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那個地區的藏羚羊就可以任由他們捕殺!」胡楊不可思議地望著卓木強。
卓木強攤開手道:「我只是隨便說說。」
胡楊道:「不,你提出的可能性很大,或許他們真是這樣想的。因為人數越來越多的話,一定會碰到尋山隊的,想要安全盜獵,就必須圈出一塊尋山隊也不敢去的區域,而那裡又是藏羚羊遷徙的必經之路,他們就可以肆意地盜獵了。」
卓木強道:「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是狐狼那夥人,而不是普通的盜獵分子呢?」
胡楊道:「從一些細節使我聯想到狐狼。他們對地形很熟悉,這點我們都清楚了,他們不是單純的逃跑,而是為了殺死我們,說明他們不是普通的盜獵分子,而是一夥亡命徒,這是狠;他們逃入洞穴那麼長時間,不聲不吭,一直默默誘導我們,這是穩;他們為了把我們引到倉鼠的洞穴,不惜犧牲自己的同夥做誘餌,這是毒。又狠、又穩、又毒,只能是狐狼了。而且……」他拿起盜獵分子的突擊步槍,取下彈夾,拿出子彈道,「這是爆裂彈,除了彈殼,子彈本身還分為彈頭彈體,擊中目標的時候,彈頭與彈體之間有一定時間的緩衝,就像彈簧一樣,壓縮到一定的程度發生爆炸。它屬高致命性武器,就算沒擊中要害,也可以把內臟爆得稀爛。因為盜獵分子們需要的是完整的羚羊皮,所以這樣的子彈是最佳選擇,但是這種子彈很難弄到,所以普通盜獵分子不會使用。」
終於,張立和柯克也走出了洞穴,柯克終於長出一口氣,歎道:「總算走出來了。」
張立問道:「人呢?」他的精力也恢復了不少。
卓木強道:「跑了一個,死了一個。」他忽然又問胡楊道,「你也覺得那兩個被倉鼠咬死的人就是他們同夥?」
胡楊道:「嗯,從柯克看到的情況應該是這樣的。或許是新入伙的,也許是被他們懷疑有背叛嫌疑的,總之他們下手太狠了,就算是處死叛徒也不用這麼狠毒的手段啊!」
張立想了想才明白過來,柯克卻不明白地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胡楊道:「現在我們說什麼並不重要,我們當前第一要務是想辦法和老肖他們聯繫上。你的對講機有沒有信號?」
柯克道:「沒有,那我們試著繞過去找他們嗎?」
胡楊道:「不!看樣子又要下暴風雪了,在這冰天雪地裡,人找人,會找死人的。我們就在這洞穴裡暫時避一避。」他踢了踢洞穴,恨道,「這洞口怎麼就不是斜向下的呢?」
四人在洞穴中點燃了篝火,除了火焰,依舊什麼都沒有,卓木強靠冰壁坐著,心裡覺得好笑,命運彷彿發生了奇妙的輪迴。張立拿著步槍道:「盜獵分子使用的頗似匈牙利的AMD步槍,前後各有一個手柄,彈夾上在中間,口徑卻比AMD大了些,想必是使用爆裂彈的緣故。這些槍械都是自己組裝的,並非出自兵工廠,但是毫無疑問,改造槍的傢伙是個懂槍的行家,子彈是買的,這種子彈,據說在俄羅斯能搞到。」
柯克道:「如果當時拿著微沖的是張立而不是強哥,那傢伙一定跑不掉。」
卓木強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柯克,那深邃的目光顯然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麼。他問道:「狐狼不止四個人,他跑掉了會不會……」
「沒錯,所以我們必須防患於未然……」胡楊指指洞口的兩處篝火道,「本來我噴火器裡的汽油就少,為什麼還多點兩處。其一,這是我和老肖的暗號約定,荒野之中看到三處『品』字形篝火,那就是我了;其二,可以麻痺敵人,讓他們誤認為我們人很多。」
卓木強笑道:「我第一眼看到胡隊長,就覺得你像個粗人,而今我越來越發現,隊長是個很有策略的人。」
