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節


「封龐涓為伐楚主將,孫臏為監軍,公子卬為副將,發三軍六萬,解救宋圍!」
龐涓、孫臏拜道:「微臣領旨!」
退朝之後,眾人走出宮門。
就在邁下台階時,走在最後的龐涓輕聲叫住孫臏:「孫兄!」
孫臏收住步子,回望龐涓:「賢弟?」
龐涓略等一時,看到眾人走遠,方才深揖一禮:「在下謝孫兄了!」
孫臏驚訝道:「賢弟,謝字從何說起?」
「方纔廷議之時,賢弟一言九鼎,助涓成就大事,涓答謝一聲,也是該的。」
孫臏斂神正色:「賢弟說到哪裡去了?楚伐宋逐利,是行不義,賢弟出兵救宋,是行天道。臏主張救宋,非助賢弟,是行天道,何敢受謝?」
「好好好,」龐涓乾笑道,「孫兄既是此說,涓就不謝了。順便問一句,方才涓在陛下面前薦兄為主將,兄何故推托?」
「三軍皆服賢弟,唯有賢弟做主將,方可救宋。」
「唉,」龐涓卻出一聲長歎,「孫兄有所不知,你這輕輕一推,卻將賢弟一番苦心,一併推走了!」
「哦?」孫臏怔道,「敢問賢弟是何苦心?」
「涓雖不才,在魏也算打過兩場硬仗,立有尺寸之功。孫兄初來乍到,雖說腹藏經綸大略,卻無軍功。無功而居高位,受重賞,從長遠來看,恐於兄不利。此番救宋,正是立功良機,涓薦孫兄,本是此意。依你我之力,此番出戰,必擒昭陽。孫兄有此大功,在魏自可立足了。」
聽到龐涓如此為他著想,孫臏心中一熱,深深一揖:「賢弟美意,臏心領了。你我既為兄弟,自當患難與共,福禍俱當。賢弟做主將,亦等於臏做主將。賢弟建大功,自就是臏建大功,賢弟何分彼此?」
龐涓忙還一揖:「孫兄所言,實為涓心底之語。話雖如此,在孫兄面前,涓做主將,終是忐忑。孫兄,你看這樣如何?此番出救宋國,對外涓為主將,兄為副將;對內兄為主將,涓為副將。」
「賢弟此言差矣,」孫臏正色道,「掛帥出征,是國之大事,豈有讓來讓去,明暗虛實之理?陛下既已晉封賢弟為將,賢弟當行主將職分,莫再推辭。」
龐涓又是一怔,拱手道:「孫兄既是此說,涓就不多說了。不過,這樣也好,此番與楚戰,敵強我弱,昭陽也是悍將,若是成功,孫兄之功也不為小;萬一失利,孫兄不在主將之位,自也有個迴旋餘地,凡有過錯,涓自承當就是!」
見龐涓說來說去,始終離不開個人利害,此時又將話語說到這個分上,孫臏心裡一沉,再也不吱一聲。
「好了,好了,」龐涓似已覺出孫臏所想,抬頭笑道,「孫兄不在乎功過是非,涓說這些,自是小了。此番伐楚,想必孫兄已有良謀。」
孫臏趁機轉過話題:「臏觀賢弟,似是早已成竹在胸了。」
「不瞞孫兄,」龐涓應道,「楚人不比齊人,昭陽不比田忌,與楚人戰,涓雖有把握,卻也不敢大意。幸有孫兄在,涓心有所倚,始覺無懼!今出兵在即,涓欲邀請孫兄前往大營,共商出兵方略。」
孫臏點頭笑道:「主將有令,臏安敢不從?」
龐涓亦笑一下,走下台階,招來車馬,兩人同車馳入大梁城南的中軍大帳。
進帳之後,龐涓徑領孫臏至沙盤前面,伸手揭開罩子,手拿竹杖指點形勢:「孫兄請看,符離塞上有宋國守軍八千,或可阻擋楚人兩日進程。符離塞距彭城僅有百里,急行軍一日可到。彭城位於泗水、丹水交接處,為宋腑臟所在,楚若佔之,既可制宋,又可脅迫齊、魯。魯國弱小,不敢妄動。齊國自顧不暇,彭城只能固守待援。宋偃共有兵馬五萬,戰車八百乘,其中都城睢陽有兵馬一萬五千、彭城一萬、符離塞八千、碭山八千、相城五千、定陶八千,其他散佈於各地城邑。即使宋偃將周圍城邑的兵馬悉數調去,彭城兵馬也不過兩萬。以兩萬對七萬,無異於以卵擊石!」
孫臏點頭。
龐涓揮杖再道:「孫兄再看,這是陘山。陘山是要塞,昭陽在此經營多年,城高池深,易守難攻,是我南部一塊腫瘤。景合三萬大軍晝伏夜行,潛往此處,必有圖謀。如果不出在下所料,此人必將趁我援宋之際,襲擾大梁。」略頓一下,眼望孫臏,「情勢大體上就是這些,孫兄可有退敵妙策?」
「請問賢弟作何部署?」
