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請你原諒我。』我說,然後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在我耳邊小聲說:『不,應該是我請你原諒。我好混亂,托馬斯。我覺得我做什麼事情都不對,可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你千萬不要鑽牛角尖,安妮。只要你相信我,你就會發現,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當時向我保證了,福爾摩斯先生,她保證說,會努力做一個好妻子。她似乎也遵守了自己的諾言。實際上,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做出如此迅速的改變。當然,偶爾我也會感覺到,在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一些暗流湧動的渴望。有時候,她的情緒相當低落,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令她壓抑的東西。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收拾閣樓,但那時玻璃琴已經不在了,所以我也不是特別擔心。我為什麼還要擔心呢?我每天下班回家時,家務都已做完。吃完晚飯,我們也會像過去一樣,開心地陪著對方,坐在前廳,一聊就是好幾個鐘頭。幸福似乎又回來了。」
「我很為你高興,」我平靜地說,點燃了我的第三支香煙,「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咨詢我。當然,你的這個故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很吸引人的,但你似乎在為別的什麼事情煩惱,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你看起來完全有能力處理好自己的事啊。」
「拜託,福爾摩斯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都不知道你真正的問題是什麼,怎麼幫你呢?就目前看來,並沒有什麼沒解開的謎啊。」
「我的妻子老是失蹤!」
「老是失蹤?也就是說,她經常也還會再次出現嘍?」
「是的。」
「這種情況有多經常?」
「發生過五次了。」
「她的失蹤行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在兩周前。」
「我明白了。很有可能也是在星期二吧,然後,是接下來的星期四。如果我說錯了,你就糾正我,但我敢打賭,接下來的一周應該也是一樣的。當然,還有這周的星期二。」
「正是如此。」
「太好了。凱勒先生,我們總算是有點進展了。顯然,你的故事在斯格默女士家門口就結束了,但請你再跟我詳細地說一說,我還有一兩個細節問題需要理清楚。請你從她的第一次失蹤開始說起,不過,用失蹤來描述她的任性行為可能還不太準確。」
凱勒先生悲哀地看著我。接著,他又朝窗外望去,嚴肅地搖了搖頭。
「我反覆想過這件事了。」他說,「你看,是這樣的,中午一般都是我最忙的時候,所以大多是跑腿小弟幫我買午飯。可那天,正好我的工作沒那麼忙,於是我決定回家和安妮一起吃午飯,結果發現她不在家。當時我並不是很擔心。實際上,我一直鼓勵安妮多出去走走,她也採納了我的建議,每天下午出去散步。我想,她應該是出去散步了,於是,我給她留了張字條,便回到了辦公室。」
「她一般都說她去哪兒散步?」
「肉店,要麼就是市場。她最近尤其喜歡8○○ΤxΤ ˋc○Μ『物理和植物協會』那兒的公園,她說一連幾個小時都在那兒看花。」
「那裡確實是休閒的好地方。請你繼續說。」
「那天傍晚,我回到家,發現她還沒有回來。我留在前門的字條還在原處,屋裡也沒有任何她曾經回來過的痕跡,我就開始擔心了。我的第一個念頭是去找她,可我剛出門,安妮就慢慢地走來了。福爾摩斯先生,她看上去累極了,看到我的第一眼還顯得有些猶豫。我問她怎麼那麼晚才回來,她解釋說她在『物理和植物協會』的公園裡睡著了。這是一個有點奇怪、但也並非完全無法相信的回答。我忍住了,沒有再追問她。老實說,只要她能回來,我就放心了。
「然而,兩天之後,相同的事又發生了。我回到家,安妮又不在。但她沒過多久就回來了,解釋說她又在公園的一棵樹下睡著了。第二周,還是一模一樣的情況。但她只在星期二和星期四失蹤,如果是在其他的日子,我也不會如此懷疑,更不會在這剛剛過去的星期二去證實我的懷疑。我知道她以前的玻璃琴課都是在星期二和星期四,從四點開始,到六點結束,所以,那天我提早下班,在波特曼書店對面的街上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躲好。等到四點過一刻,還沒有看到她的人影,我的隱隱覺得鬆了口氣。可就在我準備離開時,她出現了。她漠然地沿著蒙太格大街走著——在我的對面——手裡高舉著我送給她當生日禮物的太陽傘。在那一刻,我的心都沉了,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既沒有去追她,也沒有叫住她。我看著她收起太陽傘,走進了波特曼書店的大門。」
「你妻子經常在和別人約好見面時遲到嗎?」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先生,她認為守時是一種重要的美德,但是最近她有些不一樣。」
「我明白了。請繼續。」
「你應該能想像得到我內心的憤怒。幾秒鐘之後,我衝上樓梯,朝斯格默女士的公寓跑去。我已經能聽見安妮在裡面彈玻璃琴的聲音了——那可怕又難聽的調子,讓我更加怒火中燒,我怒氣沖沖地捶門。
