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


張儀正自震怒,白衣後生將頭上帽子朝下拉了一拉,端起酒爵,輕聲說道:「這位仁兄,還是省點力氣吧,小二是聾子,聽不到。」
張儀急道:「那……掌櫃呢?」
「掌櫃出去了。」
小二是個聾子,掌櫃又不在店中,看這樣子,自己的菜餚一時半晌難以做出。欲待離去,一路上不知何處才有客棧,加之肚中實在飢餓難耐。
張儀正自無奈,那後生道:「仁兄若不介意,在下請你小酌一爵如何?」
張儀瞧瞧後生几案上的滿桌菜餚和老酒,眼珠兒一轉,呵呵笑道:「小兄弟,你一人點下這麼多菜,想也吃不完。這樣吧,這案酒菜,錢由我出,算是我請你的!」
張儀這樣說著,心裡有了底氣,起身徑走過來,在後生對面大大咧咧地並膝坐下,端起早已倒滿的酒爵:「來來來,小兄弟,在下請你了!」
那後生亦端起酒爵,抬起頭來,望著他微微一笑:「仁兄請!」
張儀舉起的酒爵剎那間懸在空中,表情如同凝結一般,因為坐在他對面的不是別人,竟是女扮男裝的香女!
好半天,張儀終於結巴出來:「是……是你!」
香女火一樣的目光直盯著他,小嘴一噘,改用女聲道:「就憑你身上那幾塊銅幣,」撲哧一笑,將酒爵緩緩舉至唇邊,「還是奴家請你吧。夫君,干!」
張儀哪裡幹得下去,手中的酒爵「啪」的一聲掉落於地。
香女從地上揀起酒爵,倒酒沖了沖,再次斟滿,雙手遞予張儀:「夫君,來,奴家敬你。」
張儀總算緩過神來,盯住她問道:「你……你怎麼到這兒的?」
香女笑道:「阿爹說過,按照楚地習慣,大婚之時,夫妻在三日之內,須臾不可分離。夫君與奴家大婚未過三日,夫君遠行,奴家焉敢不從?」
張儀驚道:「這麼說來,你……你一直跟在身後?」
香女搖頭道:「不是身後,是身前!」
「身前?」張儀更是詫異,「這……這怎麼可能呢?」
香女微微一笑:「奴家只知不可與夫君有須臾分離,至於身後身前,夫君何必較真?」
「唉,」張儀長歎一聲,舉起酒爵,「說的也是。來來來,在下服了。干!」
二人喝過幾爵,匆匆填飽肚子,香女招手,早有僕從套上一輛駟馬大車候於店外。二人跳上車去,御手也不問話,催馬揚鞭,疾馳而去。
走有一程,馬車拐向南去,及至天晚,馳入一片山地,但見道路崎嶇,峰迴路轉,只無一處人煙。
張儀眼望車窗外面,越看越是驚異,抬頭問道:「香女,你……這是去哪兒?」
「去夫君想去的地方。」
張儀揶揄她道:「你知在下欲去何處嗎?」
香女又是一笑:「夫君欲去越地,說確切一點,夫君欲去琅琊,是嗎?」
張儀大驚:「你怎麼知道?」
香女又是一笑:「奴家非但知道夫君欲去越地,還知道夫君欲見越王,幹一番人生大業!」
張儀沉思有頃,緩緩問道:「是在下酒後所言嗎?」
香女搖搖頭,淡淡笑道:「夫君,新婚那夜,你要奴家知你心事,知你為何而喜,為何而悲。奴家今日知了,夫君卻又妄加猜測。」
張儀一怔,抬頭望著香女,實是惶惑,一字一頓:「香女,在下問你,你究竟是何人,從實說來?」
香女撲哧一笑,歪頭望著張儀,反問他道:「你是奴家夫君,你說奴家能是何人?」
張儀張口結舌,正自無奈,馬車已轉入一條空谷,一陣疾馳之後,來到一處山寨。早有人打開寨門,馬車直馳而入,在一處龐大的院門前停下。
香女率先跳下車子,望著驚疑不定的張儀:「夫君,天色已晚,請於此處留宿一夜,明日再走不遲。」
張儀四處一望,怔道:「此是何處?」
「夫君下來就知道了。」
張儀跳下車子,舉目四顧,在昏暗的天光映襯下,隱約看到院門的匾額上寫著「碴岈山吳王寨」幾字,正自思忖,香女過來,挽上他的胳膊:「夫君,請!」
張儀別無選擇,只好跟香女走進院門。連過幾道門坎,二人步入一進院子,但見裡面燈火輝煌,院中豎槍般站著二十幾個漢子。
張儀不無狐疑地跟著香女步入大廳,一進廳門,不禁目瞪口呆,因為坐在幾前主位的不是別人,正是香女的阿爹!
香女跪下叩道:「香女叩見阿爹!」
長者點點頭,和藹地望著張儀。
香女扯他一把,張儀回過神來,兩手一拱,揖道:「晚生見過老丈!」
長者微微一笑,伸手道:「賢婿請坐!」
張儀拱手謝過,走至一邊客位,席地坐下。香女緊跟過去,跪坐他旁邊。
長者望一眼張儀:「聽說賢婿欲至越地,有何大事,能否言於老朽?」
張儀看看長者,再看一眼香女,心中忖道,眼下看來,若是不說實話,斷難脫身。再說,此老既以女兒嫁我,必也無心加害於我。
這樣想定,張儀拱手揖道:「晚生姓張名儀,魏國人氏,師從雲夢山鬼谷先生。近日出山,是想遊說越王,促使他成就一樁大業!」
長者呵呵笑道:「小女眼光不錯,賢婿果然胸懷大志。只是……老朽有一惑,尚需請教賢婿。」
「老丈請講,晚生知無不言。」
「鬼谷先生大名,老朽早有耳聞。賢婿既為鬼谷先生高徒,自當輔佐天下英主,為何卻要明珠投暗,遠去蠻夷之邦,遊說一個不識時務的越王呢?」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