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張儀倒吸一口涼氣。細細回想昨日之事,始才意識到那場擂台原是招親的。所謂的稀世之寶,當是眼前這個女子。所謂姑爺,當是楚人稱呼,自己一時酒醉,不辨是非黑白,竟然在稀里糊塗中打敗擂主,鬼使神差地做了新婿。
「唉,」想到此處,張儀輕歎一聲,轉對那女子,「姑娘,你錯看人了!」
那女子卻是脈脈含情,望著他嫣然一笑:「夫君放心,奴家眼睛雪亮著呢,終身大事,斷然不會看錯。那些打擂的,奴家一個也未看上。只有見到夫君,奴家眼前這才豁亮,心裡知道,奴家這一生,生死都隨夫君了!」
張儀急道:「姑娘,在下與你素昧平生,莫說知心二字,姑娘甚至連在下姓啥名誰都不知道,何能輕托終身?」
「夫君此言差矣。」那女子笑道,「姓、名皆是他人所賜,當為身外之物,與奴家毫無關聯。與奴家關聯的只是夫君之人,至於夫君姓什麼,叫什麼,隨他去就是!」
見這女子如此說話,再想玉蟬兒山中所言,二人猶如天壤之別,張儀不由得苦笑一聲,奚落她道:「這麼說來,姑娘在意的只是在下這堆肉體,在下想什麼,做什麼,喜什麼,悲什麼,全與姑娘無關了?」
「夫君此言又差矣。」那女子又是咯咯一笑,「奴家既已身許夫君,夫君所想,自是奴家所想;夫君所做,自是奴家所做;夫君所喜,自是奴家所喜;夫君所悲,自是奴家所悲,夫君卻說這些與奴家無關,不知此言從何說起?」
想不到眼前女子竟然這般伶牙俐齒,張儀心頭一驚,知是遇到對手了,凝思有頃,做出一個苦臉:「請問姑娘,你若不知我心,談何同喜同悲呢?」
那女子笑道:「說到這個,夫君盡可放心。夫君之心,奴家今日不知,明日自知!」
聽聞此言,張儀心中又是咯登一響,不再說話,只用兩手在榻邊摸來摸去,總算摸到衣裳,急急穿上。那女子也不說話,顧自穿好衣服,尋到火石火繩,點亮油燈。
燈光下,張儀定睛一看,眼前豁然一亮,因為坐在榻沿的竟是一位絕色少女,雙目靈秀,全身更透一股英氣,較之玉蟬兒,別有一番情趣。
張儀怦然心動:「請問姑娘芳名?」
「回夫君的話,」少女笑道,「於奴家來說,名、姓並不重要,夫君若是定要叫個名字,喚奴家香女就是。」
「香女?」張儀一邊尋思,一邊應酬,「聞這室中芬芳,倒也名副其實。敢問姑娘,你用的都是何種香料?」
香女抿嘴一笑:「室中並無香料。夫君有所不知,奴家體質特殊帶異香,洗之不去,故而被父母喚作香女。」
張儀眼睛瞄向房門,口中卻是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奇了!」說話間,人已走至門口,伸手拉開門閂,用力開門,卻見房門已從外面鎖牢。
張儀驚道:「這……這是怎的?」
香女笑道:「夫君莫驚,定是家父使人將門鎖了。」
張儀這才意識到麻煩大了,倚在門上,苦思脫身之計。過有片刻,張儀緩步走回,離榻數步停下,輕聲叫道:「姑娘!」
香女嗔道:「夫君,你該叫奴家香女才是。」
張儀想了下,叫道:「好吧,香女!」
「哎,」香女甜甜答應一聲,「夫君有何吩咐?」
「在下求你一事。」
「奴家既已身許夫君,夫君之事,自是奴家之事,夫君有何吩咐,但說就是,切莫再說『求』字。」
「是這樣,在下欲赴千里之外,去做一件人生大事,這要即刻動身,懇請姑娘放在下出去。」
香女遲疑道:「夫君,這……奴家……」
張儀一眼瞥到牆上斜掛一柄寶劍,眼珠兒連轉幾轉:「姑娘若是執意不從,在下……在下……在下……」飛步上去,取下寶劍,拔出來橫在脖子上,「在下就死在這裡!」
