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有人又在搖頭,要真是那樣的話,大家也就不用坐在這裡乾耗腦汁了。
趙匡胤根本無視那些人的反應,只管說自己的:「因此我決定還是在這稅上想辦法。要想不付稅金,糧食肯定是不能從官道上走的。我們可以買逃稅的私貨,或者用錢僱人從私道上往我境內運糧。」
很多人的眼光變得奇怪,他們怎麼都沒想到一個位居都點檢的重臣會想到運用買賣私貨這一招。
「也許在座大人有聽說過一山三湖十八山的,這是個專門在南唐和我大周、北漢、遼國之間販運私貨的幫派。剛才有消息告訴我,他們的掌舵總瓢把子已經追那水中月的財富去了,丟下全幫派數萬人群龍無首、求財無門。但據我所知,他們幫派走私貨的多條私密暗道仍在。我過去後和他們商榷,利用他們的私道運糧,或者讓他們直接販私糧出境。而我境內給他們放開官道,不阻不捉也不收稅金。這樣那低價糧運進來往我手中一交,我隨即便可就地轉賣給我國糧商,賺取銀兩後再從南唐境內收購糧食,往我境內偷運。這樣只需來回幾趟,應該就能儲備下一定數量的糧草以供軍需。」
「好計策!只是九重將軍要舟途勞頓,還要以身犯險,老臣我真有些於心不忍。」范質雖然心中極為叫好,巴不得此策馬上得以實施,但嘴上還是要客氣一下的。
「為我主基業勞頓犯險是分內之事,何況冒險的還不止我一個。范大人和三司使將庫銀交給我,如若中間出現什麼差錯,又或者南唐官兵已經考慮到這一途徑,對私運之事嚴加打擊,那麼說不定反會有所損失。但那時,這損銀的責任可是要我們共同承擔的。」趙匡胤不是客氣,而是先拉住幾個陪綁的。
「應該應該,其實不只是我們,如果真出現這情況,我們還應懷疑在座中有人洩露消息,到時沒一個能逃脫責任。」范質這話一說,在座所有官員都面露惶恐之色。
「不過大家不用太過擔心,三策之外我還有個偏門計劃。其實不管對付南唐還是西蜀,用兵並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其實用殺也是能解決問題的,而且更加經濟實惠。」趙匡胤像是在安慰大家。
「九重將軍此話怎講?」范質是真的不懂用兵與用殺之分。
「刺殺!一旦上面所說的三條計策失利,這一偏門計劃便立刻實施。其實我最早想到的就是這一計,而且已經派人聯繫了江湖上的刺客高手。讓他們潛伏到位,做好準備。只要蜀軍進兵且不可擋,我聘請的刺客隨時可以行刺蜀國此番統領四州兵馬的主帥及一眾將領。還有沿界州府的最高官員也在刺殺範圍內,讓這些蜀官、蜀將必須先考慮自保性命,根本無暇起兵犯境。如果需要,我安排的人甚至還可以直接刺殺蜀王孟昶,讓蜀國陷入恐慌和混亂之中。對南唐也是一樣,如果真的是連私道也被堵住的話,刺客就對邊境關隘的守備、戶部監行使、糧草司、鹽鐵專管司的官員下殺手,直接造成官道的混亂。然後不管官道、私道,趁機往外強運低價糧食。」趙匡胤說到這裡時,一直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些微笑。
而朝房中除了趙匡胤再沒有一個敢笑出來,所有的人都定定地看著趙匡胤,從他的微笑中感覺到一絲鋒刃的寒意。
「范大人,這是我秘呈皇上的一封折子,裡面有我的第四策。這一策採用之後,既可以獲取大量財富應對南唐提稅,又不會對鄰國盟友失信。而且運用得當的話,甚至可以借助此財富與蜀國或南唐以兵相對。但這一策涉及太廣、責難太多,不是你我可以定奪的。還是等皇上回來後讓他親自拿主意吧。」趙匡胤說著話,將自己在外面剛寫的那份封好的折子遞給范質。然後又朝在座的所有人抱了抱拳:「下官明日出行,需做諸多準備,今天的朝議我就先行告退了。」說完大步出門而去。
