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節


翌日晨起,香女早早起床,洗梳已畢,拿出舍人在韓國鄭都為張儀置辦的新衣冠,讓張儀穿上。張儀對鏡觀賞有頃,轉對香女,笑道:「合身不?」
「嗯。」香女伸手拉拉肩胛處,滿意地點頭。
「我這鳳凰落架,雖說跌得一身泥,架子也不能倒,」張儀呵呵笑出幾聲,聳聳肩,將昨夜已經寫好的名帖揣入袖中,沖香女揚揚手,拉起長腔,「走嘍!」
香女倚在門上,脈脈含情地望著他走向過廳。香女正欲回身,忽見張儀又拐回來,便迎上道:「夫君,忘掉什麼了?」
「沒忘什麼。」張儀撓撓頭皮,多少有些尷尬,「忽然想起一事,儀與蘇秦同窗數載,玩笑開得多了。待會兒見到他,他必請儀吃酒,也一定陪儀前來客棧探視,或會與儀同榻而眠呢。若是見到你,知你是……是儀內人,定會打趣一番,讓人尷尬。」
香女一怔:「夫君之意是——」
「儀是說,」張儀略頓一下,「待他來時,就稱你是吳國香公主,此番赴趙,碰巧與儀同行——」
不待他說完,香女撲哧一笑:「夫君,莫說這些了。這樣子拐來繞去,聽起來也夠煩的。待蘇兄來時,夫君就說,香女是奴婢兼護衛,隨身侍奉夫君的,不就得了。」
「這……如何使得?」
「有何使不得?」香女咯咯笑道,「實際就是嘛。」
張儀呵呵笑笑,一身輕鬆地走出客棧。
他早探知這日並不上朝,因而也不著急,悠悠哉哉地晃到相國府,也就是此前的奉陽君府。
許是張儀起得過早,相國府的紅漆大門依然關閉。張儀走至門外的石獅子邊,將一隻腳踩在雄獅的石屁股上,紮下架子一邊等候,一邊盤算待會兒見到蘇秦時,該如何說話。總而言之,斷不能讓他瞧扁了。
不消多久,大門「吱呀」一聲洞開,一人拿著掃把出門,正欲掃地,猛見張儀將腳踩在石獅子上,大喝一聲:「你是何人,敢踩相府獅子?」
就要見到蘇秦了,張儀的氣色原本不錯,吃此一喝,倒是來氣了,斜他一眼,素性將腳在獅子屁股上連踹幾下,嘻嘻笑道:「踩了,你要怎樣?」
那人也不答話,飛跑回去,不一會兒,湧出幾個人,齊朝張儀攏來。
張儀眼珠兒一轉,忖道,若是與下人動粗,待會兒見到蘇秦,倒也不雅,於是放下腿腳,微微抱拳,嘻嘻又笑幾聲:「你們幾人,這是來迎客呀!去去去,迎客也還輪不上你們,叫你家主子出來!」
聽他言語托大,幾人反而住腳,其中一個年歲大的門人抱拳問道:「你是何人?」
「姓張名儀,找你家主子來的,叫他出來迎客!」
門人打個驚愣,掃一眼眾人,又將張儀一番打量,拱手道:「先生可知我家主公是誰?」
張儀大笑幾聲,朗聲說道:「不就是姓蘇名秦嗎?」
「先生可有名帖?」
「有有有。」張儀從袖中摸出一帖,遞了過去。
門人看過,抱拳道:「請先生稍候,待小人稟報主公,再來相迎。」
門人進去,不一會兒,復走出來,對張儀打一揖,將名帖遞還:「這位先生,實在對不起,主公昨夜進宮,一宵未歸,請先生改日再來。」
「哦,他進宮去了?」張儀愣怔半晌,方才說出一聲,接過名帖,緩緩沿來路走回。
第二日,張儀再去相府,遞上拜帖,門人進去後復出,遞還拜帖,揖道:「相國昨日未回,請先生過幾日再來。」
「他哪兒去了?」張儀問道。
「不瞞先生,」門人走近一步,悄聲說道,「聽說是陪君上前往鹿苑行獵去了。」
「他幾時回來?」張儀顯得急了。
門人搖頭道:「這就說不准了。陪君上行獵,少說也得三日五日。」
蘇秦不在府中,再急也是白搭。張儀在原地愣了一時,連歎數聲,悻悻踏上歸路。
如是又過七日,張儀身上無錢,如坐針氈,天天打探,終於從店家口中得知,相國大人回府了,急去拜謁。
門人揖道:「相國是回來了,先生稍候,小人這去稟報。」接過張儀拜帖,轉身進去。
張儀在門外候有足足一個時辰,門人方才小跑著出來,喘氣揖道:「讓先……先生久……久等了,實在對……對不住。」
張儀急道:「你家主公呢?」
「主……主公正……正在會客,聽說是韓……韓國使臣,正在商……商議大……大事。在下稟……稟過,主公收下拜……拜帖,約先生明……明日辰時再……再來。」
張儀怒從心起,喝道:「什麼大事?你速報蘇秦,就說是我張儀到訪,讓他出門迎接!」
門人急忙揖道:「小……小人不……不敢。小人懇求先生這先回……回去,明日復來。」氣略勻一些,雙手呈上一隻牌子,「這是報牌,明日辰時,先生若帶此牌,就無須稟報了。」
張儀連跺幾腳,卻也徒喚奈何,接過報牌,恨恨地回轉身去。
其實,這些日來,蘇秦既未接待韓使,也未陪趙侯去鹿苑行獵,而是天天坐在聽雨閣裡,聽賈舍人講述楚國政治及張儀在楚的故事,這陣兒正講至昭陽如何設計陷害張儀,聽得蘇秦兩眼發直。
賈舍人講完這一段,端茶潤口。
蘇秦將和氏璧一事的細節從頭至尾回想一遍,閉目思慮有頃,凝眉問道:「縱觀此陷,大處雖有疏漏,細節上卻是一氣呵成,並無一絲破綻。聽聞昭陽是個粗人,何能想得如此細微?」
「是陳軫設的局。」舍人小啜一口,咂下嘴巴,緩緩說道,「陳軫受秦公委派,已在楚地蹲守兩年有餘。逐走張儀,是他的諸多功勞之一。」
蘇秦輕歎一聲:「唉,列國君主,唯有秦公是個大才。有雄圖遠略不說,還能知人善任,謀事有條不紊。此人若進鬼谷,願受先生一番指引,天下昌平,也或指日可待。」
舍人抱拳道:「蘇子動輒想到天下昌平,實令在下敬佩。」
「賈兄這是不瞭解在下,」蘇秦苦笑一聲,「在從咸陽回竄的路上,在下可不這麼想。在軒裡的破草棚裡拿錐子刺股之時,在下也不是這麼想的。」
「哦,那時蘇子所想何事?」
「那時在下只想自己。想的是,在下說秦為何挫敗,在下又如何方能逆勢突起,成就此生輝煌。」
賈舍人點頭,問道:「蘇子又是何時以天下為念的?」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