香女驚叫一聲,飛撲上去,張儀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只覺手腕一軟,寶劍就已落入她手。
香女將劍擲於地上,跪在張儀腳下,淚如雨下,哽咽道:「夫君欲做大事,奴家安敢不從?只是……今日是奴家大喜首日,家父只有奴家一個女兒,斷然不會放行。不瞞夫君,昨日良宵,家父唯恐夫君不從,非但鎖去房門,更在院中佈置多人守望。他們個個武功高絕,莫說是夫君,縱使一隻蜻蜓,也難飛出大門。」
「這……」張儀陡吃一驚,「令尊是誰?」
香女猶疑一下,嗔中有怨地白他一眼:「是夫君岳丈!」
不一會兒,天色大亮。張儀聽到門外鎖響,知是有人開門。張儀明知衝出去也是無用,索性在幾前席地而坐,閉目養神。
兩位婢女端水進來,侍候他和香女梳洗已畢,轉身收拾屋子。
香女望一眼依舊閉眼坐在那兒的張儀,溫言道:「夫君,天沒亮你就嚷著出門。門開了,你卻坐在這兒不動。走吧,奴家陪你外面走走。」
張儀睜開眼睛,瞟香女一眼,又是一驚。白晝下的香女跟燈光下的又是不同,膚色白裡透紅,兩眼大而有神,顧盼生情,一身淡雅、修身的胡服更襯得她體態婀娜。身上的那股淡淡幽香被撲門而入的清新晨氣一沖,忽兒有,忽兒無,越發撩人。
張儀盯她看有一時,心中歎道:「唉,造化弄人,紅繩錯結。此女若是換作蟬兒,我與她兩情相悅,豈不是人生美事,何來這多曲折?」
香女被他一直盯著看,自是嬌羞,由不得低下頭去,喃喃說道:「夫君——」
張儀打個驚愣,自覺失態,起身揖道:「姑娘,你先守在屋裡,在下出去走走。」
香女一怔,旋即猜知他的心思,點頭道:「夫君去吧,奴家只在此處候你就是。」
張儀走出房門,舉目四顧,但見高牆深宅,廊閣亭榭,奇花異石,畫窗漆柱,一看就知是豪門大戶。不遠處站著兩個漢子,見他出來,趕忙鞠躬道:「姑爺早!」
張儀白他們一眼,也不答話,竟自走去。二人亦不生氣,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後。
院落很大,前後竟有十幾進房舍。張儀探看一遭,方信香女所言不虛。整個院子戒備甚嚴,大門處守有四個漢子,兩個偏門也都有人把守。左邊偏院是一處馬廄,裡面拴有二十幾匹好馬,更有軺車數輛。單看車上的裝飾,若不是大戶人家,斷無此等排場。院中僕從似都知道他是何人,見他過來,無不叩拜於地,聲聲「姑爺」,聽得張儀心中發毛。
走有小半個時辰,張儀已將整個院子粗略察看一遍,尤其摸清了幾處院門的方位。令他不快的是那兩個漢子,無論他去何處,他們都是如影隨形,尾巴似的跟在身後。
張儀無奈,只好循原路返回。
拐過最後一道牆角,張儀一眼望見香女在門前舞劍,陡吃一驚,隱於樹後。張儀自幼習劍,在鬼谷時,更有玉蟬兒、龐涓、孫臏、蘇秦等俱是愛劍之人,先生偶爾興發,也會拔劍起舞,因而張儀也算是頗通劍法,見多識廣。然而,此時此刻,張儀卻是傻了,因為香女所舞,與中原劍法大是迥異,從頭至尾並無一絲花招,式式殺氣逼人,招招取人死穴。
看有一時,張儀暗自驚道:「此等狠辣劍法,女子如何習得?」正自思量,香女看到身邊的婢女向她打手勢,知是張儀回來了,趕忙收勢。
張儀見了,也從樹後閃出,緩步上前。
香女將劍交給婢女,迎前幾步,揖道:「奴家迎遲,望夫君恕罪。」
張儀亦還一禮:「姑娘多禮了。」
香女笑道:「夫君想必走得累了,請回房中歇息。」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