趙匡胤剛走,朝房裡的人就都散了。趙匡胤剛才這番策略的論說,聽著像是在和大家商議,其實就是在安排任務。范宰相、禮部、樞密院、戶部三司都得馬上回去代擬旨、調兵馬、點銀兩,以便趙匡胤的計劃可以順利實施。
齊君元決定帶大家去呼壺裡,而且堂而皇之地從官道走。遭遇到三方面實力強大的秘密組織後,從隱秘小路潛行反而不安全,說不定就會和哪一方撞上。而官道是那三方面秘密組織肯定不會走的,所以帶著大家反其道而行應該屬於上策。
不過齊君元也未放肆到毫無忌憚的地步,自己這些人也是要盡量掩相匿跡的。所以權衡之後他最終選擇了乘舟而行,從官運槽道走。
他們僱用了一條五丈蘆篷船。這船很老舊了,船沿、前後船板表面都已經開始有枯腐的現象。這船也不算大,船家一個人就可以操控。沿玉陽河水道直下,繞過沁翠山,再過龍焰洞、東衡鎮,然後上岸穿過留潭縣就到呼壺裡了。這樣的行走路線既可避免與那三方秘密組織遭遇,又很輕鬆,免得自己跋涉勞頓。路途之上遇到什麼樣的艱難和危險都有可能,所以保持足夠的體力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最近連續遭遇的事情讓齊君元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其實不管釆用什麼方式前往呼壺裡他都感到緊張。瀖州倉促行刺失手,設局困秦笙笙後遇神眼卜福,上德塬被三方強敵堵圍,接下來被裴盛、唐三娘襲擊,差點中了同門毒手。而最讓他感到心緒難安的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卻得不到一點合理的解釋,讓他們如浸漿缸、裡外混沌,不知該何去何從。
蘆篷船緩緩行駛在玉陽河上。玉陽河少有支流,一道碧色滑爽爽地嵌在黃石黑土之間,便如沁色極佳的翡翠原石。在這樣無岔道支流的河道上行駛,有利也有弊。利者是河道上很難設伏,被其他船隻圍襲的可能性很小。弊處是這樣的河道採用橫索攔截很容易,船隻在其中沒有迴旋躲避的空間。
齊君元將啞巴安排在船頭,他的弓箭、彈子可以遠距離地打擊和壓制,出現橫索攔截的情況,他是幾個人中最具反擊能力的。雖然裴盛的「石破天驚」力道更加剛猛,必要時甚至可用天驚牌直接擊斷橫索。但齊君元心中對裴盛和唐三娘仍存有戒心,不敢將重任委託於他們。
疑難釋
裴盛和唐三娘的出現的確蹊蹺,而且他們兩個除了從技藝上可辨別出來歷外,其他任何證明自己身份的旁證都沒有。齊君元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他從這兩人的對話、表情上進行分析,他們要麼言未盡訴,要麼就是隱瞞了什麼事情。另外,兩個人對自己的任務好像也存在著理解上的分歧,特別是涉及那個誰都沒見到的倪大丫時。另外,齊君元問「亂明章」有沒有交代他們此番任務之後怎麼辦,兩個人都說沒有,這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回答。離恨谷不管出「露芒箋」、「回恩箋」,還是「亂明章」,最後都有明確尾語,除非是必殺令。因為必殺任務的尾語其實已經明朗,要麼目標死,要麼自己死。但裴盛和唐三娘這次的任務是救人,下「亂明章」的執掌或代主不會不提及救到人之後該怎麼辦,這種情況谷生、谷客是無權自行處理的。
兩人還有更讓齊君元感到奇怪的情況。就是他們的任務雖然未能成功,但接應、救人的任務在失去目標的情況下應該覆命等待新指示,或者繼續尋找目標。而這兩個人卻是主動跟隨自己去往呼壺裡。那裡又沒有和他們相關的任務,總不會是想跟著大家逛一圈玩玩吧?