胡楊淡淡地道:「談不上什麼策略,這不過是一點經驗而已,當你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不管做什麼都會更小心謹慎的。不過卓木強,說實在的,你倒天生就是一個探險的人才。當然,你本身的身體優勢就不用說了,我們不說別的,就拿張立來說,他是特警,受過特殊的訓練,其反應和身手都遠遠高過常人,但他在未知的環境下,其應變能力和膽識卻遠遠趕不上你。那種瞬間反應是一個人的本能,不是靠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諸如那種危險的臨近感,你天生就具有,而事實上具有這樣本領的人,實在少之又少。你現在四十剛出頭,年富力強,生意也已經做得很大了,天天過日復一日的生活有什麼好,不如來加入我們的科考隊,我們這支隊伍專在各種險要的地形裡進行科考,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卓木強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笑了笑,說道:「這次回去後,我會好好考慮考慮的。」他心道:「是否把自己正在進行的活動告訴這個隊長呢?」他想了想,終於還是搖搖頭。
就在火焰即將熄滅前,老肖他們果然找了過來,他們這才知道,原來距離他們第一次進入的洞穴已有近八公里距離。老肖他們沒有遇到什麼情況,聽完胡楊他們的經歷,也是心有餘悸,待聽到胡楊說DV也掉在洞裡被燒掉了,冰洞奇觀也被炸掉了,那自是拍腿惋惜。卓木強不失時機地把在絕壁邊採集到的晶簇拿給老肖看,老肖看了後道:「這是可可西裡之玉,這裡很多火山岩地貌,溶解的銅、鋅、錫、鈷、鎳、錳等礦物質形成的結晶,這是普通品種,只是顏色比較特別一點。這裡是崑崙山脈,而崑崙玉也是舉世聞名的,要是你能撿到一兩塊上成崑崙玉,那才是寶貝呢。」卓木強微微一笑,這已經足夠了。
車隊在野外宿營了一夜,並沒有什麼新的情況發生,卓木強回到大本營又待了幾天,狐狼的身影再沒有出現過。幾天後,他們總算隨著補給隊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雷克塔格救護站。
胡楊因為急著匯報這次科考意外,必須去可以與外界聯絡的格爾木自然保護站,也隨他們一同上了車。胡楊指著窗外介紹道:「繞過這個小山坳就可以看到雷克塔格救護站了,這裡又是可可西裡保護站與補給中轉站,繞過去可以看到幾個大凍脹丘,也算是高原凍土的特殊形態吧,在別的地方你看不到的。」
卓木強不知是要尋到那本可以指路的筆記本還是要見到分離了幾天的唐敏,興奮起來。他搖下了車窗,任冷氣朝車內猛灌,大口地呼吸道:「敏敏就在山坳對面,她來接我們了,我感覺得到!」
張立心道:「不用這麼誇張吧,世上哪有什麼心心相印這回事,看來強巴少爺中毒挺深的。」
汽車剛開過坳口,雷克塔格救護站那幾棟土坯房就依稀可見了,那站立在凜冽寒風中,翹首企盼的,不是唐敏又是誰!她裹在雪白的銀狐裘中,遠遠地揮動著雙臂,優雅得如天鵝曼舞一般。卓木強等不及車開過去,推開門跳了下去,大聲呼叫著唐敏的名字奔跑過去。看著那兩個擁抱在一起的情侶,胡楊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那個激情燃燒的年代。
兩人緊緊抱著對方,說著永遠聽不厭的動情話兒,感受彼此還活著的心跳,彷彿兩人必須像這樣,貼心地靠在一起,才算是真正的活著。卓木強拭去唐敏臉上的淚痕,愛撫著她如雪的臉頰,端詳著,怎麼看也看不夠,那副表情,真是捧在手裡怕丟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一般。「咳咳!」胡楊向來不理會風花雪月的事情,他只想問一個問題,那問題憋在心裡難受,問了還要接著趕路,「小丫頭,我問你,你怎麼帶他們走橫穿可可西裡的那條路?上次你跟著誰走的?你不知道那條路有多危險嗎?你就差點沒挺過來。」
唐敏愕然看著胡楊,這個一臉凶相的大鬍子,頗像老電影裡的土匪。卓木強趕緊介紹,是科考隊的胡楊隊長救了他們的命,唐敏這才無辜地答道:「我不知道那條路會有那麼危險的。因為第一次也是在治多縣跟著一個車隊進可可西裡的,我感覺一路都很平安啊。」
胡楊道:「是什麼車隊?」
唐敏道:「我不知道,但是他們隊長叫榮扎旺姆,他待人很親和的。」
