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周顯王沉思有頃,輕輕搖頭:「眼下除去秦、魏,並無公侯前來聘親,寡人如何另覓?」
「燕國夫人已薨三年,如今喪期已過,聽聞燕公尚未續娶。老臣以為,陛下若是犯難,何不趁勢將雪公主嫁予燕公!」
周顯王心頭一沉,閉目沉思,有頃,抬頭望向顏太師:「這——燕公可有此意?」
「燕公與周室本為一姓,血脈相通。若是陛下賜親,燕公定無異議!」
「不可!」周顯王斷然搖頭,「若是賜婚燕公,秦、魏那邊,寡人如何應對?」
「這個倒是不難!」顏太師似是早有方案,緩緩說道,「天下名士淳於髡近日在周,眼下寄住在老臣舍下。陛下若有此意,老臣可托淳於子為媒,對外誑說,淳於子也是納彩來的。至於納彩所需禮器,自有老臣籌辦。老臣同時快馬知會燕公,詳述其中隱情,燕公深明大義,必會從命!」
周顯王再次低下頭去,有頃,緩緩起身,不無沉重地走向屏風。就在隱入屏風之際,顯王回望顏太師:「暫讓淳於子移居驛館,待以公使之禮!」
「老臣遵旨!」
這日人定,洛陽太廟兩側的列國驛館裡再次喧鬧起來。鑼鼓喧天,爆竹聲聲。秦、魏使館人員聞聽聲音,急忙出來觀看。不一會兒,眾人就著火把,遠遠望見周室謁者引著幾輛馬車走至旁邊的公使館,打的旗號是「燕」、「聘」、「淳於」等。
十幾個「燕人」忙前忙後地從車上朝館舍裡搬運聘禮。淳於髡搖著大扇子,在兩個僕役的攙扶下緩緩下車,昂著個光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向館舍。
陳軫、樗裡疾看到又來一家聘親的,俱吃一驚。二人相視有頃,不約而同地跨前幾步,迎住淳於髡。
陳軫首先揖禮:「來使可是稷下先生淳於子?晚生陳軫有禮了!」
淳於髡收住扇子,拱手還禮:「哦,是陳軫哪。老朽淳於髡見禮了!」目光瞥向樗裡疾,「這位是——」
樗裡疾亦揖禮道:「秦使樗裡疾見過淳於子!」
「樗裡疾?」淳於髡回過一禮,點頭道,「嗯,老朽聽說秦人中有姓樗裡的,今日竟就碰上了!老朽淳於髡見禮了!」
陳軫抬眼看了看車前的旗號,不無納悶地說:「聽說淳於子在稷下講學,怎麼也——」
淳於髡爆出一聲長笑,截住話頭:「哈哈哈,老朽在稷下呆得悶了,就想出來走走。常言道,吃人酒水,替人跑腿!老朽走至燕地,連吃老燕公數日酒水,只好替他跑腿嘍。這不,此行就是專為燕公聘親來的!」
樗裡疾驚道:「為燕公聘親?也是聘太子妃嗎?」
「非也,非也!」淳於髡連連搖頭,「若是為個太子妃,老燕公何須央老朽出面?」
陳軫也是大為驚異:「先生是——」
「不瞞兩位,燕國夫人已薨三年,燕公有意攀親周室,老朽此來,就是玉成此事的!」
樗裡疾撲哧笑道:「燕公已年過半百,雄心倒是不老喲。請問淳於子,此為老燕公聘親,所聘何人呢?」
「還能有誰?」淳於髡晃了晃光鮮的腦袋,「當然是周天子的長公主了!」
陳軫、樗裡疾皆吃一驚:「長公主!可是雪公主?」
淳於髡想了一會兒,拍了拍腦門:「對對對,老朽差點忘了,正是此女!」
陳軫、樗裡疾無不驚駭,面面相覷:「姬雪?老燕公?」
又過了好一陣兒,二人總算回過神來,手指淳於髡,雙雙笑了個前仰後合。
隨巢子與弟子宋趼離開雲夢山後,一路上曉行夜宿,不消十日,就已趕到洛陽。宋趼是首次來到天子腳下,自是十分好奇,兩隻眼珠兒滴溜溜打轉,好像這裡的一房一捨、一人一物均與他處不一樣似的。
隨巢子引領宋趼轉過幾條街道,在王城旁邊一處較為繁華的丁字路口頓住腳步,踅進一家茶肆。隨巢子要來兩碗開水,從掮著的條袋中摸出三隻干饃,遞予宋趼兩隻,自拿一隻,就開水啃食。
