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綺漪抹了把淚水:「快,快叫公孫衍!」
老家宰心中一動,不及回話,起身就朝院門走去。
公孫衍家的宅院裡,朱威、公孫衍隔幾對坐。几上並無菜餚,公孫衍手拿酒葫蘆,兩側面頰已呈紫紅色,顯然已經喝去不少。
朱威悶坐在那兒,兩眼怔怔地望著公孫衍,看著他每隔一小會兒就將葫蘆放到嘴邊飲上一氣,然後再放下來。
公孫衍仰頭又灌一氣,終於長歎一聲:「唉,在下總算明白公孫鞅當年為何離開安邑、前往秦國去了!」
朱威勸道:「公孫兄,你我身為魏人,世代沐浴魏恩,萬不可有此念想!」
公孫衍不再說話,仰頭又灌一氣。
朱威似是忍不住了,猛地站起,將他手中的葫蘆一把奪過,「通」一聲扔在地上:「公孫兄,你不能再喝了!」
公孫衍冷笑一聲:「哼,世代沐浴魏恩的是你朱家,又不是我公孫衍!」
朱威一怔,急道:「公孫兄,你——」
公孫衍似也覺得話頭重了,苦笑一聲:「你睜眼看看這個大魏,眼下已是這般光景,可誤國之賊照舊誤國,敗軍之將照舊敗軍!司徒大人,你說,不讓在下喝酒,又讓在下幹什麼?全軍潰敗,龍將軍拚死保全數萬魏卒,卻被說成畏敵避戰。畏敵避戰是殺頭之罪,卻又只將他革職在家!我公孫衍千里奔襲,功勞竟然成了他公子卬的!少梁、臨晉關何等重地,公子卬竟然不戰而棄!我的司徒大人,你說,河西數百里江山,外加八萬甲士的血肉之軀,竟然驚不醒這個昏君哪!」
朱威一時竟也無話,沉默許久,方才接上一句:「沒有昏君,何出忠臣?眼下魏國需要的,正是公孫兄您這忠臣啊!」
「哼,若是昏君也這麼想,公孫衍何能在此喝悶酒?」
「唉,」朱威長歎一聲,緩緩說道,「公孫兄,你說的都對!也請公孫兄聽在下一言,陛下可能一時發昏,卻不會永遠發昏。陛下可能一時糊塗,卻不會永遠糊塗。在下相信,河西之事,陛下早晚會明白過來的!」
公孫衍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哼,司徒大人,不要再替昏君辯解了。河西之事,君上心裡其實就跟鏡子似的,能不明白?」
朱威一怔:「哦,此言何解?」
「縱觀河西之戰,從開始到結束,根本就是敗在君上一人手裡,陳軫、公子卬不過是幫些小忙而已。你讓君上明白,就等於讓君上自說不是。你說,君上他是這樣的人嗎?」
朱威點頭承認,卻也辯解道:「公孫兄所言雖是,卻也得反過來想。白相故去多時,陳軫夢中都在念叨相位,可陛下呢,將相位空懸不說,又以陳軫薦人不力為由,削了他的上卿之位,讓他仍做上大夫。就憑這件事兒,我們就不能說陛下是完全糊塗。相位不定,公孫兄就有機會。大魏畢竟是陛下的,陛下也畢竟不是碌碌無為之君,至於眼下情勢,陛下無非也是強撐面子。待陛下尋了台階,相信他會重用公孫兄的。常言說,善釣者待機起鉤,善水者順流而動。眼下機運不至,公孫兄是明白人,萬不可過於焦躁!」
朱威這番話不無道理,公孫衍心頭一怔,正自沉思,門外傳來腳步聲,老家宰急急走進,邊走邊叫:「公孫衍,公孫衍——」
公孫衍趕忙站起,急迎上去,一把扶住老家宰,將他攙至幾前,按他坐下,安撫他道:「何事把您老急成這樣?」
老家宰看到朱威也在,顧不上見禮,急急說道:「正好朱大人也在,趕快想個方兒。這這這——少爺方才拿上少夫人的首飾,又到元亨樓去了!」
公孫衍、朱威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轉向老家宰。
