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麥芒伍起身,朝著那棋盤一望——雖然說上一次自己在這裡落子,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個月,但是這盤棋麥芒伍一直熟記於心,有空就會自己擺弄。實話實說,皇上的這一招確實在麥芒伍的算計之內;只是,這一子,也是麥芒伍這兩個月裡能推斷出的皇上最好的一步棋。
  門外傳來了一陣響動。繼而,聽到了一個太監提醒道:「皇上,是時辰該上朝了。」
  「今日身子不適,不去了。將折子帶過來。順便叫人來收了那礙眼的銀線。」皇上隨口說道。外面的太監即刻進來拾掇一番,然後安靜退下,不再多問。皇上轉而看著麥芒伍,說道:「今日得閒,不如索性與愛卿下完了這盤棋。」
  「皇上這一步,走得著實精彩。」麥芒伍不是一個喜歡溜鬚拍馬的人,這句話只是實話實說:「微臣得細細想想。」
  「什麼時候,連你都變得油嘴滑舌了。」皇上口上責怪,語氣倒沒有分毫介意:「你可別就此棄子認輸……朕可是足足想了兩個月,才想出了這麼一步。若真是這麼一步就贏了,多少掃興。」
  「皇上日理萬機,心繫天下,若不然以微臣的棋力怎麼配與皇上對弈。」麥芒伍說道:「且容微臣試一試。」
  說著,麥芒伍捏起一枚棋子,斟酌著準備落下。
  「那便好。能陪朕下棋的,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了。下棋麼,最難找對手。加上朕貴為天子……」皇上點點頭,語氣似乎複雜了幾分:「你也知道,之前請來的幾位先生,贏了朕以後已經被誅了九族。畢竟,區區凡人怎可以下犯上,贏過天子呢?朕不喜歡。可是,輸給朕的人,又是一些心懷鬼胎的下賤玩意,只是為了哄朕開心,故意行差踏錯……欺君之罪,按罪當斬,朕自然也是不能怠慢……」
  印象裡,皇上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難得今日裡竟然同麥芒伍講了這麼多。
  說著,皇上抬眼看了看麥芒伍,此人依舊不為所動。皇上就是滿意麥芒伍處變不驚這一點,所以親切地讚賞道:「這幾年,每一次都能與朕下成和棋的……就只有愛卿你了。若不是你還有錦衣衛的事務,朕恨不得天天把你招過來下棋解悶。」
  「皇上抬愛了。陪皇上散心,乃是微臣的分內之事。」麥芒伍嘴上說著,眼睛卻重新緊盯著棋盤。
  「分內之事……說得好。」皇上笑了笑,重新躺下:「總是這樣的話,估計你也會膩吧?不如這一次,朕和你賭些東西,也叫你別總是這麼白忙活。」
  「微臣不敢……」麥芒伍急忙說道。
  「這樣吧……如果你贏了朕,朕只殺你一人,絕不株連九族。」皇上卻無視了麥芒伍,自顧自說道;之後,皇上又細想了想,說道:「白白便宜了你這麼多人命,可謂前無古人。自然你要是輸了,也得有個說法。不如……」
  「不如,你若是輸給了朕,朕就將除了你以外的整個錦衣衛連根除去,免了你那些繁碎瑣事,專心磨練棋藝陪著朕下棋,愛卿意下如何?」
  麥芒伍抬頭看了看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捏著棋子的手僵住了。
  贏的人,輸的人。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
  太強的人,怎能留得?
  太弱的人,留著作甚?
