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腳步聲漸漸遠去,只見那些人徑直朝著倉庫後面而去,就像是早已成竹於胸一般。附近又傳來了聲音,是男人的說話聲。緩慢的腳步聲摩擦著地面,擦著無人機走了過來。夏洛特恍然聽到了唐尼的一聲慘呼,像是已經被發現。她肚腹著地,匍匐著,從無人機下面爬到了帆布的另一邊。說話聲漸漸低了下去,緩慢的腳步聲也已過去。她哥哥有麻煩了。她想起了幾天前的那段對話,在想他會不會是在電梯中被人認出來了,一名雜工看到了他。帆布下面的黑暗緊緊裹挾著她,讓她再次有了被拋棄的感覺,她覺得他已經被帶走。她非常依賴他。被鎖在這倉庫之中,即便是有他的陪伴,她也快瘋了,更何況沒有了他——她實在是不敢想像。
她將下巴擱在冰涼的面板上,雙臂滑向前去,用手背舉起了帆布。一片銀色的世界從下方露了出來。一雙雙靴子,離自己是那麼近,讓人不由得暗暗心驚。地面上的油污味道清晰地傳了過來。前方,一個男子走路的樣子看起來頗為吃力,另外一名身穿銀色制服的男子正扶著他。兩人一起拖著腳步朝前走去,宛若一人。
在那兩人前面,一條過道突然間明亮了起來。頭頂上方,先前唐尼不願意打開的那些燈全都一齊亮了起來。眼見哥哥被人從會議室中拖了出來,夏洛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其中一名身穿銀色制服的男子,重重地擊打起了他的肋下。哥哥發出了幾聲悶哼,夏洛特只覺得那些拳頭就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樣。她放下一隻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驚恐萬分。而另外一隻依然撐著帆布的手已經顫抖了起來——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但又不得不去看。哥哥又被那人打了幾拳,但那步履蹣跚的男子揮了揮一隻手。她聽到有一個孱弱的聲音命令他們停手。
那兩名身穿銀衣的男子聽話地將哥哥按在了地上。眼看著那名男子拖著似乎極為虛弱的腳步,一步步走進了那燈火通明的走廊,夏洛特立刻緊張得忘記了呼吸。那男子的一頭銀絲猶如頭頂的燈光一般,熠熠生輝。他一步步走得搖搖欲墜,身體倚靠在身旁那個年輕人的身上,而後者則將一條手臂環在他的後背上。兩人就這樣,一步步走到了她哥哥面前,停了下來。
夏洛特能夠看到唐尼的眼睛。他離自己足足有五十米的距離,可她卻看到了那雙眼睛瞪得多麼大。只見哥哥一雙怒目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孱弱的老男人,即便是咳嗽時也不眨一下。在肋部遭受了一頓重拳後,哥哥的咳嗽聲淹沒了那名幾乎連站都無法站穩的男子的話。
哥哥似乎奮力說了些什麼,口中一直在重複著什麼,可惜她聽不清。而那名瘦弱的白髮男子,那名幾乎連站都站不穩的男子,卻一直在舞動他的靴子。他身旁的年輕人一直在奮力支撐著他的體重。一條腿被收了回來,又踢了出去,一次又一次。一雙沉重的靴子,挾千鈞之力,凶狠地踢在了哥哥身上。夏洛特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肝膽皆裂,全身顫抖。唐尼的雙腿蜷縮回來,擋在身前,雙手抱著腳踝。而那兩名男子則死死地將他按在地上,讓他面對那凶狠而又憤怒的一次次爆踢,無路可逃。
27第十八地堡
「你確定真的應該在這地方折騰嗎?」盧卡斯問。
「把電筒拿穩了,」茱麗葉說,「只剩下一條了。」
「可咱們不應該談談這事麼?」
「我正在找呢,盧克。除了現在,什麼時候都行,我什麼都看不到了。」
盧卡斯調整了一下手電筒,茱麗葉向前爬去。這已是她第二次搜尋了,地點就在機房樓梯下面的網格地板下。一個月前,她正是在這個地方追蹤到了攝像頭傳輸線路。當時,盧卡斯剛剛讓她當上首長。他讓她看了他們是如何足不出戶便將地堡中的一切盡收眼底的,於是茱麗葉問他還有沒有誰可以看到這一切。盧卡斯一直否認,說除了他們真的沒任何人可以看到,直到她發現了那幾條傳輸線——它們穿過一個密封的入口之後便消失了,可外面分明便是地堡的外牆。她記得在那叢線路中,還曾見過幾條線路。現在,她想確定一下。
她將蓋板上的最後一顆螺絲擰下,剛一掀開蓋板,便見那數十條早已被她割斷的電線露了出來,每一條當中都包含著上百條細如髮絲的銀絲。同那束信號線平行的,是幾條粗大的電纜,讓她不由得想起了機電區那兩台發電機上的主電纜。除此之外,下面還埋著兩條銅管。
「你看夠了沒有啊?」盧卡斯問。他蹲在她身後網格被移除的地方,將手電筒光亮從她肩後照了過來。
「在另外那個地堡裡,這一層依然有電。整個三十四層,在沒有發電機運轉的情況下,電力依然充足。」她用手中的螺絲刀敲了敲那些粗大的電纜,「那邊服務器也還在嗡嗡作響。其中一些倖存者還從那電線上接了電,以供水泵和深層地堡之用。我覺得所有的電力,應該都是從這兒輸送過去的。」
「為什麼啊?」盧卡斯問。他將光亮往那些線路上照了照,興致似乎高了一些。
「因為他們需要電來讓水泵運轉和照明啊。」茱麗葉有些奇怪,這話還用明說麼?