「笙笙姑娘,你說讓我和我師父送你去呼壺裡到底什麼事情?不會是送親吧,到那兒就讓你直接嫁人。」王炎霸又開始逗秦笙笙。
「你個醃王八真是下醃時腦子裡鹽進多了。這哪裡是你們送我,明明是我和齊大哥送你們師徒倆,而且真是送去嫁人的。」秦笙笙馬上出唇劍反譏。
「秦姑娘,你這話可是出大錯了,我們師徒是堂堂男子,怎麼可以嫁人呢。」范嘯天大事有判斷,饒舌卻是完全的門外漢,所以一下就進了秦笙笙的話套。
「你們師徒是男子?你確定沒錯?」秦笙笙一副很誇張的疑惑表情。旁邊已經有人發出輕笑。
「你這秦姑娘,這男人女人的還會有錯嗎?」范嘯天說這話時瞟了一眼唐三娘。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男人所以不能嫁人。」秦笙笙快嘴快舌。
「當然!」范嘯天又看一眼唐三娘。
「我就說嘛,你們師徒嫁給人誰會要,也就只能嫁給不是人的玩意兒。」秦笙笙這話說完,唐三娘首先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其他人連同船家也都笑了起來。
「還有這麼一說?秦姑娘說話挺有意思。」很明顯,范嘯天根本沒有注意聽秦笙笙在說些什麼。
「師父,她在繞圈罵我們兩個是下崽的牲畜,你還跟著搭腔。」王炎霸又氣又急。
「你這孩子,沒有學問,說話粗俗。那不叫下崽的牲畜,應該那叫雌性動物。」范嘯天一本正經的樣子,對秦笙笙繞著圈的罵語根本沒在意。這表現反是讓罵人的人和譏笑的人感到很無趣。的確,如果被罵、被損的人根本不在乎你的惡毒言語,那麼費勁費神費唾沫的目的就不存在任何意義了。
「這罵與不罵不在別人,而在自己心裡。心正,罵也就是一笑之語,心邪,讚你會覺得暗藏咒怨。我就沒聽到秦姑娘罵我,因為我只注意到她聲音的節奏和韻味,並沒在意內容。所以在我耳中只有妙音起落,叩耳觸魂,如風吹金鈴、珠落玉盤。這應該是『吸吐余一送一法』,色誘屬『掩字誘語』技法中的第四法。」范嘯天這話不但點穿剛才秦笙笙所用技法,表明自己並非真的被她誘入話兜,而且還適時教導了王炎霸一個處世的道理。
齊君元一直沉默地坐在船尾,眼睛卻是將船上所有人的狀態都看了個清楚。范嘯天的表現讓他覺得此人不但掩形、逃遁的嚇詐屬技法匪夷所思,而且內修和心境的層次也是非同凡響。秦笙笙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但意圖很明顯。范嘯天不緊不慢地跟著搭腔,並且意念只是停留在欣賞秦笙笙說話的聲音節奏上。這樣的人要麼真的迂腐到家,要麼就是城府極深,將厚黑學、內防術運用到了極致。
這些人雖然是在一條船上,相互之間的關係和各人的心思卻非常微妙。
秦笙笙洩露消息導致刺殺顧子敬的活兒打旋(失敗的意思),但齊君元所接「露芒箋」中的確有要求他帶秦笙笙去秀灣集,從這點上可以確定秦笙笙和齊君元是一路的。范嘯天和王炎霸師徒的任務中也有帶秦笙笙走,有秦笙笙作為媒介,范嘯天和王炎霸兩個也應該是可信的。蹊蹺的是離恨谷中怎麼會同時安排兩路人找秦笙笙,她有什麼特別嗎?還是齊君元和范嘯天對「露芒箋」上的內容都存有誤解,悖違了離恨谷原有的意願和計劃?
