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節


迷陽迷陽,無傷吾行
吾行卻曲,無傷吾足】
酈敧興致甚高,唱完復吟,吟完復唱,一遍又一遍,似是沒個盡止。公子如沿小徑邊走邊聽,行至近旁駐足,又聽一時,踱至樹下,擊掌叫道:「先生好歌吟啊!」
酈敧這也看到公子如,一躍而下,拱手笑道:「何風吹來四公子?」
「先生狂歌響徹雲霄,行雲遏止,晚生豈敢不來!」公子如回揖。
酈敧爽朗一笑,席地坐下,指著對面草地:「公子請坐。」
公子如坐下,笑問:「方纔所歌,可是先生新作?」
「公子高抬了!在下草莽野人,何能作此妙歌?」
「敢問此歌何來?」
「此乃宋人莊周所吟,野人聞之喜之而已。」
「莊周?」公子如思索一會兒,搖頭,「晚生未曾聽說此人。」
「你呀,」酈敧笑道,「聽說過真人沒?」
「先生是說上古真人?」
酈敧甩動一頭蓬髮:「莊周可謂今世真人也!」
「天哪!」公子如圓睜兩眼,緊盯酈敧,「真人現在何處,晚生可否一見?」
酈敧閉目,憋公子如一陣,開眼笑道:「真人是好見的麼?」
「聽先生話音,想是見過真人了?」
「當然見過!」酈敧再次閉目,神態似入仙境,「兩年前,真人南遊瀟湘,招搖過郢,路過此丘,野人有緣一會,得此妙歌。」
公子如驚道:「兩年前真人南遊瀟湘,豈不就在晚生的家門口麼?」
「呵呵呵,有緣不在千里,無緣照面難識!」酈敧又是一陣朗笑。
眼睜睜地與真人錯失交臂,公子如嗟歎再三,懊喪不已。
酈敧盯他一會兒,撲哧笑道:「公子此來,不會是求訪真人的吧?」
公子如這也回到現實中,抱拳道:「先生所言甚是。晚生遇到難事,特來求教!」
「是何難事?」
「蘇子合縱六國,會同天下。父王昨日詔命晚生為副使,輔助蘇子參知列國縱親。晚生心中戰慄,惴惴不安。」
酈敧呵呵一陣朗笑:「此等美差,他人求還求不上呢,公子何以惴惴不安?」
公子如眉頭緊鎖,長歎一聲:「唉,記得先生告誡過晚生,『人事難謀。所謀不成,則有人事之患。所謀成功,則有陰陽之患。謀成又可免患者,惟德才兼具者方能為之。』晚生德薄才淺,何能達此勝境?不諳此道而謀此政,叫晚生如何心安?不瞞先生,晚生一向清心寡慾,注重飲食,內中冷熱也算均衡。昨日卻是不同,晚生申時受命,子夜飲冰,在榻上輾轉反側,無眠達旦,可謂度日如年矣!」
酈敧手指公子如,呵呵又是一陣朗笑:「大丈夫謀事,想做則做,不想做不做也就是了,何必拿野人的閒言碎語來做擋箭牌!」
「先生莫責怪了,」公子如一臉無奈,「晚生這是進亦憂,退亦憂,冒昧相求,望得先生一語點撥!」
酈敧斂住笑:「公子既如是說,野人只好妄言了。」輕輕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望著公子如,「公子所求之事,可為人事。善謀人事者,莫過於魯人仲尼。依仲尼所論,天下可有兩大法戒,其一是命,其一是義。公子身為王之子,不可不事親,此為命也。公子身為王之臣,不可不事上,此為義也。事親之時,不擇地求安,可達至孝;事君之時,不擇事求安,可達至忠。無論是事親還是事君,知其無可奈何而能泰然處之者,可達至德,可保無禍。公子身陷兩難,已知無可奈何,只要做到泰然處之,即可臻於至德矣。」
「晚生正是不能泰然處之,求先生教我!」
「若想泰然處之,公子須知為使之道。」
「請先生明言!」
「依仲尼之論,為使之道在於立信傳言。立信忌妄行,傳言忌溢辭。溢辭而傳則妄,妄則失信,失信則殃。」
「何為溢辭?」
「溢辭有二,一是溢美之詞,二是溢惡之辭。使臣所傳,多為君上所言。君上喜,多出美辭;君上怒,多出惡辭。善使者既不傳美辭,亦不傳惡辭。」
「不傳君上溢辭,又傳何辭?」
「傳以常辭。」
「何為常辭?」
「去其矯,卸其飾,即為君上常辭。此其一也。」
公子如目詢下文。
「其二是使臣不溢辭。」
公子如眼睛大睜:「哦?」
酈敧似是沒有聽到他的驚訝之聲,顧自瞇眼,侃侃而言:「使臣巧言花語,即為溢辭。善使者不鬥巧,不勸成,此之謂也。以巧鬥力者,始於陽,終於陰;以禮飲酒者,始於敬,終於亂;以溢辭傳言者,始於諒,終於仇。是以善使者既不傳溢辭,亦不以溢辭傳言,否則必釀禍端,此所謂禍從口出。」
「晚生記住了!」公子如恍然有悟,默念一會兒,追著問道,「先生所言雖妙,卻是過於曠遠,難解眼前急務。敢問先生,眼下之事可有應對良方?」
「你且說說,眼前是何急務?」
「蘇子邀晚生前往館驛商討會同諸事,可晚生對合縱、會同一無所知,父王亦無明旨,晚生是以惶惑。不過,就在晚生出門之際,令尹使人送來密函一封,為晚生出謀籌策。晚生吃不準此人用意,不敢擅斷,特請先生指引!」公子如從袖中摸出昭陽的密函,遞予酈敧。
「孟津?」酈敧看過密函,眉頭凝起,思忖一時,搖頭笑道,「昭陽此謀,非正術也!」
「非正術?」公子如一臉惘然,「這……能行嗎?」
「呵呵呵,」酈敧遞回密函,「野人送公子一策,與列國使臣商討會同諸事時,公子少說多聽。至於昭陽所謀,公子照貓畫虎,只管行去。」
《鬼谷子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