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公——公子,」蘇秦連連搖頭,「莫——莫開玩——玩笑,蘇——蘇秦不——不通醫——醫道,如何能——能成?」
「此言差矣!」張儀呵呵一笑,「卿相大人,你看榜文上怎麼說的?『朝野無論何人,凡能醫好王后玉體者,賞金三百,加官晉爵!』聽見麼?醫好了,賞金加官!醫不好呢?榜文上並無一個罰字,這就是說,卿相大人大可一碰運氣。碰巧了,既富且貴,碰得不巧,想也少不了一根毫髮!」
蘇秦再次搖頭。
張儀見他毫不動心,思忖有頃,眉頭又動,湊前一步:「不瞞卿相大人,其實在下已知娘娘所患何症,也知如何救治!」
蘇秦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公——公子既知,何——何不自——自去揭——揭榜?」
張儀輕歎一聲:「唉,我雖能斷出娘娘之病,也知如何根治,可治病之人,卻是非卿相大人不可呢!」
「此——此話怎——怎講?」
「這麼說吧,娘娘深居宮闈,心情必是鬱悶;鬱悶日久,疾患自來。因而在下斷言,娘娘所患之症,必是心病!」
蘇秦沉思有頃,緩緩點頭。
張儀侃侃言道:「心病非藥石可治,不然的話,宮中御醫個個皆是絕頂高手,陛下緣何還要貼出王榜?」
張儀此話,自也言之成理。蘇秦想了一會兒,望著他道:「這——這與蘇——蘇秦有——有何關聯?」
「有關聯,有關聯,」張儀迭聲說道,「這可大有關聯呢。常言道,對症下藥,方能除根。娘娘既然久郁成疾,若要除根,自然需要散郁解悶。何能解悶?開心一笑!卿相大人飽覽群書,想必知道幽王烽火戲諸侯之事。幽王為何要戲諸侯?為博娘娘一笑!眼下什麼能博娘娘一笑呢?自然是天下最不尋常之人,也或是天下最不尋常之事!何人、何事最不尋常?依在下之見,就是卿相大人您!」
蘇秦震驚:「我?」
張儀的語氣極是認真:「卿相大人,你看,凡人掛的是銅鐵之劍,卿相大人掛的卻是木劍;凡人多是金劍正掛,卿相大人卻是木劍倒掛;凡人言辭流利,卻常常大言不慚,卿相大人言語遲鈍,卻往往語出驚人;凡人不思上進,安貧知命,卿相大人卻胸有大志,不懈以求!大人想想看,天底下最不尋常之人,最不尋常之事,不是卿相大人您,又是何人呢?」
蘇秦滿面羞紅,沉聲正色道:「蘇——蘇秦已——已是人——人輕身——身賤,士——士子莫——莫再取——取笑!」
張儀抱拳深深一揖,語氣不無懇切:「卿相大人說到哪兒去了?事關娘娘鳳體,在下何敢取笑?再說,在下雖愛說笑,正事兒幾曾含糊過?卿相大人身為周室子民,理當為周室解難。娘娘貴為國母,國母有病,大人明知有治而不動,當是不孝;陛下有憂,大人能夠解憂而不施援手,當是不忠。卿相大人,即使您瞧不上眼前富貴,總也不能行此不忠不孝之事吧。卿相大人,在下所說,實非戲言,還望大人明察!」
望著張儀一本正經的樣子,蘇秦當真猶豫起來。張儀瞧一眼鬼谷子,靈機又動,湊前一步,朝鬼谷子努一下嘴:「卿相大人,那位先生不是算出卿相大人一月之內必有大喜嗎?說話間,一月期限也就到了,卿相之喜應該到來。可喜在哪兒呢?在下尋思,大喜也許就在眼下。此為命數,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哪!」
蘇秦越發遲疑:「這——」
「卿相大人若是仍存疑慮,我們何不再去求他一卦?若是卦得凶,大人不去揭榜。若是卦得吉,大人不去,豈不是坐失良機?」
