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我覺得,湖北是沒必要去的。」湯宇星展平了緊鎖的眉頭,「因為,武丁的後人如今已經不在那兒了。」
又一個驚歎號砸進了我的腦袋。
「湯教授果然學識淵博,深不可測!」王存長歎了一聲,「那現在您應該知道要去哪兒了吧?」
湯宇星站起了身,活動了活動肩膀,深吸了一口氣——「周皓,準備出發吧!」
「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看著他倆像打啞謎似的你一言我一語,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徹底暈菜了。
「湯教授已經瞭然於胸,你就只管跟著他吧,錯不了!」王存也站起了身,「你們在這兒待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是時候回到人間繼續你們刺激而意義重大的冒險了。」
王存說罷,與湯宇星緊緊地握住了手。
「你們幫我釣出大魚,我配合你們達成心願,這樣的合作實在完美得讓人心醉!祝你們成功,我會時刻出現在你們需要的地方!」
湯宇星慈祥地握緊了他的手。
而我,仍像個穿開襠褲的小孩一樣,一臉白癡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等會兒,等會兒。你們倆這算什麼?怎麼就握上手了?你們總得跟我說點什麼吧?」我可不想一無所獲地離開這裡。
兩人鬆開手後,相視一笑,同時看向了我。
「咱們要去一個新的地方。不過不算太遠,一天就能抵達。」湯宇星沒有王存那麼壞,他和藹地不再吊我的胃口。
「去哪兒?」我心中的小兔子狂跳起來。
「西安!」
第五十四章
在駛往西安的火車上,湯宇星把他分析的結果告訴了我,這讓我心中澎湃不已。
在湯宇星的講述中,武丁後人的下落清晰地呈現在了我的腦中——武丁的後人被周朝封到權國後,以「權」為姓,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小王國。但他們在權國的日子並不安穩,他們彷彿被詛咒了一樣,在隨後數百年的時間裡經歷了無數次的國破家亡。在春秋時期,楚國的楚武王傾全國之力征討權國,最終將權國納入了楚國的版圖,並派大臣斗緡進行管理。讓人匪夷所思的是,斗緡竟然帶領權國的遺民舉兵造反,妄圖建立一個全新的商朝。楚武王隨後發兵平叛,成功鎮壓了這次莫名其妙的造反。殺死鬥緡後,楚武王將權國的遺民遷離了權地,安置在位於現今湖北省荊門東南附近。
可惜,安穩的日子沒過多久,這些武丁的後人又遭受了一次大的劫難——位於現今四川境內、當時還是蠻夷的巴人趁楚國內亂之時,發兵進攻楚國,佔領了武丁後人新的居住地,擄走了大量的武丁後人。楚國隨後與巴人進行了無數次的交戰,武丁後人在戰爭中流離失所、險遭滅頂之災。隨著戰國時期的到來,紛亂的兼併格局暫得穩定,這些被詛咒的人一部分留在了楚國,另一部分則定居在了巴地,曾經的輝煌再也無法重現。
隨後,秦始皇開始了統一全國的戰爭。降服楚國後,他專門將武丁的後人全族遷到了現今的陝西西安附近。一統天下後,秦始皇發五十萬大軍征討西南,將越、巴之地收入囊中,然後把散落在此地的武丁後人同樣安置在了西安附近,使得分離百年之久的權姓之人得以團聚。
在湯宇星跟我講述這些史料的過程中,無數的問號不停地衝擊著我,讓我越發堅信這些可憐的武丁後人的確掌握著不同尋常的秘密——在紛亂無比的春秋時期,諸侯小國多如牛毛,小小的權國在這數百個諸侯國中毫不起眼。可是,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諸侯國,居然引發許多大國進行了數百年的戰爭,而每次戰爭各國必是舉全國之力,這實在不能不讓人心生懷疑。更為可疑的是,這些國家在爭奪權國的過程中,並不以佔領一城一地為目的,而通通是要掌控權國的居民,要將這些武丁後人控制在自己手中,這實在太違背那個年代的戰爭哲學了。這些圍繞著權國所發生的反常的戰爭無一不證明了一件事——所有攻打它的國家都不想傷害它的居民!
一個只有幾千人的小國,在那個動輒屠殺上萬人、十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年代可以輕易地被他國屠戮殆盡,但那些國家非但沒有屠殺這裡的居民,反而紛紛要將他們遷移到自己的領地,這到底是為什麼?尤其是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秦始皇,他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這幾千人從地球上抹去,為什麼他要費盡周折、千方百計地把這些人帶到自己的國都附近呢?
如此想來,答案只有一個——如果武丁的後人死光了,那世人就永遠無法知道儀器的下落了!
所有的疑點終於匯聚在了一起,產生了巨大的化學反應。而這個反應直接將所有的矛頭對準了一批有著神秘背景的皇室後裔——武丁的後人!
可是,既然武丁後人擁有那個儀器,那為什麼在百年劫難中,他們不像樓蘭人那樣利用儀器逃離兵燹呢?
