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天色已經黑定,惠侯因是兩眼閉合,竟是絲毫不覺。毗人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在幾處地方點上燭光,魏惠侯猛覺眼前一亮,方知天色黑了。毗人見惠侯仍在苦思,點完蠟燭後急急離開,候於門外。
惠侯的眼睛重又閉合,耳邊響起朱威的聲音:「陛下,眼下公孫鞅領兵犯我疆土,能夠與其抗衡的,我們再無別人,只有公孫衍了!白相國臨終之際,一再叮囑龍將軍和微臣,『魏國已失公孫鞅,不可再失公孫衍!』白相國口中,從無虛言哪,陛下!」
「魏國已失公孫鞅,不可再失公孫衍!」魏惠侯陡地站起身子,在廳中來回走動,口中喃喃道,「公孫鞅——公孫衍——同是公孫,同是相國門人,同受老相國器重——」猛然間打個激靈,停住步子,大喊一聲,「來人!」
毗人急急走進:「老奴在!」
魏惠侯以斬釘截鐵的語氣朗聲說道:「派人快馬前往河西,召公孫衍、龍賈兩位將軍速回安邑!」
第一次從魏惠侯口中聽到「公孫衍」三字,且排序竟在龍賈之前,毗人心領神會,朗聲回道:「老奴遵旨!」
毗人轉身擬旨,剛至門口,瞥見執事太監引領陳軫急急走來,眉頭微微一皺。陳軫遠遠望見毗人,趕忙揖禮。毗人見狀,只好停住步子,朝陳軫回一禮道:「上卿大人,這麼晚了,還不歇息?」
陳軫急道:「在下有事求見陛下,萬望稟報!」
「陛下後晌吩咐過了,任他何人,一概不見!」
陳軫不無焦急地說:「這——在下——此事火急,您老看——」
毗人橫下心來,兩手一攤,逐客了:「上卿大人,陛下的脾氣您是知道的!」
陳軫正欲再求,裡面傳出魏惠侯的聲音:「誰在說話?」
毗人無奈,只好稟道:「回稟陛下,是陳上卿,他說是有事求見陛下,被老奴攔下了!」
聽到陳軫,魏惠侯臉色頓時陰沉下去,思忖有頃,冷冷說道:「此人既然來了,就讓他進來吧!」
陳軫進門,趨前叩道:「微臣叩見陛下!」
魏惠侯白他一眼:「這麼晚了,你欲奏何事?」
陳軫再拜,小聲稟道:「微臣得到密報,事關重大,是以連夜叩見!」
魏惠侯頗覺詫異:「哦,是何密報?」
陳軫忙從袖中摸出戚光所寫的羊皮密折,毗人接過,呈予惠侯。惠侯仔細讀過,皺眉沉思,有頃,抬頭望向陳軫:「愛卿意下如何?」
「陛下,」陳軫奏道,「微臣以為此情屬實。秦人與龍將軍前後打過十餘年交道,對他定是瞭如指掌,也必期盼他做主將!」
魏惠侯將密折扔在案上,哈哈大笑起來。惠侯如此發笑,不僅是陳軫,即使毗人,也是一愣。
魏惠侯瞧一眼密報,又笑數聲,斂神說道:「陳愛卿,此密報甚好,寡人要的就是這個!」
陳軫遲疑有頃,小聲問道:「陛下已——已經定下主將了?」
魏惠侯鄭重點頭:「寡人想定了,此番起用公孫衍為主將,龍賈為副將,殺秦人個出其不意!」
陳軫大是震驚,沉思有頃,似是豁出去了,朗聲奏道:「陛下,微臣以為不妥!」
魏惠侯斜他一眼,面色不悅:「有何不妥?」
陳軫略頓一下,理清思路,緩緩說道:「微臣以為,不妥有三。一是公孫衍曾為相府門人,身賤人輕,如果拜為主將,必不服眾。將不服眾,何能駕馭三軍?」
魏惠侯點頭說道:「嗯,這算一條,其二呢?」
