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君上有此愛民之心,實為秦人之幸!」
「先生美言,嬴駟愧不敢當。不瞞先生,嬴駟此來,是有俗事相擾。」
寒泉子似已猜出惠文公要說什麼,當下說道:「君上可否隨寒泉子另室說話?」
惠文公點頭。
寒泉子起身引路,二人行至一個書齋,分賓主坐下。童子進來,再次擺好茶具,掩門退出。
寒泉子抱拳道:「君上有話請講!」
惠文公抱拳應道:「先君早逝,嬴駟受命於多事之秋。秦地偏狹,秦民粗俗,國無積蓄,民生多艱,又逢天下紛亂,列國互爭,內憂外患,層出不窮,嬴駟稚嫩淺薄,羽毛未豐,每每思之,夜不成寐。今日特來拜謁聖地,懇請大師教誨!」
「君上不必過謙。」寒泉子拱手回禮,「依老朽觀之,君上處事果斷,有條有理,數月之內,使秦大合大開,萬象更新。此等魄力,絕非平庸之君所能為之。老朽恭賀君上了!」
「萬事難逃先生慧眼,嬴駟歎服!」
「君上駕臨寒泉,是否與大良造有關?」
「正是。商君在日,嬴駟求問秦國前路,商君說,嬴駟但有迷茫,可至寒泉求問先生。嬴駟不請自來,有擾先生清靜,實屬唐突。」
「敢問君上欲知何事?」
惠文公不假思索:「天下大勢。」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今日天下明合實分,終將走向明分實合。至於合於誰家,當為天機,老朽不便妄言。不過,就眼下而言,一切正如君上所見,列國雖眾,成大勢者不過七家。燕弱而偏安,趙悍而不化,魏、韓夾於大國之中,難以自保,可成大業者,唯齊、楚、秦三國。」
惠文公眼睛大睜:「請大師詳解!」
「楚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
惠文公沉思有頃,小聲說道:「百年以來,秦人一直以魏為敵,如此看來,似是小了。」
「君上所言,皆成過去。」寒泉子應道,「今日之魏,東西分割為二,中無連接,此為封國大忌。這且不說,魏國更居中原腹地,四鄰皆敵,三強環伺,勢必成為案上魚肉,如何能成大事?」
「先生所言甚是。請問先生,嬴駟當以何策應對齊、楚?」
「三國角力,勢均力敵,只可智取,不可強圖。此所謂恃力者亡,恃智者昌。君上當以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嬴駟所慮,正在於此。秦人一向恃力,所缺者,智也。先君在時,有公孫鞅輔佐,智、力兼具。而今商君殉國,嬴駟唯有蠻力,苦無英才啊!」
「英才是時勢造出來的。天下大勢走到這兒,自有英才應運而出。依老朽之見,君上缺的不是英才,而是識別英才的慧眼。」
「先生之言,如開茅塞。嬴駟有一不當之請,不知當講否?」
「君上但講無妨!」
「先生慧眼千里,嬴駟不勝歎服。嬴駟不才,欲拜先生為國師,早晚聆聽先生教誨,不知先生肯屈尊否?」
「老朽謝君上器重。只是老朽久居山林,不習驅馳,還望君上見諒!」
惠文公怔了:「這——」
寒泉子微微笑道:「君上勿憂。老朽有一小徒竹遠,字修長,跟隨老朽多年,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卻也能夠識人。老朽可使修長下山,或可助君上一臂之力。」
惠文公揖禮:「嬴駟謝先生相助!」
寒泉子回以一揖:「老朽不過順天應命而已,君上不必言謝!」朝外叫道,「修長!」
一個中年人應聲走進,叩道:「修長叩見先生。」
「你與舍人這就跟從君上下山,一切聽命於君上。」
竹遠再拜:「弟子謹聽先生。」轉向秦公,叩首,「草民竹遠叩見君上。」
惠文公揖禮道:「竹先生請起。世俗庸碌,嬴駟有勞竹先生了。」
「草民願聽君上差遣。」
惠文公起身,朝寒泉子揖禮:「多謝先生了!嬴駟告辭!」
寒泉子起身還禮:「老朽恭送君上。」
寒泉一行,令惠文公眼界大開。寒泉先生所言,也與先君夢中所示契合。回到咸陽的當日,惠文公獨自一人來到怡情殿,從密室中取出那只石匣子,目不轉睛地凝視上面的銘文:「周數八百,赤盡黑出;帝臨天下,四海鹹服。」
說實在的,從內心深處講,惠文公不止一次懷疑過這只石匣的真偽,認為是先君事先埋起來的。今日看來,這種懷疑不僅可笑,且也是對上天的不敬。
惠文公將石匣子恭敬地擺好,燃過香燭,對石匣子連拜數拜,面匣而坐,陷入深思。惠文公的耳邊再次響起先君孝公的聲音:「天下列國,能夠取代周室的非我大秦莫屬。此非我願,實為天意。」
孝公的聲音剛剛淡去,寒泉子的聲音又強起來:「楚人口眾多,地大物博,腹地廣闊,當有大成;齊有漁鹽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當為秦之勁敵……三國角力,勢均力敵,只可智取,不可急圖……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
惠文公沉思許久,慢慢收起匣子,復藏於密室,返身回到御書房,站在列國形勢圖前,聚精會神地凝視由烙鐵在木板上烙成的情勢標記。
看有一時,惠文公的眉頭微微皺起:「是的,恃力者亡,恃智者昌……伐交為上,伐國次之——伐交?」
惠文公正在沉思,內臣走進:「君上,上大夫求見!」
「宣。」
不一會兒,樗裡疾走進,叩拜道:「啟稟君上,西戎進獻寶馬二十匹,義渠進獻寶馬三十匹,皆至馬場。」
惠文公一向愛馬,聞有寶馬來,不無驚喜道:「走,陪寡人看看去!」
二人興沖沖地走至宮門,惠文公停下步子,轉對內臣:「你去一趟驛館,請竹先生、賈先生也去一趟馬場。」
「臣領旨!」
惠文公等興師動眾地趕到馬場時,內臣已與竹遠、賈舍人等在那兒等候了。在大司馬的陪同下,一行幾人緩步走過排排馬廄。見有人來,這些戰馬無不蹬蹄噴鼻,興奮異常。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