「不,他們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興許他們不相信咱們能夠依靠自己的電力保持地堡的運轉。要不,就是那些服務器所需的電力遠遠超出了咱們的發電機的供應能力。我也不知道。」她側向一邊,回頭注視著盧卡斯,「我好奇的是,既然他們把所有人都殺死了,為何沒把它也給切斷。為什麼不把所有東西一起關了呢?」
「也許他們做了。也有可能是你那邊的朋友,又私自把它打開了。」
茱麗葉笑出了聲來:「不會。孤兒不行——」
下面的大廳中傳來了說話聲。盧卡斯的電筒光轉了過去,茱麗葉的眼前頓時黑了。下面不應該有人的。
「是無線電,」他說,「我去看看是誰。」
「電筒——」茱麗葉叫了起來,但他已經走了,腳步聲沿著通道漸行漸遠。
茱麗葉探出手,摸到了那些銅管。它們的粗細剛好匹配。尼爾森已給她看過氬氣罐儲藏的地方,裡邊是一套循環淨化系統,想必是從地底很深的地方抽取的氬氣,工作原理同空氣淨化系統大同小異。可此刻,茱麗葉已是什麼都不敢相信了。那些罐子後面的地板和牆壁上嵌著一些控制面板,打開後,她發現了兩條插進氣罐中的電纜,它們同供給系統並未相連。此時,她更是懷疑供給系統根本就毫無用處,就像是那些耐熱膠帶、備用電源、面罩中的謊言一般,全都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真相,深藏在下面。
盧卡斯朝這邊走了回來,腳步聲有些沉重。來到她身後,他蹲下了身。
「祖兒,麻煩你出來一下。」
「麻煩把手電遞給我一下,」她告訴他,「我什麼狗屁都看不到。」想必又要有一場爭論,就像她當時切斷那些視頻傳輸線一樣,搞得就像是她有多冒失,連看都不看管道中是什麼便會將它們切斷一樣——
「我需要你從這兒出來。我……求你了。」
從他的聲音中,她聽出了一些異樣。茱麗葉回過頭去,電筒光直射進了雙眼。
「馬上。」她說。她用手掌和腳尖著地,慢慢地向後扭去,來到了蓋板處,將她的多功能工具留在了後面。
「怎麼了?」她坐起身來,伸了伸後背,解開頭髮,將散落的髮絲攏了攏,又紮了回去。「誰呀?」
「你爸爸——」盧卡斯剛開了口。
「我爸爸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他搖了搖頭:「不是,是他呼叫的咱們。是……其中一個孩子走了。」
「丟了?」可她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盧卡斯,到底出什麼事了?」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胸口和膝蓋上的灰塵,朝無線電走去。
「他們正打算到上面的農場上去。走到半路,一群人迎面下去,其中一個孩子翻過欄杆——」
「摔下去了?」
「二十層。」盧卡斯說。
茱麗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起對講機,一隻手緊扶著牆壁,突然覺得有些眩暈。「是誰?」
「他沒說。」
她按下麥克風前,看到無線電依然留在十七頻道上——正是她上次和吉米通話的頻道。父親用的想必是老沃克的便攜電台。
「爸?能聽到嗎?」她等待著。盧卡斯把他的水壺遞了過來,茱麗葉揮手擋開了。
「祖兒?我能晚點聯繫你嗎?又出事了。」
父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靜電音非常密集。「我需要您告訴我究竟出什麼事了。」她告訴他。
「等一下。艾莉絲——」
茱麗葉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艾莉絲走丟了。吉米已經去找她了。寶貝,我們出事了。一群人跑了下來,怒氣沖沖。他們知道我身邊的是誰。馬庫斯從欄杆上翻了下去。對不起——」
茱麗葉感覺到盧卡斯的一隻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擦了擦雙眼。「那他——?」
「我還沒來得及下去檢查。瑞克森在廝打中也受傷了,我正在照看他。海琳娜和邁爾斯還有寶寶都沒事。我們現在正在物資區。你看,我真的得走了。我們找不到艾莉絲,吉米已經去找了。有人說他們看到她朝上面來了。我不想讓你做任何事,但我覺得你應該會想知道那男孩的事。」
《塵埃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