茶肆裡早已坐下三個客商,聽口音,一個是齊國人,一個是楚國人,還有一個是韓國人。三人一邊喝茶,一邊瞎侃,正在說話的是齊國人,操著臨淄方言:「秦、魏兩家同時聘親,所聘均是長公主,你們說說,長公主只有一個,周天子會許配誰家呢?」
楚國客商應道:「聽說秦室聘親在先,魏室聘親在後,天子當依先後次序,許嫁秦室!」
韓國人當即反駁:「真是迂腐之見,天子沒你那麼笨!再說,昨兒後晌,在下親眼看到兩家同時進的城門,一家進西門,一家進北門,誰先誰後,誰能吃得准?」
楚國人呷一口茶,輕哂一聲:「依仁兄慧眼,天子當將公主嫁予誰家?」
韓國人咳嗽一聲,不無篤定地朗聲應道:「在下以為,天子定將長公主嫁給魏室。魏王雄霸天下,大魏武卒橫掃四方,天子前晌將公主嫁予秦室,大魏武卒後晌就會打進王城!」
楚國人又是一聲哂笑:「我說仁兄,你是瞎了眼咋的?大魏武卒盡在河西支應秦人,縱使想來問罪,只怕也是鞭長莫及。」
「唉,」齊國客商長歎一聲,「想想也是,天子當到這個份上,真也夠難心的了。」
楚國人呵呵笑道:「仁兄淨是瞎操心,瞎傷心!仁兄想想,一個窮家閨女,兩個富家爭聘,周天子這陣兒沒準高興得合不攏嘴呢,怎會難心?」
齊國客商又是一聲長歎:「唉,仁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這麼說吧,將心比心,假定這個閨女是你的,今有兩個強人前來聘親,一個是殺人越貨的強盜,手裡拿著刀,另一個是打家劫舍的賊人,手裡提著槍,而你只有一個閨女,嫁予這個,那個不依,嫁予那個,這個不饒,請問仁兄,你能高興得合不攏嘴嗎?」
楚國客商滿臉漲紅,嘴巴連張幾張,竟是無語可應,憋了半晌,亦歎一聲:「唉,我說兩位仁兄,不說這個了,換個輕鬆話題吧,聽說……」
宋趼想是餓極了,只幾口就已吞下一隻干饃,咕咕正自喝水,猛見隨巢子兩眼放光,兩隻眉頭微微抖動,放下手中干饃,閉上眼去,若有所思,似已忘記是在吃飯。
宋趼猜出先生必是打定什麼主意了。想到此來洛陽定有大事,宋趼當即放下水碗,兩眼直盯先生,靜候吩咐。
果然,隨巢子將手中饃饃放進條袋,端起水碗一氣牛飲之後,拿袖子朝嘴上輕抹一把,摸出一枚布幣放在几上,起身道:「宋趼,走,為師給你買件衣裳去!」
二人走至門口,卻被小二喊住。二人頓住步子,見小二拿起那枚布幣急追出來:「老丈,您的錢!」
宋趼怔道:「我們喝了開水,這是水錢!」
小二應道:「開水是送的,不要錢!」
隨巢子接過布幣,謝過小二,轉對宋趼道:「看到了吧,這就是天子腳下!」
宋趼點了點頭,跟隨巢子又走一程,拐進一家裁縫鋪中。隨巢子左挑右撿,選出一套看起來甚是怪異的衣裳,比比劃劃地指導店家再作修改,而後遞予宋趼,要他試穿。宋趼不知就裡,糊里糊塗地穿好,對鏡左瞧右看,甚覺彆扭。隨巢子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要店家又改一處地方,方才付好衣錢,拉宋趼走到街上。
宋趼身著怪裝走在街上,一臉茫然地望著隨巢子:「先生,這——」
隨巢子又在陽光下一番端詳,不無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像個蔡人了!」
宋趼不無驚異:「蔡人?蔡國不是早被楚國滅掉了嗎?」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