齊君元帶秦笙笙前往秀灣集等下一步指令安排是「露芒箋」上非常明確寫好的,而啞巴也確實是被安排在那裡等行芒的,而黃快嘴就是個無法模仿假冒的證明。從這點上來講,他比范嘯天師徒更具可信度。
但所有關係中有個關鍵點,就是秦笙笙。如果她本身就是個疑點,那麼其他與她有聯繫的可信對象就要全部被推翻。
齊君元在腦海裡將之前的所有情況梳理一遍,而且思考的重點就是秦笙笙。
秦笙笙在南唐境內的做法以及她私仇的內情原來可以不加考慮。但隨著時間和地點的變遷,其中原來還不算太奇怪的現象便凸顯出來。比如說她復仇為何不直接去臨荊縣,反是在時間很緊的情況下仍守候在瀖州,直到攪掉齊君元的刺活才算。另外,就是個人特點,比如說她只是個谷客,為何技藝比谷生還要高,掌握的武器就連各技屬執掌都未必擁有。再有,秦笙笙先後遇到啞巴、范嘯天,首先問的就是有沒有「同屍腐」的解藥,為何見到裴盛和唐三娘卻沒有急切地問解藥?這應該是最奇怪的事情。
這趟刺活出得太累太費腦子,但齊君元之所以沒有趕走身邊可疑的人或是斷然離開這群人獨自行動,是因為目前他仍能夠通過這群人各自擁有的絕技確定他們都是離恨谷的成員。思前想後,問題可能是出在谷裡各屬執掌間沒有協調好,銜接上發生差錯,從而導致混亂、誤會。
不過齊君元偶爾也會從腦子中閃過另一種可怕的想法,這想法早在秀灣集時就已經有過:「遭遇到的連串不正常情況中會不會存有某種陰謀?」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不奇怪,畢竟齊君元是個有思想、有經驗的一流刺客。
船上除了齊君元在暗中觀察外,范嘯天也在認真地觀察著別人。所不同的是范嘯天只盯住一個人仔細地看,這人就是唐三娘。
終於,范嘯天鼓足勇氣開始行動,慢慢地朝唐三娘旁邊湊近。腆著臉,擠著笑,吊著嗓子跟三娘套近乎:「嘿嘿,大妹子,我瞧著你的面相就跟菩薩一樣,由心底生出股子親近勁兒。也真是的,你我以往天涯海角,老天偏偏捉弄,讓我們同船共渡,那可是百年修的緣分啊。」
范嘯天這一舉動不但齊君元發現了,秦笙笙和王炎霸也注意到了。這兩人似乎一下就明白了范嘯天的意圖,立刻都瞇斜著眼睛、挺豎著耳朵關注事情的發展。
「什麼圓不圓、扁不扁的,想親近就直說唄。我知道你賊眼溜溜盯我好久了,灌脖子裡的哈喇子沒兩碗也有三斤。人都在你面前了,也就別天呀海的扯遠了,說說,最中意我身子的哪個部位?」唐三娘的聲音很高。
范嘯天不由一愣,唐三娘如此大聲且毫不掩飾的話,好像是在向船上所有的人明告他范嘯天是個好色、下流的卑鄙之徒。於是趕緊惶恐不安地解釋道:「三娘,你誤會了,我不是那意思。我說有緣是因為我們兩個有近似的地方,你看你名字裡有個三娘,而我隱號叫二郎,這聽著是不是像一家人?」本來範嘯天想半當真半玩笑地說像一對的,但看著三娘的這股潑勁,終究沒膽也沒臉說出來。
「噯,還真是的,這兩名字放一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兒子呢。難怪你剛剛又是圓又是扁的,敢情是想讓我給喂口奶啊,那行,你喊我聲親媽,我就給你喂。」唐三娘說話的同時,還故意顛了顛豐滿的胸脯。
秦笙笙再忍不住了,放開聲大笑起來。緊接著是王炎霸,要不是范嘯天是他師父,他早就搶在秦笙笙前面笑出聲了。船上其他聽到對話的人也都在笑,就連那只窮唐犬,也搖耳齜牙,喉中霍霍發聲,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
《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