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達西跟了過去,但不敢逼得太近。「別這麼著急好不好?你想把那個扔下去嗎?拜託,哥們兒。放鬆點。咱們談談。這可是一件大事。」
「絕對不是頭腦發熱,我發誓。咱們下面的反應堆為所有的服務器提供電源,而那些服務器又控制著每個人的命運。我們要去解放那些人,讓他們自己選擇生死。」
達西焦急地笑了笑:「服務器控制著他們的命運?你到底在說什麼?」
「它們選擇中籤號碼,」唐納德說,「它們決定誰有資格傳宗接代。它們殺人並決定人們的方方面面。它們無中生有,挑起戰爭,選擇勝利者。不過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好吧,可我們只有三個人。這事太大了,咱們決定不了。我是認真的,哥們兒——」
唐納德在電梯外面停下手推車,轉身面對達西,看到妹妹已經站起身來,靠到自己身旁。
「你是想讓我一一舉例,說出歷史上那些一個人便導致數百萬人死去的先例麼?」唐納德問,「只消五個或是十幾個人就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你甚至還能追溯到只有三個人的案例。還有,誰又能肯定這其中的某個人就不會再影響另外兩個人呢?呵,如果一個人便能把這個建立起來,那毀掉它又何必要那麼多人呢?地心引力一直就是一個王八蛋,不過也有例外,那就是當它站在你這一邊的時候。」唐納德指了指過道下面,「現在過去,坐下。」
看見達西沒有動,唐納德從兜裡掏出一把槍——並不是達西的那支,而是另一個口袋中他清楚早已上了膛的那支。那名年輕人轉過身,臉上失望和憤怒的表情猶如刀子一般在剜割著唐納德的心。唐納德看著他一步步走回過道,走到了夏洛特身前。趁著妹妹還沒轉身跟上去,他抓住了她的胳膊,吻在她的臉頰上。「去把你的服裝穿上吧。」他告訴她。
她點了點頭,跟著達西,坐回到了箱子上,開始穿自己的防護服。
「你們是不會成功的。」達西說著,眼睛瞥向夏洛特穿防護服前放在一邊的槍上。
「連想都別想,」唐納德說,「實際上,你也應該抓緊時間穿衣服了。」
達西和妹妹同時轉過頭,一臉的不解。夏洛特剛剛將雙腿塞進衣服當中。「你說什麼?」她問。
唐納德從地上的工具中拾起一把錘子,朝她晃了晃。「我可不想冒險,得確保它炸了才行。」
她想要站起身來,可雙腿卻被裹在防護服中:「你明明說你有辦法遠距離遙控的!」
「我確實有。離你們越遠越好。」他把槍指向達西,「穿防護服。你們有五分鐘時間走進那個發射器——」
達西撲向夏洛特身旁的那把槍,可夏洛特比他快,早已把槍一把抓在手中。唐納德後退了一步,馬上意識到妹妹的槍口指向的是他。「你穿衣服,」她顫抖著聲音告訴哥哥,雙眼中滿是淚水,「咱們明明說好了的。你明明答應了的。」
「我是一個騙子,」唐納德貼著臂彎咳了幾聲,笑了,「你是一個偽君子,而我則是一個騙子。」他開始朝電梯退去,槍口指著達西。「你不會向我開槍的。」他告訴妹妹。
「把槍給我,」達西告訴夏洛特,「如果我拿著槍,他會聽話的。」
唐納德笑了:「你也不會朝我開槍的,槍裡根本就沒有子彈。現在你給我穿衣服。你們兩個出去。我給你們半個小時時間。無人機發射艙把你們送到頂端需要二十分鐘。想要卡住發射艙的門,最好的東西便是空箱子。我已經在那邊放了一個。」
夏洛特哭了,開始拚命拽起防護服的褲腿,想要把雙腿盡快套進去。唐納德知道她會做傻事,除非逼著她,否則她絕不會扔下自己一個人走;她會奔過來抱住自己,求自己一起走,要不就是堅決留下來,兩人一起死。唯一能將她送出去的方法,便是讓她和達西在一起。他是一名英雄,他會救他自己和她的。唐納德按下了普通電梯的按鈕,而非快速電梯的。
「半小時。」他重複道。他看到達西已經拉開了他的防護服準備穿上;妹妹正在朝自己大喊大叫,想要站起身來,卻差點被絆了一跤。她開始往下踢防護服的褲腿,而不是繼續往上拉。「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唐納德將手推車拉進去。眼看著自己讓夏洛特如此痛苦,他的淚水也不由得洶湧而出。電梯門開始關閉,她向自己跑了過來,那條過道已被她跑完了一半。
「我愛你。」他說。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夠聽到。門緊緊地合在一起,將她的樣子關在了外面。他刷了身份識別卡,按下一個按鈕。電梯開始運行。
58第十七地堡
雖然下面火勢洶湧,但通訊服務器機身並未發熱。一縷縷青煙從下面透了上來。茱麗葉看了看這台黑色的龐然大物內部,看到一堆已損壞的電路板,一排長長的耳機插孔已被撞得四分五裂,連著底座的一些電線在機器翻倒時也被扯斷了。
「會燒到外面來嗎?」拉夫看著那一縷縷青煙問道。
茱麗葉咳嗽了起來,依然能夠感覺到嗓子裡的煙霧,彷彿嘗到了紙張灰燼的味道。「我不知道,」她一邊坦承,一邊看了看頭頂的電燈有沒有閃爍的跡象,「這個地堡的總電源線就是從這下面的柵欄下通過的。」