蘇秦覺得有理,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張儀拍胸脯道:「走走走,卦金在下來付!」不由分說,扯蘇秦徑到鬼谷子跟前。
張儀摸出一金,朝鬼谷子跟前一擺,抱拳說道:「老先生,在下欲為這位卿相大人再卜一卦!」
鬼谷子看他一眼:「客官欲佔何事?」
「就占今日吉凶!」
鬼谷子眼也不抬:「不吉不凶!」
張儀一怔,旋即轉對蘇秦,朗聲笑道:「聽見了嗎,卿相大人?今日大人不吉不凶,還遲疑什麼?」
蘇秦跪下來,連拜三拜:「先——先生,張——張士子定——定要晚——晚輩前——前去揭——揭榜,晚——晚輩請——請先生指——指點!」
鬼谷子順口應道:「既然這位士子讓你揭榜,你去揭下就是!」
蘇秦打個驚愣:「晚——晚輩不——不通醫——醫術,如——如何救治娘——娘娘?」
「這倒不難!」鬼谷子呵呵一笑,「老朽予你一隻錦囊,你可呈與娘娘,或對其症!」從袖中掏出一隻錦囊,遞與蘇秦。
蘇秦接過,三拜起身。張儀心中狐疑,卻也想知究竟,又擔心夜長夢多,蘇秦變卦,不由分說,扯上蘇秦徑投王榜走去,邊走邊喊:「諸位閃開,有人揭榜來嘍!」
正在嚷叫的觀眾聞聲扭頭,見張儀扯著蘇秦朝這邊走來,頓時興奮起來。所有目光齊射過來,眾看客無不讓路。
在張儀的推搡之下,蘇秦亦步亦趨地走至榜前。面對王榜,蘇秦仍在遲疑。張儀一不做,二不休,猛力一推,蘇秦已到王榜前面。眾人齊聲起哄,蘇秦再無退路,眼睛一閉,將手伸向王榜。
一切發生得過於陡然,幾乎是一氣呵成。幾個觀望的秦人尚未反應過來,蘇秦已經揭下王榜,被幾名甲士圍在核心。一人飛也似的奔向茶肆:「報,有人揭榜了!」
司馬錯大吃一驚:「這麼快,茶還沒涼呢!」
樗裡疾急問:「何人揭榜?」
「就是方才撞上司馬將軍的那個土包子!」
司馬錯、樗裡疾皆是一怔,面面相覷,似是不可置信:「是他?」
來人稟道:「這小子是個呆子,結巴不說,根本不通醫道,是隨他一道來的另一個小子硬將他推搡上去的。」
樗裡疾眉頭微凝:「那人為何推他揭榜?」
「那小子像是富家子,想必是拿這個土包子尋開心的!」
司馬錯忽地站起:「走,看看去!」
二人放下茶杯,急步走過來,遠遠望見王宮正門的朱漆大門已經洞開,四名甲士正簇擁著惶惑不安的蘇秦走向宮門,一大群看熱鬧的人跟在身後。奇怪的是,原先的哄笑聲聽不到了,眾人無不默默地跟在後面,似是在為一個走向斷頭台的英雄送行。
蘇秦一行走進大門,大門「咚」地關上。
看到蘇秦的衣著和惶恐的樣子,再看到眾人的驚愕和哀傷,樗裡疾、司馬錯相視有頃,會心一笑,轉身徑投洛水而去。
玩笑顯然開大了!
面對此情此景,目瞪口呆的小順兒終於回過神來,蹭到張儀身邊,悄聲問道:「少爺,結巴他——還能出來嗎?」
張儀怔怔地盯住那扇朱漆大門,似乎沒有聽見。小順兒又問一句,張儀這才瞪他一眼:「就你話多!」一扭頭,大步走去。
小順兒跟在身後,沒走幾步,張儀轉過身來,朝他吼道:「你小子瞎跑什麼?給本少爺蹲在這兒,瞪大眼珠子,若有卿相大人音訊,即刻報我!」
小順兒刷地站定,朗聲應道:「小人得令!」
後宮裡,四名甲士拿著榜文,擁著蘇秦,一步一步地走向靖安宮。正在打探音訊的侍女遠遠看到,一個轉身,急朝公主寢宮走去。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