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節


走到近旁,見張儀一直哭喪著臉埋頭走下,呂棕咳嗽一聲,頓住步子。張儀自也頓住步子,見是呂棕,望著他連連搖頭,長歎一聲,埋頭繼續走去。
呂棕心中發毛,跟內臣走上台階,趨入宮中,叩道:「越使呂棕叩見大王。」
楚威王滿面怒容,喘著粗氣,手指對面的客席:「越使免禮。」
呂棕謝過,忐忑不安地起身走至客席,看到一地狼藉,棋局掀翻,黑白棋子四處散落,尚未說話,楚王已沖內臣罵道:「你眼瞎了,還不快點收拾,讓客人恥笑?」
內臣急急跪在地上,俯身收拾棋局。
威王呼呼又喘幾下粗氣,抬頭轉對呂棕,竭力平下氣來,抱拳說道:「寡人久聞呂子大名,今日始見,就讓呂子見笑了!」
呂棕亦抱拳道:「不才呂棕謝大王抬愛。敢問大王因何震怒?」
「還不是因為那個不識趣的張儀?」威王的火氣立時又被勾上來,指著殿外責道,「寡人念他弈得一手好棋,拜他客卿,封他職爵,賞他金銀美女。今日寡人煩悶,使人請他弈棋解悶,誰知此人不識好歹,非但不為寡人解悶,反來添堵!」
呂棕賠笑道:「哦,敢問大王,張子如何添堵了?」
「哼,」楚威王逼視呂棕,怒道,「寡人正要詢問呂子你呢!幾十年來,楚、越兩國睦鄰友好,井水不犯河水,寡人左思右想,自承繼大統以來,未曾得罪過你家大王,可你家大王既不發檄文,又不下戰書,陡起大軍二十餘萬,犯我疆土,辱我臣民,燒殺奸搶,無惡不作,致使我大楚臣民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復演當年吳禍。寡人與無疆勢如水火,不共戴天,可張儀這廝不知得到無疆什麼好處,竟然吃裡扒外,拐彎抹角地力勸寡人與越人議和,還要寡人割昭關以西二十城予越人,你說這……這這這……這不是擺明與寡人作對嗎?」
呂棕本為議和而來,聽聞此言,面色煞白,兩膝微微顫動,連聲音也走調了:「大……大王……」
「哦!」楚威王迅速變過臉色,態度和緩,拱手道,「呂子此來,可有教寡人之處?」
呂棕穩住心神,亦還一揖:「我家大王誤信讒言,失禮伐楚,已是追悔,今日特遣呂棕懇請大王,願與大王睦鄰而居,永結盟好!」
「哼,這陣兒追悔已是遲了!」楚威王陡然變色,「特使大人,寡人請你轉告無疆,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敢來,就當在疆場上一決高低。他來這裡,還沒有決戰呢,就作孬種,莫說是寡人,即使楚地的三尺孩童也瞧他不起,談何英雄?」
「大——大王——」
楚威王拱手逐客:「請問呂子還有何事?」
「這——」
楚威王作勢起身:「呂子若無他事,寡人要去歇息了。」轉對內臣,「送客!」
呂棕走出殿門,悵然若失地步下台階,剛剛拐出守衛甲士的視線,就有聲音從旁傳來:「呂大人。」
呂棕扭頭一看,見是荊生,大喜道:「荊先生!」
荊生噓出一聲,輕道:「呂大人不可吱聲,快隨我走。」
呂棕跟隨荊生七彎八拐,走進一處院落。
荊生讓呂棕留步,自己進去,不一會兒,張儀大步迎出,朝呂棕深鞠一躬,不無欣喜地說:「在下張儀見過呂大人。」
呂棕亦還一禮:「呂棕見過客卿。」
張儀輕聲道:「呂大人,此地不是說話處,廳中請。」
二人步入廳中,分賓主就座已畢,呂棕拱手道:「大王未得張子音訊,甚是焦慮,特使在下以議和為名,尋機聯絡,不想真還巧了。」