「哎呀!」胡楊一拍大腿道,「難怪你會走這條路,榮扎旺姆是可可西裡的風,他們青海地質研究隊當然對可可西裡再熟悉不過了。嗯,他們是春季來搞調研的,整個兒夏天都在可可西裡,原來是這麼回事。這次你們命大,我想,以後你們不會這樣玩命了吧。那好,我就先走了,你們可以在這裡多待幾日,等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再出去。這裡是補給隊的中轉站,倉庫裡的食品物質足夠你們待上一年半載的。」胡楊說走就走,卓木強看著胡楊的背影,對唐敏道:「別看這胡隊長凶巴巴的,他為人很不錯的,野外科考也很有經驗。對了,你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張立在救護站門口喊道:「可不可以進來說話啊,外面風好大!」
救護站裡也不過三個人,丁銘、盧麗醫生是夫妻,兩人都是青海人,本著對可可西裡的無限嚮往自願來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一幹就是六年,還有一位叫陳晨的醫生,也是自願到這裡來的。救護站旁邊就是保護站,平時三組巡山隊員輪流住宿,其實都可以算作一起,因為補給車隊也要在這裡中轉,每三個月都有一次補給車隊運送物質前來,只有冬季封山時要停一次,半年才來。
一杯熱騰騰的酸奶茶,驅走了身體的寒意,卓木強和張立在房內聽了丁銘醫生和唐敏的講述。原來,唐敏也是剛康復不久,前三天一直都半睡半醒。而巡山隊是五天前出發的,有時三五天,有時半個月都不見回來。唐敏病情好轉後,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巡山隊和卓木強他們回來。救護站的三位醫生都未見到過唐敏提起的筆記本,他們當時參與過對唐濤的營救,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丁醫生心有餘悸地道:「他的體力已將耗盡,可他還在拚命掙扎,那是真正的拚命,我就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害怕成那般模樣。而救他回來的巡山隊員,也一個個面如冰霜,就跟見了鬼似的,後來我百般追問,他們都閉口不提那件事,後來還是我在救護一名巡山隊員時,從他那裡得到隻言片語,據說,當時唐濤的車,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張立回味著這個詞,心道:「什麼樣的車會讓人看了毛骨悚然?」
「我沒有絲毫誇張,這是原話,他們就這樣告訴我的。並讓我不再繼續追問,說那件事他們不願意回憶,也不想讓更多人恐懼。」丁醫生說完,看了三位旅行者一眼,眼中的那一絲不安和詭異,足以讓三人背心一涼。
「好啦,好啦,其實我們也只是聽說,並不知道當時的實情。來,你們再喝點,我估計,巡山隊就在這幾日便回來了,你們歇一歇,我給你們準備床位。哎呀,說句實話,我們這裡好久都沒有這樣熱鬧過了。」盧麗說話的聲音十分溫柔,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她也總是面帶微笑,她和她老公,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
「滴滴!」那一聲車鳴,屋裡的人都站起身來,盧麗道:「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定是他們回來了,希望是你們要找的馬隊長帶隊的那組。」
馬占豪橫眉虎目,粗鼻闊口,臉黑得像炭,手糙得像鋼筋,一看就知道也是個豪氣的硬漢。喝了兩口青稞酒,那張黑膛臉慢慢泛起了些紅色。「你說你們來找什麼的?」馬隊長的聲音沙中帶沉,聽上去像一個人在甕裡說話。「筆記本?我們這裡都是粗人,可沒有人有記筆記的習慣啊。」
唐敏焦急地說道,「可是,一定有的,你再好好想想。是一個黑皮的筆記本,比普通的要厚一些,就像一本書一樣……」
