。一邊的阿寶呲了呲牙道:「興亡都不好,難道想要天下半死不活?」,一句話將本有萬般感慨的阿蠻噎住,她不由狠狠地白了正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的阿寶一眼,低低嘟囔了句」沒心沒肺……」。
兩人正鬥嘴,忽見等待施粥的人群一陣騷亂,在人們的叫罵斥責聲中,一個婦人帶著哭腔哀求:「讓我先討些粥吃吧,等不得了,求求大家……」。有人回應道;「先來後到的,這麼多人都排著,你看隊伍裡有老人和孩子,那一個不是想要趕緊吃口熱的暖身的?不是看你個婦道人家,又有身孕,定要讓你嘗嘗老拳……」,眾人又不少隨聲附和的。不知有誰道:「穿的暖和體面的,也要討粥喝?腕上的金鐲子夠吃幾頓的了,我看她是來搗亂的有錢人……」,此話一落,人群頓時炸了鍋,憤怒的情緒迅速瀰漫開來,斥責叫罵的人多了起來。不知是誰動手推了那婦人一把,就見那婦人踉蹌著倒退了幾步,絆在一塊石頭上,隨著一聲慘叫,往那石頭尖上到了下去。
不知是誰動手推了那婦人一把,就見那婦人踉蹌著倒退了幾步,絆在一塊石頭上,慘叫一聲,整個身體朝那石頭尖上重重倒了下去。人群裡頓時發出了一陣驚呼。
一邊觀看的阿寶見勢不好,忙一晃身形,閃了過去,一把揪住了要跌倒的婦人。
那婦人驚魂未定,喘息了一陣,忽然發現扶著自己的是一個白衣美少年,不由臉上一紅,忙站直了身子,深深施禮答謝。只見那少年只咧了咧嘴,也不還禮。
《莫言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