當我把這個疑問告訴湯宇星的時候,湯宇星也沉默了。他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命運多舛的武丁後人不啟動儀器,而要任由大國宰割。思前想後,他給出了一個我難以接受但貌似有可能的解釋——儀器的啟動需要特定的環境或者條件,甚至需要特定的能量,就像汽車一樣,再先進的汽車如果沒有能量也無法啟動。
世上不存在永動機,不存在沒有能量就能自動運行的機器。既然那是一個儀器,即便製造它的人擁有很高級的科技和文明,但這一最基本的物理規律任何人都無法違背。因此,在想不出更合理解釋之前,我只能接受這樣一個讓我非常無語的解釋。
但願如此。
躺在火車的軟臥包廂內,我和湯宇星都疲憊不堪。我們躺在各自的床鋪上,安靜地享受著這數天來難得的清閒。雖然身體放鬆了,可我的腦子卻一刻也無法停歇,因為這兩日的經歷顛覆了我對這個世界原有的看法,大大拓寬了這個世界在我腦中原本的模樣。那一個個彷彿科幻電影中的平行時空、多維空間和多重人格將我的視界帶入了無盡的玄妙與夢幻之中,而史前文明的不期而至則讓我對人類歷史的看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相比於崔波在密室內告訴我的事情,這些離我很遠的亦虛亦實的科學奧妙還不足以讓我感到天旋地轉,而當我走出密室的那一刻,人性複雜與詭秘則深深地震撼了我,讓我痛徹骨髓。
想想密室中我聽到的那些,再想想傑克、吳麗麗和大谷裕二身後所隱藏的秘密,我無數次長吁短歎、輾轉難眠——世上到底還有多少我無法預料的事情呢?
在離開那片巨大的地下基地之前,徵得王存的同意後,我見了傑克和吳麗麗。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請求,是因為我預感到如果此時再不與這二人相見,也許這輩子我都見不到了。
傑克見到我時很平靜,頑皮的笑容始終掛在他帥氣的臉上,一如這些年我們每次的相見。他告訴我,他的確是美國中情局的特工,他也知道阿瑟教授的全部研究成果,因此他知道那部分樓蘭文中記載了關於儀器的事情。不過由於沒有剩下的那部分樓蘭文,所以他不知道儀器的最終下落。因此這些年他一直在追蹤著那部分貝葉。當大谷家族持有的貝葉出現在中國後,他便想方設法要拿到它。他本想去丁教授那盜取符號,但發現丁教授把符號給了我之後,他便在第二天從我的宿舍中偷走了符號。
雖然他拿到了僅剩的那半部符號,但由於破解這些樓蘭文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中情局便命令他密切監視我,希望能從我這裡找到新的突破口。於是,在我每一次行動的關鍵時刻,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面前。
他告訴我,干他們這行的人其實很簡單,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只有任務的成功與失敗,沒有任何困擾常人的複雜情感,他們不是人,只是機器。自打選擇了這一行,他就將常人的七情六慾拋到了腦後,早已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毫無血肉的工具,一個為了某種目的而不停奮鬥的工具。如果任務完成了,他們會重新過回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任務失敗了,等待他們的同樣是正常人的生活——當然,前提是,他們還活著。
因此,在他看來,他當下的生命是無足輕重的。因為無論成功與否,哪怕是死亡,對他來說都會使他脫離當下的生命,脫離作為一個工具而存在的生命,重新找回屬於一個真正的「人」應有的存在感。他告訴我,有些事情一旦你做出了選擇,就無法停下來,直到事情結束或者自己結束。
他的這句話說到了我的心裡,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工具而已——我們都參與了選擇的過程,無論是自我的選擇還是被選擇,總之我們參與了進來,然後沒有停下來,或者說當可以停下來的機會出現時,我們沒有選擇放棄而是執著向前。於是,當所有結束任務的機會被我們放棄之後,我們能做的就只剩下不停地前行,不停地奮鬥,直到一切結束。
他告訴我,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幸運的,因為他的「一切」結束了;而我,還遠沒有到結束的那一天。他還告訴我,這次任務的失敗並沒有使他感到過多的懊惱,他非但願賭服輸,甚至還為輸在這麼一個高手的手裡而慶幸。這是一個江湖,一個沒有刀槍往來、沒有血雨腥風的江湖;這個江湖中的人終生只有一次出招的機會,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唯一的、最初也是最後的一次機會。當他決定出招的時候,他的命運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
「祝你好運!祝你們的國家好運!加油,哥們!」
我離開時,他用再標準不過的中文祝福了我,並用他帶著手銬的右手緊緊裹住了我顫抖的右手,緊緊地握了一下。
「咱們還會再見嗎?」我死死地握住他的手,想最後一次感受下這個曾經出現在我生命中、日後不知還是否出現的生命。
「會吧。如果你我都活著,那上帝會讓我們再次相見的。」傑克給了我一拳,然後大笑著露出了他一嘴可愛的大白牙。
進到吳麗麗的房間時,她正抹著眼淚,無盡的悲慼花香一般默默地向我襲來。我靜靜地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抖動的雙肩,滿心悲傷。我多想撐起一把雨傘替這朵鮮花遮擋暴雨,可我心裡清楚:她此時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個男人。
我想告訴她,王存會成全大谷裕二,會讓她體內的大谷夫人回到原本屬於自己的身上,然後回到大谷裕二的身邊。可我知道我不能說,因為一個冥冥之中的聲音告訴我——吳麗麗寧可永遠找不到儀器,永遠讓大谷夫人昏迷著,永遠像之前那樣陪在大谷裕二身邊。
我該怎麼安慰這樣一個女人呢?
半個多月來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無法相信這些曾經發生的故事就出現在我和面前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當初她是怎樣一個嫵媚動人的職場女性,而今剝去了所有美麗光環的她是何等的讓人牽腸掛肚。
她為什麼如此悲傷?
愛上大谷裕二的,到底是她體內的大谷夫人,還是她自己?
無聲的痛惜和憐憫長久地持續著,直到王存拉走了我,直到大門關閉。
「回去吧。」站在基地中央的空地上,王存跟我握了下手。
「你會讓大谷裕二使用儀器嗎?」我怔怔地看著他,等待著不可能等到的答案。
《天國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