「二是秦人如果知道我方主將是一門人,士氣必振。我方軍心不穩,敵方士氣大振,兩軍相較,只此一起一落,勝負不戰已判!還有這三,公孫衍是否有才,微臣實在懷疑。龍賈東征之時,曾使公孫衍為河西代守丞,留予他兩萬河西甲士,自己帶走兩萬新兵!兩萬甲士,外加各城邑守備武卒,河西兵員數量雖不富足,也相當可觀。可結果呢?長城一夜失守,除少梁、陰晉、臨晉關三座孤城之外,短短三日,公孫衍就讓河西整個淪陷!」
陳軫一急,竟是接連說出三套歪理,尤其是前面兩條,實質就是一條,根本不值一駁,偏偏惠侯鬼迷心竅,分辨不出。毗人心中就跟明鏡似的,但朝臣奏事,內臣不能干預,只能站在一邊乾著急。
聽到陳軫奏完,惠侯的眉頭再次皺起,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那——依愛卿之意,可使何人為將?」
陳軫朗聲奏道:「微臣以為,可使上將軍為主將。原因也是三個,其一,上將軍年富力強,智勇雙全,熟知兵法,且在上將軍之位職任多年,三軍鹹服。其二,上將軍威名遠播列國,秦人聞之已先喪膽,對其如何用兵更是猜度不透。密報也說,公孫鞅真正懼怕的只有上將軍一人。其三,上將軍是陛下骨血,若做主將,就如陛下親征,三軍士氣必是高昂!」
陳軫所講條理清楚,頭頭是道,魏惠侯聽畢,不免心頭一動,輕輕點頭,追問一句:「那——依愛卿之見,何人可做副將?」
「龍賈可做副將!龍賈熟知河西,也熟知秦人,可謂知己知彼。上將軍有活力,龍賈沉穩。上將軍有奇謀,龍賈善戰。二人搭配,必是所向無敵!此為天作之合,望陛下聖斷!」
魏惠侯沉思良久,緩緩點頭:「知道了!」轉對毗人,「公孫衍、龍賈二位將軍,暫緩召回!」
毗人打個驚愣,方才穩住心神:「老奴遵旨!」
魏惠侯經過一夜長考,於次日作出決定,聽從陳軫,拜上將軍公子卬為主將,龍賈為副將,起傾國之軍,前往河西與秦決戰。
當公子卬意氣風發地率領大魏三軍踏上通往河西的官道時,遠在咸陽的秦宮人人歡欣鼓舞,如同前線傳回捷報一樣。
望著眾臣彈冠相慶的場景,秦孝公長出一氣,笑對公孫鞅道:「愛卿啊,你可真是魏罃肚皮裡的蛔蟲,連他想動哪根腸子,你都看得透透的呀!」
公孫鞅微微笑道:「是天助君上,與鞅何干?」
秦孝公笑道:「天助寡人,也要借用你公孫鞅的腦瓜子啊!」
景監嘿嘿一笑,順口接道:「公子卬在衛血洗平陽,屠人數萬,可謂是人神共怒,臭名遠播,魏王用他做主將,不戰已是輸了!」
車英恨恨地說:「此人色厲內荏,耀武揚威,該讓他吃點苦頭了!」
秦孝公突然想起什麼,轉問景監:「景愛卿,說起列國,我們在河西大動干戈,山東諸國是何反應?」
景監應道:「回稟君上,陳軫已赴帝丘,與齊、趙、韓、衛議和,與諸國簽了睦鄰盟約,齊、趙、韓三國均已撤兵!楚左司馬昭陽趁魏人無暇南顧,引大軍五萬伐宋,聽說已兵鄰睢陽、彭城,宋公向齊求救;右司馬屈武引兵數萬征伐黔中,得地千里!」
秦孝公沉思有頃,轉向公孫鞅,微微點頭:「齊、趙、韓三國撤兵,無非是坐山觀虎鬥,待寡人與魏罃兩敗俱傷,他們好撈便宜。比較起來,倒是南蠻子的算盤打得最精,趁此機會大撈實惠!」
「君上,」公孫鞅緩緩說道,「依微臣之意,此棋大勢已定,下一步,我該伺機挑戰了!」
「哦,愛卿欲在何處落子?」
「周室!」
「周室?」秦孝公似乎未聽明白,凝視公孫鞅,「兩軍大戰河西,我落子於河西方為上策,愛卿為何偏要落子於周室?」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