龐涓呵呵笑道:「孫兄不肯先說,愚弟只好露醜了。」將竹杖指向彭城南面的睢水,「涓擬引兵四萬,直插睢水,沿睢水南岸突進,奇襲符離塞,截斷昭陽歸路。宋軍見援軍到來,必死守彭城。昭陽前不克彭城,後無退路,向東是齊境,齊必防備,向西是睢陽,宋偃必死戰。昭陽無路可走,只能回師與我決戰。我有睢水,又有符離要塞,可抵數萬大軍。昭陽欲退不能,欲進不得,糧草接濟不上,只能束手就擒!」將竹杖指向陘山,「兄可引兵二萬,屯於安陵。景合聞我大軍援宋,必涉洧水襲擾大梁。待景合軍出,兄可沿洧水一線斷其退路。大梁城高濠深,依景合之力,斷然難攻。楚人反觀後路被抄,必無戰心,兄只需以逸待勞,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擊潰景合。至於昭陽,自有涓去收拾!」
孫臏盯視沙盤,沉思良久,眉頭微皺。
龐涓看在眼裡,心中忐忑,小聲問道:「孫兄,涓所部署可有不妥之處?」
孫臏抬頭望向龐涓:「如果與楚決戰,就敵我情勢而言,賢弟如此部署,不失妙局。」
龐涓聽出孫臏話音,急道:「究竟何處不妥,孫兄直說就是!」
「敢問賢弟,此番出征,賢弟是想解救宋圍,還是想與楚人決戰?」
「這……」龐涓略怔一下,「當然是解救宋圍!」
「若是解救宋圍,賢弟這麼部署,或能取勝,卻不為上策。」
「哦?」龐涓驚道,「請孫兄詳解!」
孫臏指著睢水:「賢弟請看,昭陽用兵謹慎,必於符離塞、睢水一線設防,賢弟長途奔襲,萬一洩密,就難控制睢水,此其一也。即使賢弟如願控制睢水,將昭陽大軍困於睢水以北,也難以在短期內將其吞食,此其二也。楚人多死國之士,一旦受困,反會堅其死志,傷亡必大,此其三也。楚軍受困,楚王必竭力營救,楚國援軍旬日可至,賢弟若是不能速決,必將腹背受敵,此其四也。即使一切均好,賢弟數萬大軍遠離本土作戰,若是不能速決,我庫無積粟,即使最終戰勝,也傷國家根本!」
孫臏一番分析入情入理,龐涓聽得傻了,愣怔半晌,點頭道:「孫兄所言甚是。依孫兄之見,何為上策?」
孫臏眼望沙盤:「請問賢弟,對楚人來說,距我邊界三百里之內,何處最是緊要?」
龐涓略略一想,將竹杖指向項城、宛城:「這兩處地方,項城、宛城。項城為楚輜重所在,北方諸郡所產粟米,皆存於此,城中有大倉十二,儲庫糧三百萬擔,宛城所冶之鐵,也多存於此,為昭陽必守之地,因而城高池深,更有常備守軍一萬八千,三倍於其他城邑。至於宛城,是楚國冶鐵重地,眼下鐵貴於銅,宛城之重,不下於韓國宜陽,楚國因而築方城護之。」
孫臏將目光從項城移至宛城,再移回項城,審視有頃,手指項城:「就是此處!」
龐涓似是不解:「請孫兄詳言。」
孫臏侃侃說道:「賢弟可引大軍四萬,對外誆稱六萬,大張旗鼓地引軍援宋,兵發睢陽。將近睢陽時,賢弟可偃旗息鼓,急轉南下,繞過苦縣,直奔項城。昭陽萬想不到我會突襲項城,項城精銳或調往宋境,或調往陘山,守備必為老弱,不堪一擊。賢弟可四下圍攻,大造聲勢,項城危急,必向昭陽、景合求救。昭陽不捨彭城,必不回援,景合得知項城勢危,一定回援,此時——」
龐涓陡然明白過來,不無興奮地朗聲接道:「孫兄可趁機奪占陘山要塞,去除這個腫瘤。景合聞陘山有失,必折兵回救,涓再攻項城,景合見陘山已失,只好回頭再奔項城,涓於途中伏兵擊之,孫兄再於後面夾攻,景合之眾必潰。昭陽聞景合有失,項城垂危,亦必折兵回救,宋圍不戰自解矣!」
「賢弟所言甚是。」孫臏連連點頭,「宋軍聞我出兵,必會死戰。楚軍聞我襲其糧草重地,軍心必亂。待景合兵敗,昭陽倉促回救之時,我或可一舉而下項城,據城以守,或可回軍守住陘山要塞,至少也可退回本土,與楚抗衡。此時攻守易勢,楚人疲於奔命,我則以逸待勞,勝負不戰可判矣!」
龐涓擊案叫道:「孫兄好計謀,伐楚籌謀,就此定了!」
經過三日苦戰,昭陽終於攻克符離塞,驅兵直向彭城。彭城守丞是宋公偃的次子公子皮,此前數日,宋公已經詔令周圍十幾個城邑棄守,兵卒調防彭城。這些城邑的富商大家也都紛紛攜帶細軟、家丁入彭城避難,公子皮再得將士一萬餘人不說,更添蒼頭數萬,聲勢大振。
攻克符離塞後,昭陽不費吹灰之力,連得宋城十餘座,同時分兵警戒碭山、睢陽宋軍,親率主力於第二日傍黑兵臨彭城。
昭陽將彭城團團圍住,下令楚軍四面攻打。昭陽連攻數日,一度打破南門,又被宋人拚死頂上。昭陽正在苦思破城之計,探馬報說魏人援宋,龐涓親率大軍六萬開赴睢陽。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