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車伕為難的往身後看了看,揚起馬鞭。
  安德爾森攔這輛馬車是覺得車破,車廂上沒裝飾貴族徽章,趕車人體格看著像莊稼漢。
  他鑽進車門倒頭就睡。
  後來安德爾森想他必然是被雨淋昏了,不然他怎麼沒注意到馬車伕制服上那一長排銅扣子其實是金的。
  有些貴族比較悶騷,紋章一向只裝飾在車廂內。
  而且出行低調。
  這是一輛旅行馬車。外面下著瓢潑大雨,車廂內溫暖舒適。羊毛地毯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炭火爐,寬大的折疊單排座位鋪著天鵝絨墊子,展開可以當床。車窗前有個做桌子的長方形擱板,放著墨水瓶和羽毛筆,還有一些印了金雀花印章的信箋。一隻小巧的花瓶裡插著弗翠蘭德山地裡的歐石楠。馬車行駛得很平穩,炭火爐子沒倒,安德爾森也沒有醒。
  乘車的貴族俯下身看地板上濕漉漉的人,久久沒有說話。
  半天,他對車伕說:「繼續走。」
  安德爾森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很暖和,有辟啪燃燒的爐火,有暖和的被子,迷迷糊糊中有人脫掉他的濕衣服,口渴的時候把他抱起來餵水。
  有人久久的撫摸他膝蓋上的傷口,一句話不說。
  徹底醒來已經是一天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張床上:「約客到了?」
  馬車還在輕快的往前跑,車速慢了很多。從窗口望出去都是熟悉的景色。
  炭火小爐上架著的坩堝裡一種深棕色藥湯在咕嚕咕嚕冒泡。
  空氣裡一股清苦的味道。
  賽斯彎腰用長柄的勺子攪拌湯藥,額前的長髮垂下來,在深陷的眼窩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聽見他問話,賽斯轉過頭來:「別動,你在發燒。我們馬上就能到艾葉堡。」
  海鷗在烏雲密佈的天空盤旋。地平線那邊已經看得到有長長浪花的白色海岸線,山櫸木林中遠遠露出艾葉堡深灰色的塔樓尖頂。
  作者有話要說:  經過艱苦卓絕的鬥爭,燈泡終於戰勝了感冒病毒,再次出現在大家面前。
  順便說,小安你個悲催的娃。
  ——BY 天雷狗血教教眾燈泡君

☆、隱秘的果實
  「停車。」安德爾森說。
  攪拌坩堝的男人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彷彿沒有聽到。
  安德爾森開始計算車速,考慮跳窗。
  賽斯一針見血:「你在發燒——現在從窗口跳出去會摔斷勒骨的。」
  五年不見,賽斯幾乎沒變。同樣線條剛毅的五官,眼睛深邃,鼻樑直而高。除了胸前多了皇家騎士團的金雀花徽章外,他幾乎和自己少年時代印象裡那個人一模一樣。安德爾森曾一遍一遍想過如果再見面,賽斯會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
  畢竟輕易就把自己騙了那麼多年,他會嘲笑?或者鄙視?或者漠視?把他直接交給柯帝士,或者作為蘭開斯特家族在艾葉堡的分支最後一個小雜種丟進地牢,這些他都考慮過。
  安德爾森想,任何一種情況他都能夠接受。
  可是他沒想到會是這種漠然的態度,彷彿他是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賽斯用長柄勺子給銀碗盛藥的時候力道溫和,藥水一滴都沒撒出來。
  安德爾森不是不想喝藥,而是怕藥裡加了什麼——比方說吐真劑。當年賽斯曾教過他,深棕色的藥水裡要真加點無色無味的東西,就算內行也很難分辨出來。
  到時候不止是他,連萊恩都得跟著進地牢。
  賽斯伸出去的手尷尬的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他揚了揚眉毛:「你燒得很厲害,真的不喝?」
  「不敢喝,不知道裡面放了些什麼。」
  「可是我需要你喝。這是讓人興奮的苦樹皮,我需要你振作起來回答我的問題——」賽斯不喜歡廢話。他把燒得渾身滾燙的人抵在車廂後壁上,他右手托著藥碗,左手手肘壓住安德爾森的胸膛,伸手掰住他的下巴。安德爾森頭暈得厲害,只覺得嘴裡一陣苦澀,藥水就順著銀碗流進喉嚨,嗆得他弓起背咳嗽,胸前濕了一片棕色。
  賽斯又灌了兩口藥,把銀碗放在旁邊的擱板上。
  「你是誰?」
  安德爾森抓住馬車窗戶努力站穩:「你他媽覺得我是誰?!」
  跟萊恩那廝在一起這麼久,就只有罵人的話學以致用。
  賽斯皺起眉頭。
  他很高,站在人面前天生有一種壓迫感。安德爾森記得以前賽斯教過他,看敵人時要看眼睛,不漏過對方眼神中閃過的最細微的弱點。但是賽斯深黑色的眼眸裡只有冷漠。安德爾森明白他不高興。賽斯越是生氣音調越會平靜,讓人想到冬天溫泉宮外明鏡湖結冰的水面。
  他俯身耳語時,安德爾森幾乎能感覺到賽斯黑色短髮擦過自己的臉頰。賽斯的聲音柔和而低沉:「我想知道,誰給你的這具身體?」
  「死者不可能復生。我感興趣的是,誰想出了這麼天才的主意,送了一個跟安德爾森.蘭開斯特一模一樣的人到我身邊?」
  他的手指劃過安德爾森的臉,食指從鼻樑開始劃下,唇上停留片刻,讚許的挑起那個削尖的下巴:「或許臉型本來就像。用藍孔雀羽毛沾著龍舌蘭水滴眼睛,據說可以讓瞳孔變成藍色……鼻樑是真的呢,還是請弗翠蘭德的女巫在裡面架了一根骨頭?我得讚揚他——真是精妙的模仿,連膝蓋上的劍痕都沒有忘記補上。」
  枯樹皮湯讓安德爾森精神稍微振奮起來,他終於瞇起眼睛直視賽斯。
  「又看到這張自己當年過背叛的臉,感覺怎麼樣?」安德爾森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忘記了,內疚這種情緒對埃爾伯德侯爵來說太高尚了點。真抱歉……」
  「內疚?」
  賽斯輕笑。他再次端起藥,修長的手指玩味的撫摸銀碗邊沿,低聲的笑了:「我承認我為安德爾森少爺感到遺憾,也難過了很長時間。可是,什麼樣的難過不會被時間所治癒呢?王位更換必然會所作出犧牲,艾葉堡的王室血脈對陛下構成的威脅必需被清除——這是先任安德烈王的意志。」
  「如果你們認為這樣可以擊中我的軟勒,那麼可就錯了。」
《貴族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