「『安妮!』我大喊,『安妮!』
「但來開門的並不是我妻子,而是斯格默女士。她打開門,用我從來沒見過的惡毒表情盯著我。
「『我要見我的妻子,就是現在!』我大叫,『我知道她就在裡面!』就在這時,公寓裡的琴聲戛然而止。
「『要見你的妻子就回你自己家去見,凱勒先生!』她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往前走了一步,把身後的門關上。『安妮現在已經不是我的學生了!』她一手放在門把手上,用龐大的身軀堵住門,不讓我衝進去。
「『你騙了我,』我故意大聲說,好讓安妮也能聽見,『你們倆都騙了我,我不會就此罷休的!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女人!』
「斯格默女士也越來越氣憤,實際上,我氣急敗壞,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就跟喝醉了一樣。現在回過頭想想,我才意識到自己當時的行為確實失去了理智,可這個討厭的女人欺騙了我,我很為我妻子擔心。
「『我只是好好教我的琴,』她說,『但你非要來找我的麻煩。你喝醉了,所以,等你明天好好想一想這件事,會後悔自己的衝動的!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凱勒先生,你永遠都不要再來敲我的門!』
「聽到這話,我的憤怒爆發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失去了理智,大吼起來。
「『我知道她還一直到你這兒來,我敢肯定,你還在用你邪惡的想法蠱惑她!我不知道你這麼做的企圖是什麼,但如果你想要從她的遺產裡分得一杯羹,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會用盡一切辦法,絕不讓你染指半分!我要警告你,斯格默女士,除非我妻子完全擺脫了你的影響,否則我會時時處處阻止你的陰謀,不管你再說什麼花言巧語,我都絕不會再上你的當了!』
「女人把手從門把手上拿開,握起拳頭,看起來像是想動手打我。我之前說過,她是個身材高大結實的德國女人,我相信她能輕而易舉地放倒絕大多數男人。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憤怒,她說,『應該是我警告你,凱勒先生。你趕緊走,永遠不要再來了。如果你還敢來找我的麻煩,我就要喊警察來抓你了!』說完,她轉過身,走進公寓,當著我的面把門狠狠關上了。
「我氣得全身發抖,立刻離開了那裡,我回到家,一心想著等到安妮回來,一定要嚴厲責備她才行。我敢肯定,她聽到了我和斯格默女士的爭吵,讓我生氣的是,她居然一直躲在那女人的客廳裡不願露面。對我來說,不用找什麼理由否認我在跟蹤她;她應該很清楚這一點。然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我回到家時,她居然已經在家裡了。我實在搞不明白——她不可能比我先離開斯格默女士的公寓,尤其那公寓還是在二樓。就算她真的設法比我先離開,也不可能在我回到家時,就把晚餐煮好。我當時十分困惑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直到今天,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們吃晚餐時,我等著她提起我跟斯格默女士爭吵的事,她卻什麼都沒說。我問她,她那天下午都幹什麼去了,她回答,『我開始看一本新的小說了,之前,我還去『物理和植物協會』的公園逛了一小會兒。』
「『又去了?你現在還沒去膩嗎?』
「『怎麼可能會膩?那裡很漂亮的。』
「『你去散步的時候,沒有遇到斯格默女士吧,安妮?』
「『沒有啊,托馬斯,當然沒有。』
「我問過她是不是搞錯了,但她似乎對我下的定論非常生氣,堅持說沒有見過。」
「那她一定是在騙你,」我說,「有些女人很有撒謊的天分,總能讓男人相信她們的話。」
「福爾摩斯先生,你不明白,安妮是不可能故意撒謊的,她不是那樣的人。就算她撒了謊,我也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當場就會和她對質。但那天不是,她真的沒有對我撒謊,我從她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我確定,她對我和斯格默女士的爭吵完全一無所知。我真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能肯定,她當時是在公寓裡的,就像我能肯定她沒有對我撒謊一樣。我現在滿腦子都是糊塗的。所以那天晚上我才著急給你寫信,希望能得到你的意見和幫助。」
這就是客戶交給我的謎團。雖然它看似微不足道,但我還是發現了其中幾個有趣之處。我利用自己早已建立的一套邏輯分析方法,開始排除相互矛盾的結論,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可能的解釋,因為我實在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來解釋事情的真相了。
「在這家圖書與地圖專賣店,」我問,「你還記得見過除店主以外的其他員工嗎?」
「我只記得那個老店主,沒見過其他人。我感覺他應該是獨自開店的,不過,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好。」
「怎麼說?」
《福爾摩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