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愛卿請講!」
「陛下,近年來征戰頻頻,今夏又逢百年大旱,秋糧顆粒無收,倉廩已空,庫無存糧,民無隔夜之食。陛下五年三次征丁加賦,地方橫徵暴斂,百姓不堪其苦,不少邊民背井離鄉,逃離魏地,致使大片田園荒蕪,民間已無可征之丁!」
魏惠王眉頭緊皺,沉思半晌,抬頭望向朱威:「朱愛卿,有多少邊民逃離?」
「回稟陛下,約二十萬眾!」
「二十萬眾!」魏惠王面色大變,「有這麼多?」
「陛下,」朱威緩緩說道,「二十萬隻是各地府丞的統計。地方府丞恐懼陛下責罰,想方設法隱瞞不報。據微臣粗略估算,逃離邊民少說也有五十萬眾,約占魏民十分之一成。」從袖中摸出一筒竹簡,雙手奉上,「微臣陰使多人赴邊地訪查,據此寫出奏本,請陛下御覽!」
毗人下來拿過,呈予魏惠王幾前。魏惠王拿起竹簡,匆匆瀏覽一遍,將竹簡放下,神色黯然,沉默良久,抬起頭來,聲音略顯沙啞:「諸位愛卿,退朝!」
下朝之後,龐涓回府悶坐有頃,使人召來龐蔥,剛要吩咐什麼,又擺手將他打發,起身徑到前院,見自己的車馬尚未卸套,不及去叫御手,自己跳上去,揚鞭出府。
龐涓驅車徑至白虎府邸,門人報說白虎查看新府邸去了。龐涓問過新府址,驅車趕至,遠遠看到白虎正與頭髮花白的老家宰站在門外指指點點。
新府有三十畝上下,亭台樓閣一樣不缺,雖說趕不上安邑時的白府大院,也沒有時下安國君府、武安君府奢華,也還算得上大梁城中屈指可數的幾處豪宅。此宅原還輪不上白虎,是魏王特別賜給朱威做上卿府用的,朱威不願搬家,只將門前的匾額換過,稟過魏王,將府宅讓予白虎了。
聽到身後車馬響,白虎回頭見是龐涓,急急叩拜於地,「恩公」二字尚未出口,龐涓就已飛身下車,將他一把扯起,厲聲斥道:「司徒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白虎只好揖道:「下官白虎見過武安君!」
龐涓當即呆住面孔,斥道:「白兄弟,你……叫我什麼?」
白虎遲疑一下,輕聲喊道:「大哥!」
龐涓轉怒為喜,撲哧笑道:「這就是了!」抬頭打量一番宅院,微微點頭,「嗯,此處宅院有點氣勢,與白兄弟般配!」
老家宰樂得合不攏嘴,感歎道:「唉,老奴萬未料到白家還有今日,蒼天有眼吶!」
龐涓笑道:「白兄弟,如此豪宅,當領大哥觀賞一番才是!」
「大哥請!」
龐涓將馬鞭交給老家宰,與白虎走進大門,沿著府中林蔭石路走有一圈,對各處房舍評點一番。二人走至後花園中,龐涓指著草坪上的幾隻石凳道:「此處不錯,小坐一時如何?」
白虎看出龐涓心中有事,笑道:「大哥請!」
二人坐下,龐涓話入主題:「白兄弟,今日朝中之事,你不覺得有些怪嗎?」
白虎點頭道:「是有些怪。小弟不過是司徒府御史,下大夫,照理上不得朝,昨晚內宰臨時傳旨,要小弟今日上朝。小弟不知何事,上朝路上心裡一直打鼓,誰知陛下竟將如此大任委於小弟,小弟實在——」
「不不不,」龐涓連連搖頭,「大哥不是指的白兄弟。依兄弟才具、門第,即使去做上卿,也是該的。」
「大哥高抬小弟了。大哥既然不是指的這個,可是何事?」
「朱上卿與大哥素無瓜葛,大哥也甚佩服上卿為人,可他今日竟在朝堂之上突然向大哥發難,實是蹊蹺!」
白虎笑道:「朱上卿沒有別的意思,大哥怕是誤會了。」
「誤會?」龐涓冷笑一聲,「大哥要征丁,他說邊民流失,無丁可征!大哥要擴軍,他說國庫已空,賦稅過重!這不是擺明與大哥過不去嗎?」
「大哥有所不知,」白虎解釋道,「數月以來,庫無存糧,民無積粟,上卿一直苦惱不已,多次在小弟面前言及此事,斷不是針對大哥發難的!再說,今日上卿所言,小弟也沒有聽出絲毫貶損大哥之意!」
「白兄弟,」龐涓搖頭道,「你是好人,總是把人往好處想。庫無存糧,民無積粟,大哥不是不知道。可你知道,振農固本是遠圖,強軍卻是近憂,一時也遲緩不得。萬一秦人乘我饑荒,興兵伐我,我當何以應之?再說,即使上卿所奏只為流民,與大哥無關,那他也得選個機緣,為何偏在大哥奏請重建大魏武卒這個節骨眼上起奏此事呢?」
「這……」白虎遲疑道,「別是湊巧了!」
龐涓從鼻孔裡重重地哼出一聲:「就算湊巧,湊得也是太巧了!」
白虎的嘴巴張了幾張,不再說話。
龐涓看見,語氣略略緩些:「許是大哥想多了!」站起身子,撲哧笑出一聲,「白兄弟,今日是你大喜,走,大哥請你小酌一爵,也算慶賀!」
白虎亦站起來:「謝大哥美意!只是——昨晚犬子突發高熱,折騰得綺漪一宵未睡,小弟放心不下。待過去這幾日,小弟定邀大哥來此新府,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爵壓宅酒!」
「小白起病了?」龐涓急道,「這可是大事!走走走,大哥這也望望他去!」
二人回至門口,正要上車前去白虎的舊宅,忽見一騎飛馳而至,近前一看,卻是龐蔥。
龐蔥翻身下馬,急急稟道:「大哥,太子回府了!」
龐涓一怔,急忙問道:「孫兄可來?」
「來了,就在太子府中!」
龐涓朝白虎拱手道:「白兄弟,孫兄來了,小白起那兒,大哥只得改日探望,你要告訴他一聲,就說龐伯惦記他呢!」
白虎亦拱手道:「小弟代犬子謝大哥惦念!大哥慢走!」
太子宮中,孫臏與太子申正在廳中敘談,話題剛及龐涓,東宮內宰進門稟道:「啟稟殿下,武安君殿外求見!」
太子申起身笑道:「你看,說到武安君,人就來了!」
孫臏急忙起身,跟著太子走至門外。見到太子申,龐涓跪地拜道:「微臣叩見殿下!」
太子申抬手道:「武安君免禮!」
龐涓再拜:「微臣謝殿下!」起身跪向孫臏,「師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孫臏亦跪於地,與龐涓對拜,淚出:「賢弟——」
兩人對拜數拜,龐涓抬頭,將孫臏細細端詳一陣,聲音哽咽:「孫兄,一年未見,想煞小弟了!」
孫臏淚水流下:「愚兄也是,無日不在思念賢弟!一年未見,賢弟瘦多了!」
龐涓長歎一聲:「唉,出谷之後,小弟每走一步,都是在登猴望尖,難吶!」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