「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馬占豪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指著唐敏,帶著一些結巴問道,「你,你說的,是不是一個黑皮包裹著,上面燙著金字,有……有這麼厚。」
唐敏欣喜地道:「是啊,是啊,那是我哥哥的筆記本,你見過啦?你一定見過了,是不是?」
不料,馬占豪反而抓住了唐敏的手,厲聲道:「那,那是筆記本!那個筆記本是你哥哥的!你馬上告訴我,那筆記本有什麼來頭!它是個什麼東西!它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敏一時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不知所措,卓木強輕輕攬過唐敏,握緊了馬占豪的手腕。張立看出,馬占豪的情緒有些激動,他勸解道:「有話好好說,馬隊長,你不要激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們。」
馬占豪從唐敏那裡抽回手來,又狠狠地抓住了張立,用力道:「你知道嗎?你知道嗎?那個東西,已經害死五條人命了!」
三人疑惑地對望著,卓木強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丁銘、盧麗夫婦也趕了過來,安慰著馬占豪,他才稍稍平靜下來。
馬占豪哀傷地回憶道:「第一次看到那個東西,是在堆旺手裡,那段時間我發現,我的這名隊員有些離群,外出巡山休息,或是回到營地,他總是喜歡獨個兒坐在一個地方,你們知道,這樣的情況發生在尋山隊裡,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可可西裡到處是野生的猛獸,而且盜獵分子就像幽靈般遊蕩著,獨自遠離群體,就可能成為野獸和盜獵者攻擊的目標。我呵斥他歸隊時,發現他總是在看那個黑色的東西,我一直以為是書。後來有一次,我在營地裡狠狠地批評了他,並讓他把那黑色的書交出來,他卻死活不肯承認,為了不影響隊員之間的默契,那件事草草了結,我沒有懲罰他。可是……可是……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們卻在營地前的積雪中發現了他凍僵的屍體。」
張立坐直身體,問道:「怎麼死的?」
馬隊長看著丁銘,丁銘道:「堆旺的屍體經過檢查,沒有發現明顯的傷口和內部疾病,他是被凍死的。」
堆旺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被雪掩埋了大半,那半張著的嘴無聲地訴說著什麼。他的衣服不知為什麼留在了帳篷裡,在可可西裡的夜裡,零下幾十度的低溫可以凍僵一切。馬占豪很後悔,或許自己不應該批評堆旺的,他是一個好隊員,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走了。就是現在回憶起來,馬占豪還是很內疚,他雙手捧住臉,良久才接著道:「第二個是陳勇軍,這個東北大漢在來尋山隊的第二年,一次追捕盜獵分子的過程中就和堆旺結下了鐵一般的友誼。堆旺死後,我就沒看到那本黑色的書,噢,筆記本,當時還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陳勇軍的行為卻變得躲躲閃閃,他幾次看見我都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沉默了,我起初以為他只是為堆旺傷心。可是第二天尋山時,我分明看到他把那筆記本藏在胸口,我也懷疑過,他是為了那筆記本殺了堆旺,可是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會為了一個筆記本殺了和他有生死之交的藏族朋友。誰知道,就在第二天夜裡,陳勇軍也被凍死了,那筆記本也不翼而飛。」
《藏地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