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玉蟬兒白他一眼,轉對蘇秦:「蘇士子既然還想再候幾日,就請自便,小女子回屋去了!」
看到玉蟬兒轉過身去,款款走進屋中。張儀兩步跨到石几跟前,將盆中稀粥盡數盛過,連喝數口,抿抿嘴由衷歎道:「乖乖,這個小女子真能整人!在下服了!」
接下來是數日陰雨。因有兩間草屋,蘇秦、張儀的日子甚是好過。
這日午後,蘇秦拉上張儀,準備前往林中,採些野菇以改善生活。
二人背起竹簍,走出房門,正欲拐上山去,童子從草堂那邊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遠遠喊住他們,及至走近,神秘兮兮地說:「兩位士子,我來告訴你們,先生雲遊,方才回來了!」
蘇秦、張儀互望一眼,「啪」地扔下竹簍,趕回草舍,匆匆換過衣冠,走進鬼谷子的草堂。
聽到說話聲,玉蟬兒迎出來。
張儀揖道:「聽說先生回來了,我們特來拜見,煩請姑娘稟報一聲!」
玉蟬兒指指剛剛掛起來的竹簾:「先生剛回,正在午休!」
蘇秦、張儀隔簾望去,果見先生簾後端坐,似已入定。張儀、蘇秦二話不說,膝蓋一軟,對簾跪下,叩在地上恭候。
一個時辰過去了,鬼谷子紋絲不動。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鬼谷子仍是紋絲不動。
張儀以肘碰一下蘇秦,蘇秦側臉望他。張儀低聲道:「不知怎麼的,我這心裡就跟貓抓似的,一揪一揪的!」
蘇秦吟道:「賢弟所為何事?」
張儀朝竹簾裡面努一下:「你說,先生他——該不會記恨洛陽之事,不容我吧?」
話音未落,鬼谷子已張開兩臂,前後左右舒緩幾下,出聲吟道:「蕭蕭兮谷風,幽幽兮山林。佳人兮有約,悠悠兮我心。」
張儀一驚,吐下舌頭,伏頭於地。
玉蟬兒聽到聲音,緩緩走入簾後,對鬼谷子稟道:「山外兩位士子求見先生,已經恭候多時了!」
鬼谷子道:「哦,有客人來,撤掉簾子吧!」
玉蟬兒撤去竹簾,鬼谷子旋過身子,正對二人。
蘇秦、張儀連拜三拜,伏於地上。
鬼谷子呵呵笑道:「老朽雲遊多日,今日方回,本欲稍歇片刻,不想一定竟是幾個時辰,讓客人久等了!」
蘇秦吟道:「晚輩冒昧來此谷中,有擾先生寧靜,還請先生寬恕。」
鬼谷子呵呵又是一笑:「老朽想起來了,你就是洛陽那位客官。是老朽請你來的,怎能說冒昧呢?老朽雲遊之前,已將配好的草藥留於谷中,童子可否交與客官?」
蘇秦再拜,吟道:「晚輩已按前輩所囑,每晚一丸,服過一些時日了!」
鬼谷子點頭道:「嗯,服了就好。對你來說,這些藥丸雖能軟舌,卻不緊要!」
「前輩是說,」蘇秦急了,「晚輩之病,連這些藥丸也不濟事?」
「是的。」鬼谷子應道,「你的口吃非先天所致,乃後天養成。你心氣甚高,卻無自信。於你而言,口吃並不是病,失去自信,才是真病。」
蘇秦沉思有頃,再拜於地:「晚輩謝先生指點迷津!」
鬼谷子的目光轉向張儀:「哦,這位客官,老朽也想起來了。你別是追進山來扯老朽的招幡麼?」
張儀打個驚愣,全身一寒,趕忙叩道:「晚生不敢!」
「既然不是來扯招幡的,你來此處何事?」
「我——」張儀眼珠兒一轉,「晚生願賭服輸。先生神算,句句靈驗,晚生輸與先生三個響頭,特來奉還!先生在上,請受張儀三個響頭!」
話音落處,張儀不由分說,重重叩下三個響頭。
「好了,」鬼谷子點頭道,「三個響頭老朽已經收下,你可以走了!」
張儀急了,忙以臂肘碰碰蘇秦。
蘇秦吟道:「晚輩還有一求,乞請前輩允准。」
「是求卦否?」
「晚生非為求卦。晚輩此來,療治口吃倒在其次,首要是懇求先生允准一事。」
「客官請講。」
「晚輩乞請先生容留我二人隨侍左右,聽先生教誨。」
鬼谷子沉吟半晌,轉向張儀:「這位客官,你也這麼想麼?」
張儀趕忙拜道:「晚生不才,欲與蘇士子一道,求拜先生為師!」
鬼谷子點點頭,緩緩說道:「好啊,你二人有心求學,可喜可賀。時下學者如林,大家鵲起,有孟軻之流治仲尼儒學,有莊周之流治老聃道學,有隨巢子之流治墨翟墨學,有公孫鞅、申不害之流宣揚法學,有惠施、公孫龍之流開名實之宗,有淳於髡、鄒忌之流以隱語取勝,有桓團之流以詭辯盜名,還有楊朱、彭蒙、田駢、慎到之輩,皆是大家,無不著書立說,開宗立派,列國更是學宮林立,學風驟起,老朽問你,你們緣何不去投奔他們,反而來此深山老林,求拜一個山野老叟呢?」
聽到鬼谷子一連說出這麼多名字,張儀豪氣陡來,出口應道:「晚生遍觀百家學問,或宣揚大道,或彰顯小技,多為矯飾之術,不堪實用!」
鬼谷子點下頭,態度和藹:「為何不堪實用,客官能詳言否?」
張儀略一沉思,侃侃言道:「老莊之學遠離塵囂,提倡無為而治,而方今天下,若是無為,根本不治,是以大而失用;孔孟之道以仁義為本,以禮樂為準,而天下早已禮崩樂壞,不仁不義,也是難行;墨、楊之學修身有餘,治世不足,是以諸侯棄之不用;刑名之學,只求以力服人,難以馳遠;名實之爭、詭辯之說,純屬矯飾做作,不堪取用;至於用兵之要、陰陽之術、商賈之道、農桑之論,凡此種種,雖說有用,無不過於褊狹,不足以救當今亂世!」
鬼谷子緩緩說道:「所以你就跑到這道山溝裡來了!」
「正是!」張儀順口應道,「晚生聽聞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天下學問無所不知,遂與蘇秦奔波千里,趕赴此地,求拜先生為師,乞請先生准允!」言訖,再拜於地。
鬼谷子呵呵笑出幾聲,緩緩說道:「張士子別是聽錯了。除去算命看相,老朽實無所知,何來經天緯地之才?再說,方才聽你所言,百家學問已盡收胸中,皆有所判,老朽縱使讀過兩冊書,哪能及你?老朽門前流淌的不過是條小小山溪,容不下你這一條大龍啊。」
鬼谷子此言如一瓢冷水當頭澆下,張儀由頭頂寒到腳心,連連叩頭:「晚輩失言,請先生海涵!」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