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節


「嗯,」賈舍人點頭道,「不過,在下尚有一慮,也想提醒蘇子。」
「賈兄請講。」
「一路上,我與張子相談甚多,知他是個奇才。蘇子不僅不邀他共創縱業,反而費盡心機,逼他入秦。張子入秦,必以蘇子為敵。蘇子難道就不怕合縱大業壞在張子手裡嗎?」
蘇秦沉思許久,輕歎一聲:「果真如此,亦是天意!」
「此話何解?」
「賈兄有所不知,在鬼谷之時,先生預言,天下和解之道,唯在兩途,一是列國一統,二是諸侯相安。賢弟志在一統,不會贊同在下合縱。道不同,不相與謀。在下志在合縱,賢弟志在一統,他與在下不可能並駕齊驅。務大業,必求同心。二人異心,非但大業難成,反生阻礙。再說,賢弟與在下,雖走兩途,卻歸一處。無論他成,還是在下成,目標都是天下大同。這一點,在下也是知他的。」
「蘇子苦心,可否告知張子?」
蘇秦思忖許久,輕輕搖頭:「不必了。」又頓許久,緩緩起身,「他若真的一意壞我合縱,有多大力,就讓他使出來吧!時辰不早了,在下恭送賈兄。」
豐雲客棧裡,張儀一宵未睡,一直坐在廳裡,閉目冥思。香女陪他一夜,天亮時卻瞇盹過去,及至醒來,日出已過,到辰時了。香女趕忙洗梳,正欲打算弄些吃的,外面傳來敲門聲。香女開門一看,竟是店家。
店家揖道:「夫人早!」
香女一眼瞥到他手裡的賬簿,已是明白來意,回禮道:「店家早。」
「張子在否?」
「店家可要算賬?」
店家多少有些尷尬,乾笑一聲:「夫人與張子已住許久,本店利薄本小,因而這想……請夫人墊付些微本金,以利周轉。」
香女微微一笑,揖道:「這個自然。夫君正在歇息,小女子與店家結賬如何?」
店家忙道:「好好好!」
「這兒不是說話之處,店家先去賬房,小女子隨後就到。」香女說完,返身回房,取出西施劍,掩門出來,見店家仍在前面等候,急步跟他走入賬房。
店家將賬簿攤在案上,對香女道:「那進院子是本店最奢華的,只供貴賓住,一日八十布幣,張子、夫人的日常供用,俱是上等,這些是明細,請夫人審看。」
「不用看了,店家清算就是。」
店家拿過算盤,辟里啪啦撥打一通,指著算珠道:「共是八金三十二銅,二位是賈先生的朋友,又與相國大人甚熟識,三十二銅就免了,夫人只需付清八金即可。」
「不瞞店家,」香女淡淡說道,「我們夫妻落難至此,所帶盤費俱已用盡,前來投奔蘇相國,誰想竟又節外生枝,夫君為此慪氣,一宵未眠。眼下情勢尷尬,莫說是八金,縱使半金,也拿不出。店家若是一定討要,」將寶劍擺在几案上,「小女子唯有抵押此物。」抽劍出鞘,語氣越加平淡,「敢問店家,此劍可抵八金?」
店家審看寶劍,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莫說別的,單是劍鞘也值百金。思忖有頃,店家輕輕推開寶劍,微微一笑:「除此物之外,夫人可有他物?」
香女搖頭。
店家復問:「你們在邯鄲可有熟人?」
香女再次搖頭。
店家又想一時,點頭道:「既如此說,此劍在下暫時保管,待夫人籌到本金,在下原物奉還。」
「謝店家了。」香女淡淡說一句,拿起劍,緩緩插入劍鞘,掃它一眼,置於几上,轉身快步走出。
香女一路奔回小院,掩上房門,背倚在門上,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傷心一陣,香女擦去淚水,穩下心緒,輕步走進廳中,略作遲疑,在張儀對面跪下。
不用再問,張儀已知發生什麼,沉聲問道:「你把寶劍押予他了?」
「夫君,」香女勉力一笑,淡淡說道,「奴家與店家說好了,只是暫時寄放,過些時日再贖回來。」
張儀緩緩睜開眼睛,兩眼看著她,苦笑一聲,輕輕搖頭:「押就押吧,不就是一柄劍嗎?」
「是的,」香女神色黯然,聲音有些哽咽,「奴家也知道,它不過是一柄劍。」
「夫人,」張儀心裡一酸,凝視著她,又出一聲苦笑,「儀此番丟了面子,這也連累夫人……受屈……」
「夫君,」香女朝前跪行幾步,伏在張儀懷中,「只要有夫君在,奴家什麼都能捨棄。」
正在此時,院門處再次傳來敲門聲。張儀以為又是店家,恨道:「敲什麼敲,那劍可值千金,難道不夠那點店錢?」
「夠了,夠了!」話音落處,來人已經推開院門,直走進來。
張儀、香女皆是一怔,抬頭望去,竟是賈舍人。
「賈先生!」香女激動地叫道。
賈舍人提著寶劍直走進來,在對面香女坐過的席位上坐下,將劍放在几案上,長歎一聲,抱拳揖道,「唉,張子,在下……在下來遲一步!」
張儀一把推開香女,拱手還過禮,苦笑道:「讓賈兄見笑了!」
賈舍人復歎一聲:「這幾日生意上有些差錯,在下急出邯鄲,走了一趟上黨,因是心念二位,急趕回來,仍是遲了,害得嫂夫人差點失去寶器。」
「唉,」張儀亦歎一聲,「時勢弄人,讓賈兄掛心了。」
「這個店家人本不錯,是個正經生意人,只是他小本經營,沒歷過大事,竟為這點小錢驚擾嫂夫人了。」賈舍人說著,朝香女抱抱拳,拿起寶劍遞還香女,「嫂夫人,店錢在下已經償付,你的寶劍還請收好。」
香女接過劍,拱手揖道:「小女子謝先生了。」
「唉,」賈舍人長歎一聲,自責道,「有什麼謝的?此事全怪在下。若不是在下苦勸張子前來邯鄲,就不會發生這些不快。」轉對張儀,「敢問張子,下一步可有打算?」
張儀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赴秦!」
「赴秦?」賈舍人似是一怔,「這……張子家仇——」故意頓住。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張儀苦笑一聲,自我解嘲,「眼前之事,顧不上家仇了。」
「也好。」舍人點頭應道,「張子先國後家,在下敬佩!敢問張子,幾時啟程?」
「在下恨不得馬上就走,只是……苦於囊中羞澀,難以成行。」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