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節


瞇瞪一陣,魏惠王突然話中有話,緩緩說道:「聽聞愛卿是齊人,家廟何在?」
「鄄城。」
魏惠王「哦」了一聲:「鄄城離衛境不遠嘛。」
「是的,鄄城離陽晉、馬陵甚近,西行百里,就是魏境了。」
怪道龐愛卿所言送信之人欲至齊地,原來如此。魏惠王恍然悟到這個,連點幾下頭道:「嗯,寡人明白了!」
孫臏多少有些驚訝:「敢問陛下明白何事?」
魏惠王哈哈笑道:「寡人明白一件大事!」
孫臏不明所以,一時怔在那兒。魏惠王偷眼觀察孫臏,見他臉色果然有異,嘿嘿一笑,又問道:「孫愛卿來此已有數年,寡人還不知道愛卿的令尊是何許人呢?」
聽到魏王猛然提及先父,孫臏心頭一凜,臉色陰沉,垂頭泣道:「回陛下的話,先父是衛國平陽令孫操。」
魏惠王大驚,愣怔半晌,方才說道:「這麼說,令尊他……戰死於平陽了?」
孫臏淚出,不無沉重地點頭。
想到「殺父之仇,臏不敢有一日忘懷」之句,魏惠王長吸一口冷氣,又頓半晌,方才幹笑一聲:「孫愛卿,這些事情,都成過去了。愛卿但有空暇,可回平陽一趟,將先考靈位移回鄄城,也好讓他魂歸故里。」
孫臏跪地泣拜:「微臣謝陛下隆恩!」
「愛卿請起,」魏惠王的臉上浮出一笑,「天色已遲,愛卿且先回去,寡人擇日另召愛卿懇談!」
孫臏再拜:「微臣告退。」
看到孫臏退出門外,魏惠王又怔一時,從几案下面摸出那封密信,反覆驗看,臉色漸趨陰沉。
在王宮附近的列國驛館門前,身著華服的公子華跳下軺車,大步走進秦館。樗裡疾起身迎上一步,急問:「有動靜沒?」
公子華搖頭:「眼下孫、龐關係融洽,幾日前尚在一起對弈。昨日魏王約見惠相國,說是要他為孫臏保媒。今日太子申前往孫臏府,之後魏王又召見他,看那樣子,想必是這門親事定了。」
樗裡疾皺眉道:「君上說,孫、龐近日必有一爭,為何不見動靜?難道——」
「依在下之見,」公子華建議,「我們不妨直接求見孫臏。」
「這樣也好。」樗裡疾點頭,「我們要為龐涓創造一點口實!」
翌日晨起,公子華算好朝會散朝時間,驅車直往孫臏府上,遞上名帖。孫臏迎出,望著公子華抱拳道:「公子此來,有何見教?」
公子華抱拳還禮道:「在下義兄甚愛對弈,聞將軍棋藝高超,甚想與將軍手談,特設棋局,請在下持帖相請,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孫臏將公子華上下打量幾眼,又看一眼手中名帖:「請問木先生人在何處?」
「前街望春樓。」
孫臏本是厚道之人,不好推托,思忖有頃,點頭道:「好吧,既然木先生如此盛情,在下只好從命了!」
孫臏回府脫掉朝服,換一身尋常服飾穿上,登上公子華的軺車,逕至前街望春樓,隨公子華登上二樓一間雅室。
剛至門口,一身棋士服的樗裡疾已起身迎住,長揖至地:「木雨虧見過孫將軍!」
孫臏回揖道:「孫臏見過木先生!」
「孫將軍,請!」
「木先生,請!」
二人走進雅室,一刻鐘過後,裡面傳出擺棋落子的聲音。
這日晚上,武安君府中,一直尾隨孫臏的龐蔥走進龐涓書房,將望春樓裡發生之事小聲稟過。龐涓凝眉沉思有頃,抬頭望向龐蔥:「你敢肯定那個木先生就是秦使樗裡疾?」
龐蔥鄭重點頭:「我問過掌櫃了,掌櫃說,那間雅室是一個姓木的包了,說是叫什麼木雨虧。還有去請孫臏的那位男子,我也使人查過,是秦國副使公子華。」
龐涓起身,在廳中連踱幾個來回,輕歎一聲,轉對龐蔥道:「今日看來,孫兄謀逆之事當是真的。唉,孫兄也是,陛下待他不薄,我這個當師弟的對他也是仁至義盡,可他——偏是記恨家仇,定要朝這條死胡同裡走,叫大哥如何是好?蔥弟,依你之見,下一步大哥該怎麼走?」
龐蔥略一思忖:「大哥當去稟報陛下,由陛下定奪。」
龐涓又想一時,點頭:「就依蔥弟!備車!」
龐蔥備好車馬,龐涓跳上去,直驅魏宮。雖是人定時分,魏惠王仍未休息,坐在御書房裡批閱奏章。宮中甚靜,候立於側的毗人遠遠聽到腳步聲,急忙走出,見是龐涓,回身稟過魏王,引他覲見。
龐涓拜畢,魏惠王指指旁邊的席位,見龐涓坐下,面色陰沉,輕聲問道:「賢婿這麼晚來,是有大事了?」
「回稟父王,」龐涓拿袖子朝眼上抹了一把,哽咽道,「仍是孫兄之事。」
魏惠王早已有數,緩緩說道:「說吧!」
「眼下看來,孫臏真是有鬼。近幾日來,兒臣明察暗訪,發現孫臏不僅與齊人勾結,還與秦人暗有接觸。」
「哦?」魏惠王驚道,「他與秦人也有瓜葛?」
「是哩。」龐涓點頭,「今日後晌,一輛神秘馬車將他載至望春樓,孫臏跟隨來人走進一個雅間,與一位姓木的先生密談三個時辰,黃昏時分方才走出。臨出門之際,木先生說,『孫將軍棋高一籌,在下佩服。』孫臏應道,『木先生承讓。』木先生又說,『孫將軍每走一手,都是妙著。』孫臏應道,『孫臏慚愧。』」
「嗯,」魏惠王捋鬚道,「他們是在對弈。」
「的確是在對弈,」龐涓應道,「關鍵是與何人對弈。兒臣查明,那個所謂的木先生,不是別人,正是秦國上大夫樗裡疾。此人化名木雨虧,正是樗字。還有那個前去接他的人,兒臣也查明了,是秦國副使公子華。」
魏惠王大驚,沉思半晌,方才說道:「這個樗裡疾,真還是無事不登門哪!兩年前此人來過大梁,說的也是睦鄰。結果鄰未謀成,公孫衍卻被他謀到秦國,做了秦人的大良造。今番此人又來睦鄰,難道——」打住話頭,陷入沉思。
「父王聖明!」龐涓接道,「兒臣思慮多時了,若是孫臏果有二心,兒臣一定與他割袍斷義!」
「唉,」魏惠王輕歎一聲,「也怪寡人多事。天以賢婿賜予寡人,寡人卻不滿足,仍然貪戀孫臏才學。看來,美物不可多得,良材不可貪求。秦得一商鞅,國即大治。寡人已得賢婿,復何求哉?」
龐涓起身叩在地上,涕泣道:「父王如此知涓兒,涓兒縱死萬次,又有何憾?」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