「唉,」張儀長歎一聲,「在下使人聯絡大王,不想昭陽那廝防守甚密,嘗試多次,三位壯士事洩自殺,兩位壯士無功而返。今日之事,呂大人想也看到了。」
呂棕連連點頭:「張子赤心,在下回去一定稟報大王。大王有密書一封,還請張子惠閱。」從襟下密囊中摸出一塊絲帛,遞與張儀。
張儀拆開看完,將書置於几上,沉思有頃,長歎一聲:「唉,不瞞呂大人,大王所求,著實讓在下為難啊!」
呂棕急道:「大王還有一言,望張子考慮。」
「在下願聞其詳。」
「大王親口告訴在下,只要張子助大王滅楚成功,大王即封張子為侯,領荊地兩千里。」
「大王美意,在下萬死不足以報。只是——」張儀拱手謝過,「眼下時機尚不成熟,還望呂大人轉奏大王,再候一些時日,待在下——」
「敢問張子有何為難之處?」
「唉,」張儀又歎一聲,「呂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買通太子殿下,得見楚王,本欲尋機為大王做些事情,不想昭陽那廝不知從何處打探出是在下招引越人伐楚,當即奏報楚王,楚王震怒,逼問在下,虧得在下臨機應變,矢口否認,反誣昭陽,昭陽也拿不出實證,好歹矇混過關,保全一命。不過,自此之後,楚王再也不信在下,只將在下視作弄臣,於煩悶之時召去弈棋聊天,遇有軍務大事,只與昭陽、屈武兩位柱國謀議,莫說是在下,即使殿下也不讓參知。不僅如此,昭陽更對在下心存芥蒂,」壓低聲音,「不瞞呂兄,院裡院外,這會兒沒準就有他的耳目呢。」
「這可如何是好?」呂棕急得跺腳。
「哦?」張儀探身問道,「敢問呂大人因何急切?」
「唉,」呂棕歎道,「事情緊急,在下也就瞞不得張子了。軍中早已斷糧,大王那兒一日也耽擱不起了。」
張儀佯吃一驚:「這……怎麼可能呢?大王難道不知『兵馬未動,糧秣先行』這一用兵常理嗎?」
呂棕再歎一聲:「唉,去年伐楚之時,大王只想早日破郢,行軍過快,輜重未及趕上,這陣兒又被昭陽絕去後路,斷糧已有一冬了。」
張儀表情憂慮,陷入長思,有頃,抬頭亦歎一聲:「唉,在下被封死音訊,此等大事,竟是一絲不知。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解。」
「張子請講。」
「大王當是英主,賁成熟知兵法,阮將軍也不是尋常之輩,倫國師更是老成持重,當初伐楚之時,為何沒有兵分兩路,使舟路沿江水襲奔郢都,使陸路強攻漢水。若此,楚人必遭兩面夾擊,漢水亦必不守。大王只要突破漢水,郢都指日可得。郢都若得,楚王遭擒,荊人群龍無首,當不戰自敗矣。」
「原本也是這個計劃,後來大王聽說楚王駕臨內方山,也是求成心切,就——唉,都是往事了,不說也罷。」
「那……即使強渡漢水,大王也該派駐重兵駐守夏口,確保糧秣無虞才是。」
呂棕低下頭去,半晌無語,末了又是一聲長歎:「唉,說什麼都是遲了。請問張子,眼下可有權宜之計?」
張儀再次陷入沉思,許久,抬頭望向呂棕:「既然這樣了,在下就勸大王暫時退兵。」
呂棕連連搖頭:「不瞞張子,楚人完全截斷退路,十幾萬大軍外無救兵,內無糧草,早已陷入絕地,縱使想退,也無退路啊!」
「眼下看來,大王若要取楚,時機未到;若要退兵,倒是不難。」
呂棕兩眼放光:「哦,張子有何良策?」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