老家宰急道:「少夫人的眼淚都快哭干了,吩咐老奴來尋兩位大人,求你們務必過去一趟!」
朱威正欲起身,公孫衍止住他,慢悠悠地走到朱威跟前,從地上撿起葫蘆,朝嘴上又要灌去,酒卻沒了。公孫衍輕歎一聲,將空葫蘆對準嘴巴,動作誇張地連吸幾口,對老家宰道:「家老,請您回去轉呈少夫人,就說公孫衍與朱司徒正在商談正經事呢!」
老家宰急道:「公孫衍,你——」
公孫衍再次舉起空葫蘆,汩汩又吸一氣,朝遠處用力一扔,兩手攤開,歎道:「唉,家老大人,前前後後您都看到了。少爺心中除去骰子,什麼也沒有。為老相國守孝,頭七沒過,他就溜進賭場。司徒大人讓他前往刑獄做事,前後也不過新鮮半個時辰。家老大人,能做的,在下都做了。能勸的,在下也都勸了。再說,家老大人,您也看到了,在下家中一貧如洗,沒有餘資讓他去賭啊!」
老家宰氣血上湧,手指公孫衍,渾身打戰:「你——」再看一眼朱威,見他也是一臉愣怔,「你們——」「啪」一聲推倒几案,忽地起身,抬腳就朝門外走去。
望著老家宰氣沖沖遠去的背影,朱威甚是不解,回頭凝視公孫衍。公孫衍慢悠悠地走到一邊,從地上拾起空葫蘆,緩步走到裡屋,搬出酒罈,將葫蘆放正,取一隻漏斗放在葫蘆口上,不多一時,就將葫蘆灌滿。
公孫衍做完這些,復將酒罈蓋好,搬回去放妥,拿過葫蘆,遞與朱威,哈哈長笑數聲。
朱威被他弄得愣了:「公孫兄,你為何發笑?」
「在下突然明白一個理兒!咱這君上,真還就如這個白少爺,不將本錢賭光,不走到山窮水盡,他是不會醒的!哈哈哈哈,來來來,為明白這個理兒,你也喝一口!」
朱威一把推開葫蘆,急急說道:「公孫兄,白少爺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如何對得起老相國?」
「你若不喝,在下就不客氣了!」話音落處,公孫衍已將葫蘆送到嘴邊,又灌一口。
朱威一把奪過葫蘆,大聲責道:「公孫兄,白相國臨終之時,可是將少爺托與你的!」
「白相國還將七百里河西托與龍將軍了,結果怎樣?」
朱威怔了一下,卻也無話可說:「你——」
公孫衍從朱威手中拿回葫蘆,小啜一口,緩緩說道:「看樣子,司徒大人是不想看到白公子山窮水盡嘍!」
朱威長歎一聲:「唉!」
「司徒大人,請不要唉聲歎氣!大人若是真想救他,在下倒有一個主意!」
朱威急道:「是何主意,快說!」
公孫衍慢悠悠地又啜一口:「大人回家拿百金來,待在下吃足老酒,去元亨樓贏他回來就是!」
朱威一聽這話,洩了氣道:「公孫兄,都啥時候了,你卻在此說起醉話來!」
公孫衍微微一笑:「在下人醉,心卻不醉,倒是朱兄,別是捨不下區區百金吧!」
朱威辯道:「什麼區區百金?在下家中所有積蓄,也不過百金,這——」
公孫衍笑道:「怎麼樣?我就知道你捨不下,什麼救白少爺,全是假的!」
朱威被他激得急了:「哪裡是捨不下?若是能夠救他,莫說是百金,縱使——」頓住話頭,氣呼呼地望著公孫衍。
「好好好,」公孫衍連連點頭,「既然司徒大人捨得下,請回去拿金子吧,在下只在這兒候著!」
朱威細審公孫衍,見他不似在說醉話,滿腹狐疑道:「滿城都說元亨樓裡有鬼,凡去賭的,沒有贏家。再說,公孫兄你又從未賭過,如何贏回白少爺?」
公孫衍呵呵笑道:「在下雖不會賭,卻會捉鬼。樓裡若是沒有鬼了,何愁贏不回白少爺?」
「你——」朱威越發不解,「你會捉鬼?」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