  在麥芒伍看來,整個朝廷就是皇上手中把玩的一個蠱而已,裡面養著包括錦衣衛在內的眾多勢力,相互之間牽扯、撕咬。弱肉強食,在朝廷上也該是這麼個道理。也許,錦衣衛最大的原罪,就在於這幾年過於風生水起了吧……
  只是皇上突然在今天發難,實在叫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至於除掉錦衣衛的理由嘛……還真不太好說出什麼。」皇上的語氣略微為難,似乎自己也不好辦:「平日裡你們盡忠職守,確實也沒出什麼紕漏;除了貪污了一些錢財,倒也算是忠心耿耿……而且,也才貪污了九文錢,這件事還真不好辦。算了,先下棋,先下棋。」
  九文錢。
  巧合麼?麥芒伍心裡面一緊:這和錦衣衛之前私下保管的紅錢數目竟然一致……
  有些東西,已經在麥芒伍的腦海之中漸漸串成了一條線:之前自己帶人血洗了戶部尚書的宅院,為的就是斬草除根,想要摸清關於紅錢的來龍去脈;而皇上似乎也一直被蒙在鼓裡,自己一度覺得這件事簡直天衣無縫。
  但是……何故最近兵部調動頻繁,皇上卻不聞不問?平日裡二十八宿難得能夠湊在一起,而自己卻又出於周全考慮,調遣了十七人回京城;眼下看來,此舉豈不是方便「有心人」甕中捉鱉?這麼一想,似乎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邁向了最壞的發展。
  「啪。」
  棋子利落的落下,置於棋盤一角。
  「微臣領命。」麥芒伍淡淡說道。
  同一時間,剛剛和麥芒伍擦肩而過的那個將領已經出了皇城大門,快馬加鞭朝著五軍營大寨前進。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大寨之內。
  「怎樣?」一名剛剛提拔上的掌號頭官急急忙幫著牽住了馬,開口問道。前一段時間,五軍營發生的妖變弄得人人心惶惶,很多握著兵權的將領都死在了那場變故之中。自然,這筆賬被兵部的大人們算在了錦衣衛的頭上:如果不是二十八宿那些個傢伙搞鬼,京城之內怎得會有妖變這等事?
  即便沒有真憑實據,也萬萬不能束手待斃……
  「傳皇上口諭。」那將領氣喘吁吁,口乾舌燥:「準備信鴿,急昭神機營午時以前移至我北大營。還有,皇上特意囑咐,讓他們把兩百門大連珠炮全部帶上。」
  北大營……從圍城的方位來看,那裡是距離鎮邪司衙門最近的地方。思及於此,那掌號頭官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竊笑。待那傳令的人走了之後,他急忙將剛才得到的密旨在綢緞上抄錄了兩份,然後準備了兩隻信鴿,分別將綢緞綁在腿上後發了出去。
  其中一隻鴿子乖巧無比,拍拍翅膀,直接奔著神機營大寨飛走。
  而另一隻鴿子,卻在空中盤旋了一周之後,掙扎著褪掉了身上原本的白色羽翼,硬生生從肉身之中迸出了六支烏黑的翅膀。然後,這「信鴿」拚命地朝著京城內的鎮邪司衙門展翅而去……
  
  ☆、第十七章 烏鴉(上)
  
  京城,午時,鎮邪司衙門大院門口。
  血菩薩獨自一人靠在門柱上,抬頭看著天色——奇怪了,按照平日裡去覲見的時辰來算,麥芒伍早就該回來了;即便皇上有什麼事情要留下他的話,那送麥芒伍過去的馬伕也應該按規矩回來通秉一聲。
  要知道,二十八宿現在基本都集中在鎮邪司裡;若不是麥芒伍一直主持大局,這群傢伙說不定早就惹得整個京城雞飛狗跳了。血菩薩不善於言辭,自然是習慣獨善其身。況且,這群傢伙酒後經常吐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自己藉著酒勁真說不定會與手足大打出手。
  眼不見為淨,血菩薩總是習慣於退避三舍,省得麻煩。
  這晴空萬里,日子也實在是叫人身上乏倦,倒不如回得大堂,找個地方……
  「唔?」血菩薩心中一動,莫名抬頭,果然看到了空中似乎有一個略微熟悉的鳥影。由不得多想,血菩薩即刻一躍而起,幾乎是本能地朝著半空中的鳥影奔去。
  沒多久,血菩薩便落腳在京城外面;血菩薩四下看看,眼見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這才抬起了自己的手,吹了一聲口哨。
  果不其然,一隻六翅烏鴉從半空中飛得歪歪斜斜,身子上滴著血翩翩而至。
  細細看去,那六翅烏鴉身上插著三四支箭矢,卻依舊奮力拍打著自己的翅膀,呼扇幾下後乖巧地落在了自己主人的手裡。血菩薩撫摸了幾下烏鴉的羽毛,心裡除了略微的心疼之外,倒是遲疑了一下:奇怪了,自己豢養的烏鴉應該悉數都在自己身邊,何時竟然還有一隻落單的飄在外面呢?
  咦,這是……
  「在這邊!」不遠處,傳來了幾個人的喊叫聲;很快,一隊弓箭手打扮的人全副武裝殺氣騰騰,從街尾步伐匆匆追了過來;血菩薩看看手中烏鴉身上的箭矢,又瞄了瞄對方箭簍裡面的兵器,基本上可以斷定就是這群人下的手。
《吳承恩捉妖記》