「這麼說這個地堡隨時都有可能會變得像礦井那麼黑?」拉夫爬起來,「我去取我們的包,把電筒準備好;而且你得再喝一些水。」
茱麗葉看著他一路小跑著出去了。她能夠感覺到那些書正在下面燃燒,感覺到電線正在熔化。她覺得這電應該沒問題——她希望它沒問題——可畢竟,這麼多東西都失去了。幫助她找到那台鑽掘機的那些圖,也許已經化成了灰燼。那些她指望著能在上面找出該去哪個地堡、該掘向哪個地堡的圖紙,沒了。
一台台高大的黑色機器在她身旁嗡嗡作響,這些方方正正、巋然不動的龐然大物。除了其中一台,全都是如此不可撼動。茱麗葉站起身,仔細看了看那台倒伏在地的服務器,察覺這些機器和地堡間的聯繫更加顯而易見。轟然倒塌的機器一如她自己的家、孤兒的家。她研究著這些服務器的佈局,意識到這佈局和所有地堡的佈局一模一樣。拉夫拿著他們倆的包走了回來,將她的水壺遞給她。她喝了一口,陷入沉思。
「我已經拿了你的手電——」
「等等。」茱麗葉說。她將壺蓋旋緊,在服務器間走來走去,隨後又來到了其中一台後面,細細看起了電線槽上面的那塊銀牌,上面是一個倒三角形地堡標誌,正中蝕刻著一個數字:29。
「你在找什麼?」拉夫問。
茱麗葉敲了敲那塊牌子:「盧卡斯過去常說他需要看看六號或是三十號服務器什麼的,我記得他給我看過,說這些東西的佈局和地堡的分佈是一樣的。那麼,此刻出現在咱們眼前的,就是一張地堡分佈圖。」
她朝著十七號和十八號服務器的方向走去,拉夫趕忙跟了過去。「咱們需要擔心的不應該是電嗎?」他問。
「那事咱們也無能為力。下面的地板和牆壁應該不會燙手,等火滅了後,咱們再下去看——」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服務器間穿梭著。一些東西吸引了她的目光,是地板柵欄下面那些在線槽中時隱時現、連接著機器底座的電線。不過,真正讓她停下腳步的卻是那一叢叢黑線當中的紅線。
「怎麼了?」拉夫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問道,「嘿,你覺得還好嗎?因為我見過一名礦工被石頭砸中了頭盔後,瘋了一整天——」
「我沒事。」茱麗葉說著,指了指那些電線,又轉過身來想了想那些電線將一台台服務器串聯在一起的樣子。「一張地圖。」她說。
「對,」拉夫附和道,「一張地圖。」他拉住了她的胳膊。「你坐一會兒好不好?你吸了太多的煙——」
「聽我說,無線電上的女孩,第一地堡裡的那個,她說那邊有一張地圖,上面有這種紅線。後來我告訴了她鑽掘機的事,她似乎非常興奮,說她明白那些線為什麼要匯聚到一個點上了。然後無線電就出問題了。」
「好吧。」
「這些就是地堡。」茱麗葉說著,雙手一分,指向了那些高高的服務器,「過來,你看。」她在下一排當中匆匆轉著圈,一邊細看著標牌,一邊尋找著。十四號,十六號,十七號。「咱們就在這兒,還有那個就是咱們的老地堡。」她指向了毗鄰的服務器。
「你是說咱們可以看看這些地堡誰離得最近,然後再用無線電聯繫?因為咱們在下面有一張像這樣的圖。漢瑞克就有一張。」
「不是,我是說地圖上的那些紅線就跟這些線一模一樣。看到了嗎?埋在這下面的這些。那些鑽掘機原本就不是用來貫通各個地堡的。鮑比跟我說過那東西非常難掉頭,它所指的方向原本就有講究。」
「指的是什麼方向?」
「我不知道。我還需要那張地圖才能判斷出來。除非——」她轉向拉夫,只見他蒼白的臉上已滿是烏黑的煙灰,「你就在鑽掘隊,機器裡邊的油罐中有多少油?」
他聳了聳肩:「我們從沒仔細量過,就只是把它加滿了。柯兒把那油罐傾斜過幾次,看我們到底用了多少。我記得她說那裡邊的油永遠也用不完。」
「因為它原本就能夠鑽得更遠,遠得多。咱們需要把油罐再傾斜一次,好得出判斷。漢瑞克手中的地圖能夠告訴咱們那鑽掘機開始時所指的方向。要是——」她打了一個響指,「咱們有另外一台鑽掘機就好了。」
「我有點兒不大明白。咱們為什麼需要兩台鑽掘機?咱們現在可只剩下一台發電機能夠工作了。」
茱麗葉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起來,心念電轉:「不是用來挖掘的,咱們只需要看看它所指的方位就行。要是咱們把路線在地圖上畫出來,再估算出咱們的鑽掘行進路線,那這兩條線就會有一個相交點。而且要是咱們的燃油剛好同那段距離匹配,那事情基本上就可以確定了。咱們就能知道她所說的那個地方在哪兒,有多遠。那個叫作『種子』的地方。聽她的語氣,那兒像是另外一個地堡,但它外面的空氣——」
房間另外一頭傳來了說話聲,有人進了大廳。茱麗葉拉了下拉夫,將一根指頭貼在嘴唇上,兩人一起緊靠著一台服務器。不過,好像有人徑直朝這邊走了過來,輕柔的腳步聲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像是有人在用指頭輕叩鐵板一般。茱麗葉剛剛壓下跑開的衝動,一個棕色的影子便出現在了她的腳邊,隨即,一條腿張開,一陣嘶嘶聲傳來,一股尿液射到了她的靴子上。
《塵埃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