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陳軫示個眼神,戚光會意,上前一步,笑吟吟地從袖中摸出二金塞過去:「上將軍開個玩笑,你們就當真了!」
不料那衛士一把推開金子,一本正經地說:「上將軍有令,小人哪只手摸了上大夫的金子,就砍去哪只手腕!」做出一臉無奈的樣子望著陳軫,「上大夫,您快走吧,小人求您了!」
陳軫略略一愣,點頭笑道:「好好好,我馬上走,斷不難為你們!不過,我有一句私話說予家老,二位可否邀他出來?」
兩人互望一眼,一衛士道:「上大夫稍等片刻!」
不一會兒,上將軍府的家宰疾步走出,陳軫打一揖道:「陳軫見過家老!」
家宰回禮道:「小人不知上大夫光臨,有失遠迎!」
「陳軫這裡有件物什,煩請家老轉呈上將軍!」
陳軫的話音剛落,戚光就從袖中摸出一個綢緞布包,遞予家宰。家宰接過,轉身回去。陳軫亦不多話,跳上馬車,揚鞭而去。
走沒多遠,戚光朝馬屁股上狠抽一鞭,那馬兒撒蹄子就跑。戚光撒完氣,不解地回身望著陳軫:「主公,上將軍也真是的,咱來送他大禮,他不謝不說,連門也不讓進,天底下竟有這事?」
陳軫笑道:「你跑得這麼快,上將軍縱想請你進門,只怕也是追不上呀!」
戚光聽出話音,趕忙放慢車子,果然,走沒多遠,一匹快馬急追上來,在他們車邊停住,馬上之人朝陳軫打一揖道:「上大夫,上將軍有請!」
二人返回上將軍府,家宰早已候在門口,將陳軫迎至客廳。上將軍公子卬端坐於几案前面,案上擺著那只已被打開的布包,布包裡只有一片竹簡,上面寫著一行小字:「不戰未必不利!」
陳軫跪地叩道:「下官陳軫叩見上將軍!」
公子卬也不答話,冷了一會兒,指著竹片上的這行字道:「上大夫,本公子問你,此是何意?」
「戰未必利!」
公子卬沉思有頃,仍然不得其解:「請詳言之!」
「上將軍,」不待公子卬招呼,陳軫自行起來,坐在客位上,緩緩說道,「今天下所爭、眾人所趨者,無非是一個利字。對於公子來說,金銀珠寶早已不缺,相國之位亦非公子志趨所在,太子之位急切間不可擅越。除此之外,公子已經貴為三軍主帥,再往上無可攀升。在下請問,即使伐秦成功,公子您又能得到什麼呢?」
公子卬愣在那兒,許久說道:「這個——本公子倒是沒有想過!」
陳軫微微一笑:「再問公子,戰與不戰,皆決於君上。公子可知君上心思?」
公子卬不解地望向陳軫。
「公子可知君上為何將龍賈從河西召回?」
「誓師祭旗!龍賈身為副將,召回他不足為奇!」
「不不不,」陳軫連連搖頭,「祭旗不過是個儀式,有公子您這員主將,也就夠了。」
公子卬心頭一震,徵詢的目光直射陳軫。
陳軫侃侃而談:「君上召回龍賈,且又增兵五萬,只能說明一事——君上對伐秦心存忌憚。至於為何忌憚,公子是明白人,毋須下官點破。恰在此時,秦公使公孫鞅前來求和,表示願意北面稱臣。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此好事,君上樂還樂不過來呢,為何還要冒著風險,強行征討呢?」
公子卬陷入沉思,似是自語:「怪道君父遲遲不去祭旗,原來彎在這裡!」有頃,目光緩緩移向竹簡上的幾個小字,「不戰未必不利」,再徐徐移向陳軫,目光中含有徵詢之意。
陳軫早看出來,微微笑道:「公子現在應該明白這句話的奧妙了吧。如果伐秦,即使戰勝,公子所能得到的無非是一個虛名。萬一戰敗,公子就只有一個結局——身敗名裂,前功盡棄!」
聽到「身敗名裂,前功盡棄」這八個字,公子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話又說回來,如果不去伐秦,公子反有許多好處!」
公子卬眼睛一亮:「哦,是何好處?」
陳軫擊掌,二人抬進公孫鞅送上的禮箱,退到外面。
公子卬起身打開,朝裡面略掃一眼,諷笑一聲:「上大夫所說的好處,可是這點黃物?」
陳軫輕輕搖頭。
公子卬略顯驚異:「不是此物,卻是何物?」
陳軫將身子朝後微仰一下,緩緩說道:「秦人此來,不僅屈膝稱臣,還要擁戴君上南面稱尊。公子應該看出,王天下之心,君上早已有之,只是沒有明說而已。公子若能順承君上心意,使君上心想事成,就會成為開國重臣,功追周、召二公,名垂青史。君上稱王,公子自可據功封侯,上可圖謀太子之位,以承大業,下可與趙侯、韓侯比肩而坐!這是百年不遇的大利啊!」
陳軫一席話說完,公子卬長吸一口氣,抱拳道:「陳兄真乃曠世奇才,魏卬受教了!」
陳軫亦抱拳還禮:「下官不過是一介匹夫,還要仰仗公子多多提拔呢!」
公子卬哈哈笑道:「陳兄放心,你我知交多年,自然要福禍相倚,同舟共濟!」
「謝公子抬愛。後晌下官路遇一人,相談甚篤。論及公子才具,此人甚是仰慕,有意在元亨樓置薄酒一席,交結公子,不知公子願意賞光一見否?」
「哦,元亨樓?聽說裡面既有國色天香,又有美酒佳釀,本公子正想一去。只是這——喝酒要喝個明白,本公子甚想知道,是何人願意破費呢?」
陳軫輕聲說道:「公孫鞅!」
公子卬一怔,抬眼望向陳軫,盯視有頃,哈哈笑道:「不花錢的酒,為何不吃呢?」
當天晚上,天剛迎黑,公子卬、陳軫的車馬就已停在元亨樓外。二人走進去,林掌櫃將他們迎至二樓一套雅室,公孫鞅、樗裡疾早已候在那兒。一陣寒暄過後,陳軫吩咐上酒菜,公孫鞅手拿酒壺,親自為公子卬連斟三爵,一一端起。
公子卬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張口就喝。公子卬連飲三爵,公孫鞅又倒一爵,再次端起,公子卬伸手接過,終於說道:「大良造,你們三人滴酒未沾,本公子已是連飲三爵,這又端上,可有說辭?」
「自然有個說辭!」公孫鞅呵呵笑道,「前面三爵,第一爵是鞅代秦公敬的,第二爵是鞅代秦國殿下敬的,第三爵是鞅代秦國三百八十萬老秦人敬的。只有這一爵,才真正是鞅敬上將軍您的!」
公子卬略怔一下,推道:「大良造的說辭不對,該罰一爵!」
「上將軍何說此話?」
「咱們在這裡喝酒,與秦公、秦國殿下和老秦人並無瓜葛,何勞他們敬酒?」
「怎麼能說沒有瓜葛呢?若不是上將軍在最後關頭動了惻隱之心,秦境之內不日必是廢墟一片,屍橫遍野。如此大功大德,莫說是三爵薄酒,便是用純金打造一個功德碑,也是應該的!」
一聽此話,公子卬心裡頓時熱乎乎的,奪過酒壺,也為公孫鞅倒一爵道:「秦公、殿下和老秦人如此客套,實叫本公子過意不去!本公子回敬一爵,請大良造代勞!」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